《穿越并不大吉》电母

2、人该如何接受现实

　　实话实说，就在阴谋家们试图颠覆这个世界的时候，程渡韫在做一件哲学意义上十分伟大的事情：挽回自己的世界观。

　　首先需要明确的是，她本来是一个纯粹的唯物主义者，但问题是她莫名其妙经历了一段一点也不符合她唯物主义常识的人生恶作剧——她穿越了。

　　这一点无论是睁开眼见到的那个哭个没停的古代小丫鬟还是周围古色古香的环境都可以佐证这一点。

　　当然，一开始她并没有这么认命，毕竟她出生于一个娱乐业发达到令人叹为观止的时代，所以说不定她是被抓进某种新型古风鱿鱼游戏了，接下来可能会有一大段大逃杀或者古代种田打猎之类的离谱剧情，因此程渡韫在悄悄打听了周边情况后，在某个夜黑风高的晚上试图通过走出影视城来逃出生天。

　　但很尴尬，这具大家闺秀的身体在走了大概五公里后就累瘫在地，然后被不断悲泣的小丫鬟和一个壮汉以及一个壮妇带回了家。

　　壮汉负责盯着她，壮妇负责背着她，丫鬟负责用哭声让她绝望。

　　程渡韫因此彻底明白这的确是个古代，不只是因为大哥大婶凶神恶煞又对她恭敬无比——这可以是演技，更重要的是客观证据：在她走过的所有地方，都没有看到电线，也没有公路，现代基础设施销声匿迹，原汁原味得让人痛苦不堪。

　　接着，就在程渡韫还不死心的时候想来一场荒野求生作死的时候，原主的记忆突然回来了。

　　说实话，她之前之所以对一切都感到怀疑，主要是因为原主和她长着同样的脸，虽然看起来小了好几岁，也矮了十几公分，但这都是可以忽略的问题，至少对比起穿越这个绝望的议题是可以忽略的问题。

　　但，记忆来了。

　　这不是她的身体。

　　这不是她的世界。

　　一切都过于坦白的呈现了出来，她穿越了，来到一个陌生的古代世界，甚至随着记忆的到来，程渡韫都开始思考究竟是古代程渡韫拥有现代程渡韫的记忆，还是现代程渡韫占据古代程渡韫的身体呢？

　　真是庄周梦蝶般浪漫的问题啊。

　　于是，程渡韫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世界观。

　　在思考了好几天之后，面对丫鬟翠珠的泪眼汪汪，程渡韫叹了一口气：“给我打盆水吧。”

　　翠竹立马露出惊喜的神色，急忙道：“好的小姐！”

　　在温水中洗净了手，看着已成淡墨色的水，程渡韫脸上浮现一抹复杂的神色。

　　原本摆着各式绣线的桌上放满了纸张，纸上被炭条涂满了各式符号，有拉丁符号，也有数学符号，还有现代简体字。

　　不过在这个世界，大概都可以被统称为鬼画符吧，程渡韫轻笑一声，起身将这些纸张整理好，转头道：“翠珠，我去趟厨房。”

　　翠珠犹自沉浸在小姐终于不再鬼画符的欣喜，但听到厨房二字，还是有些不安。

　　毕竟，那让小姐双手发黑的炭条就是从厨房里找出来的。

　　“小姐……”翠珠眨着眼睛，急得又有些想哭了，“你想要什么，吩咐翠珠就行。”

　　她想，要是她去的话，还能拿着质量好些的炭条，小姐根本不懂这些，一开始拿的炭条用几下就碎，把房间里都弄得脏兮兮的。

　　小丫鬟根本不会掩饰，程渡韫也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在“熟人”眼里是多么出格——虽说从前的程渡韫也是个出格的人，但至少从来都没失了书香小姐的外在体统。

　　程渡韫想了想，决定还是安抚一下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我不做什么，我就是去把这些东西烧了。”

　　说完，她扬了扬手里的一沓纸。

　　翠珠松了口气，烧鬼画符总比写鬼画符好，看来小姐终于恢复过来了，翠珠嘴边抿出个笑，像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急忙把门给打开，引着程渡韫往厨房的方向走，似乎忘了比起她这个在八岁后才被买来的丫鬟而言，从小在这里长大的程渡韫才是更熟悉地方的人。

　　程渡韫脸上又露出复杂的表情，无论被记忆冲击多少次，面对这种自然而然的尊卑等级，她还是会有种不安的感觉。

　　程家在长生村是为数不多的地主，家里有钱，有仆人，有田地，在程渡韫往厨房走时，时不时就能听见尊敬的问候声。

　　程渡韫面无表情地往前走，她已经明白这就是最好的回应方式，若是她像对待平常人一样问候回去，只会让这群人疑惑而惶恐。

　　在没有想好怎么应对这个世界之前，程渡韫也只能选择把自己封闭起来。

　　将厨娘打发出去，厨房里最终只剩下程渡韫和依靠装可怜让自己不被打发出去的翠珠。

　　明亮的灶火照耀着程渡韫略带病色的脸，显得很有几分楚楚可怜，然而这张脸上的眼睛却破坏了这份楚楚可怜的意蕴。

　　那是一双过于复杂的眼睛，一个简单的四字成语根本无法解释其中哪怕万分之一的含义，或许眼睛主人手上的那沓纸能解释一些，但它们很快就被火焰包裹，在刺目的光辉中，被火舌扭曲的纸张放大了一行行字迹。

　　地理大发现，宗教改革，资本主义萌芽，君主立宪，闭关锁国，文艺复兴，经典物理学体系，相对论，物种起源……

　　来自未来的知识被烧毁，为熬煮一锅上好的排骨山药汤做出了微不足道的贡献。

　　程渡韫看着它们消失在这个世界，静默了一会，而后站起身来，脸上倒没有可惜，只有如释重负的轻松：“路线错误，知识越多越反动。”

　　如果她是一个普通的古代地主女儿，自己偷偷写一些超前知识藏起来自然是没有问题的，说不定在周围这片百分之八十胎教肄业的环境中，根本就没有人能看懂自己写的是什么。

　　但很可惜，她生在了一个造反团队里，身边的亲戚朋友都是当代精英，而且具备深厚的潜伏和反侦察能力，程渡韫并不打算拿自己的见识挑战人家的经验。

　　所以不如烧了，一了百了。

　　反正她并不打算拿出来用，写出来也只是为了对比两个世界的记忆以及融合自己的世界观而已。

　　程渡韫吸了一口气，随即笑着对翠珠道：“今天这汤可真香。”

　　厨娘是翠珠的婶婶，翠珠闻言立即露出与有荣焉的模样，笑得很甜也很讨巧：“婶婶为了让小姐好好吃饭，这些天可愁白了头发呢！”

　　程渡韫神色一顿，而后又恢复之前的笑容：“今后我会好好吃饭的。”

　　也会好好生活下去。

　　眼看泪点超低的小丫鬟似乎有被自己感动哭的征兆，程渡韫咳了咳，赶紧转移了话题：“对了，我等会去书房拿几本书，纸也不够了，你叫长福明天去镇上的时候给我买两刀纸来。”

　　“啊……”小丫鬟轻快的步伐顿时沉重了下来，“那小姐你还要炭条吗？”

　　果然，小姐这病没那么容易好，老和尚说小姐这是犯了痴，可为什么老天爷这么不公平，小姐多聪明的人啊，怎么就得了这种病！

　　眼看着翠珠的怨气简直就要化为实质了，程渡韫噗嗤一笑：“不用炭条，毛笔也能写。”

　　之前主要是毛笔写拉丁字母太别扭了，一不小心就扭成个墨团，麻烦得很。

　　翠珠闻言简直要蹦起来，又忍不住得寸进尺：“那小姐要读什么书？”

　　“史书，大魏律。”

　　“咦？小姐不看诗词了吗？”

　　“小姐我看过更好的。”

　　“那话本呢？听说镇上又出了新话本呢！”

　　“哼哼，论起话本，小姐我看过更更好的。”

　　“哇，真的吗小姐？！”

　　“假的。”

　　“啊？？？”

　　“哈哈，翠珠你识字吗？”

　　“不识，但是我弟弟在私塾读过三年书，他认得好多字呢！”

　　“哦，那我教你识字怎么样？”

　　“啊……”

　　“不许拒绝。”

　　“哦。”

　　在大魏的一个小角落里，一个穿越者和自己的命运达成了和解，这件事造成的影响就像一颗石头掉进一片大海一样不值一提，特别是当这颗石头放弃了成为炸弹之后。

　　对于掌握这个国家命运和试图掌握这个国家命运的人而言，这一天只是普通的一天，秋高气爽，没有天灾，人祸也都被按得紧紧的。

　　大魏皇宫，不被宠爱的太子在结束一天的学习之后，在厚重的熏香中眯起了眼睛。

　　他脑子里转过许多想法，其中大部分希望渺茫，小部分没有希望。

　　他毕竟是个不被宠爱的太子啊。

　　太子洁白无瑕的手指轻轻地敲击着紫檀木桌，精致到堪称秀美的脸缓缓浮现出一丝嘲讽，然而这里除了他又没有别人，这脸色大抵也是白费了。

　　直到宫女推开门带来晚膳做好的消息，太子向暨才重新睁开双眼，端正了身形，又恢复成京中贵女口中君子如玉的模样。

　　每一盘菜吃上一点，差不多就饱了，然后他离开，留下一堆人为他收拾餐桌，他则回到书房，温习明日的课程。

　　宫女为他端来茶水和点心，看着少年认真的侧脸，宫女竟然大逆不道地可怜起了这位天潢贵胄。

　　陛下怎么能下那样的旨意，这是要把曾家和太子往火上烤啊。

　　宫女的失神引起了向暨的注意，他放下书，微微侧了侧头，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墨香，今日我想吃豌豆黄。”

　　墨香低声应是，而后退出了书房。

　　向暨则又开始看书，至于那些茶水、糕点以及后来送的豌豆黄，他一口都没动。

　　没办法，太子的向学之心总是这般坚定，至于太子为什么会在小小年纪养成这样的习惯，是因为小时候中过好几次毒，还是书中真的有颜如玉，那就是见仁见智的说法。

　　总之，今日对于太子而言，仍旧是平淡的一天，距离他离开京城代表皇族为曾家老太爷的去世——也是他的外祖父奔丧，还有不到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