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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 5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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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福山庄名不虚传,顶级的服务本就足够周到,张立文又亲自带着我们游览讲解。山上的负雪松林,在阳光下显得傲岸挺拔。雪中清出的道路自山脚蜿蜒而上,中间点缀几处山庄木屋别墅,宛如童话世界。
我和纪春山似乎心照不宣地都没向同行的朋友提及昨晚求婚的事。
他在车里,因为山路坐得疲累,将身体自然靠过来。我稳稳托住他无力的身体,他转头看我一眼,眼里的怜爱满溢,我如同一片轻而柔的花瓣,禁不住他这般眼神,在他盛大的熏熏春风般的爱意里悸动。
那天他心情出奇好,主动提出想去雪地上玩。程宇的两个孩子听到后高兴得扑在他身上,叫着“春山叔叔,我们好想玩雪,可爸爸妈妈还不同意,说要我们等等……”
“等什么等呀,叔叔教你们一个词,及时行乐。走,推我轮椅,我们去玩!”
两个孩子得到鼓励,笑着用力推着轮椅往前。可毕竟力气小,轮椅行进很慢。护工接过来,推着纪春山去向一片积雪的空地。
小朋友们揉起雪球毫不客气地砸向他。他一时招架不住,一边笑,一边喊:“大哥!你是怎么教育他们的?我是长辈啊……”
程宇忍俊不禁,叹息摇摇头:“春山这家伙,向来没个正形。”
说着他和张怀文对视,也一起跑向雪地里,加入了快乐“酣战”。
我看着这几个大男人快乐玩雪的样子,笑出声来。
“柠柠!救我!”
纪春山大喊。
我跑上前,原是他腹背受敌,又因为身体原因不方便还击。
护工在帮他揉雪球。他左手用力丢出去,但因为身体受限,扔的并不远。我过去帮他用雪球还击,击中程宇。他看到后哈哈大笑,像个无忧少年。
这一刻,是另一面的纪春山。不是那个恃才傲物的艺术家。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纪三爷。此刻他只是纪春山,一个玩性未泯的孩子一般的纪春山。
我也招架不住孩子们的雪球攻击。不一会就举手示意投降。
末了,我因为打雪仗气喘吁吁帮他擦掉脸上的雪水。他见我气喘,抱怨到:“柠柠,你需要锻炼啊,你都没打赢,怎么还累成这样子?”
“你也没打赢啊。”我翻白眼。
纪春山左手拍拍轮椅扶手:“天可怜见。我身有残疾,还不屈顽抗。你好手好脚,就缴械投降了。”
张怀文说:“有一年下大雪,我们在大哥家里小聚,大家兴起玩雪。春山这家伙,把我背摔在雪地里,按住我,不停给我领子里塞雪团。”
纪春山乜斜看着他笑,不紧不慢开口:“二哥,今天我心情好,给你报仇机会。来,把我背摔在雪里。”
“切。我倒是敢。只怕柠柠饶不了我。”
众人哈哈笑。
程宇的两个孩子跑来围着轮椅,问到:“春山叔叔,你认输了吗?”
“我可没说认输。先停战,明天再和你们打。”
“你要是输了呢?要是打不赢呢?”孩子叽叽喳喳问。
“那我认罚。你们说怎么罚?”纪春山像个孩子一样和他们拌嘴。
“你轮椅给我们玩!”
童言无忌。脆生生开口。
程宇夫人赶忙跑过来,严肃教育:“怎么能这样和叔叔说话!和叔叔道歉!”
孩子见状扁嘴要哭。
纪春山伸出左手制止她的教训:“嫂子,没事儿,别说孩子,轮椅给他俩玩完全没问题。”
他摸摸两个孩子的头,说:“可以,没问题。”
孩子又问:“春山叔叔,你可以走路了?”
“可以呀,不过目前还需要有人扶着。”
“我可以扶你!”小朋友自告奋勇。
纪春山哈哈笑:“小家伙,等你长高一些才行。”
他心情很好。丝毫不见因为残疾而生的颓唐。
程宇问他:“最近复健如何?可有进步?”
“我没带支架。所以站不了多久。穿着支架的话,慢慢走走也是可以。”
大哥拍拍他的肩膀:“许久未和你打牌,看看里是不是忙着复健,牌技退步。”
一直陪同的侍者闻言,马上让人在我和纪春山住的这一栋厅里布置牌桌。长福山庄的管家式服务名不虚传。
一整个下午,纪春山都在和朋友们打牌。他坐在轮椅上,左手摸牌,一举一动从容不迫,举止优雅又慵懒,看他打牌也很赏心悦目。
我坐在离他们不远的沙发上,信手拿了一本杂志,慢慢翻着。
他们一边聊着旧事,一边码牌。
时光漫漫又慢慢。
我忽觉得此刻美好无比。
我趴在沙发扶手上,望着纪春山的侧影。他英俊非常,鼻骨英挺,眉目飞扬。他并不年轻了,可时光让他更有魅力。只是,令人心痛的是,他因为瘫痪,身体已经有明显的残态,肩膀倾斜,整个右边的身体毫无生气。
一连两个小时,纪春山总是输。搞得二哥他们都说,纪春山请他们住长福山庄,还输钱给他们,他们心中都有了一丝不忍。笑说,如果下一把纪春山还输,就放过他一回。
平时如果他这样连输,一定愤愤。今日他呵呵笑着说尊重规则,愿赌服输。
他盈盈笑着伸手摸牌。
兰礼注意到他手腕的发圈,好奇问:“咦,你手上干嘛戴着发圈?”
纪春山垂眸看着眼前的牌,幽幽飘了一句:“柠柠给我套上的,她向我求婚了。”
众人顿住。
而后隐隐听到倒吸凉气的声音。
向来沉稳端方的程宇,小声问:“什么时候?”
纪春山抬手打出一张牌。“昨晚。”
“……”众人又一片哑然。
“你小子,今天一整天都不和我们说?”张怀文有些无奈,而后转头看向我:“柠柠,你被他教坏了,也不告诉我们。”
我脸发热,不知说什么,羞恬低下头。
纪春山撑着轮椅扶手回身看我一眼,笑着开口,语气里是沁着甜意的嗔怪:“这小丫头片子,昨晚搞得我猝不及防。我连个像样的戒指都没准备好。”
众人大笑鼓掌祝福,大声调侃纪春山,难怪今天一直输牌。原是牌桌失意,爱情得意。
他也索性不打了。随手推倒了码好的牌。
他看着朋友们,潇洒笑着说:“还是柠柠会选时间,有负雪苍山为证,有挚交祝福,良辰美景,夫复何求。”
他眼睛闪着光亮,伸手唤我过去。
我起身站定在他身侧,顺手将他无力的右手握住。
程宇看着他,摆出大哥的样子叮嘱:“往后好好复健,对柠柠负责,对自己负责。切不可再任性胡闹。”
纪春山不以为然:“我什么时候任性胡闹过?”
张怀文接过话头说道:“纪三爷,您任性胡闹还少吗?”
想想这些年,他因为身体残疾,情绪性格都有改变。有阵子情绪失控,偏执悲观,烧了画作、扔了画具,封闭自己,甚至有些病态得收集我的一举一动。
纪春山看我的眼神,笑笑说:“知道了,改正,我改正。”
“你呀,你这性子,得了柠柠,真是大幸。”程宇说道。
他正要去说什么,却被我抢了先,因为羞怯,我声音不大:“是我更幸运。”
我向来不善言辞,在他们这些性格外向挥洒自如的人面前就更显得局促。
我小声的一句话,引来众人啧啧,说纪春山这种性情中人,有我这般乖顺的人稍微拖住他些,他不至于再搞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那晚兰礼张罗一桌聚餐,大家强烈要求一醉方休,要庆祝我和纪春山终于走到了这一天。
纪春山一整天坐在轮椅上,已经疲惫,只是小酌了些。我看他不停调整坐姿,看上去已经身体不舒服了,可他又不愿扫了大家兴致。我凑过去,小声问:“哥哥,你是不是不舒服。”
他也不逞强:“我后背有些疼。”
“回去休息吧。你今天一直坐着。”我提议。
“大家难得这样高兴……”
他话音未落,我向大家歉意开口:“哥哥今天坐了一整天,需要休息一下。抱歉,我推他回房按摩。”
纪春山一怔,恐怕没想到内向的我会这直接提出。
程宇连说一高兴忘了春山身体需要休息。
纪春山斟了一杯酒,举杯道:“感谢诸位。大家吃好玩好,都算我的。”
朋友们大笑,张怀文说要点最贵的酒喝到天亮。
我身旁的纪春山笑得开怀,手一挥:“点!任你点!”
他爱热闹,爱玩,只是如今身体受限,他也逐渐接受了这样的身体状况,不再敏感易怒,也不再厌弃自己。
我推着他离开,回到他的卧室。他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他让护工扶着他躺在沙发上,背后拿了软枕垫起来一些。
“我若是十年前的自己就好了,虽然腿脚不便,但行动自由。这样的时刻,可以一起去山路慢慢走走。”
他悠悠说着。神情沉静。我知他并非自怨自艾,他只是心有遗憾。
我和他的目光都落在他因为姿势变化而微微痉挛的右腿上。我坐过去,轻轻按摩他有些浮肿的脚腕。
“柠柠。”
“嗯?”
“今晚的柠柠真漂亮。”
我抬头。他挑着唇角看着我,有点玩世不恭坏坏笑着。
我轻轻打他小腿,埋怨:“今天坐太久了,都肿了。你也是的,自己不舒服,还要撑着。”
“我高兴。此等快乐,堪比良药。”
他说话向来直接,高兴或者不高兴都在脸上。此刻他眼角溢出的笑意,让我也不觉得跟着他笑起来。
他右脚已经有足下垂的趋势,脚趾蜷缩。我仔细按照学来的手法按摩着。他看着我的动作,缓缓开口:“柠柠,我会越来越丑的,你这么漂亮,好不相称。”
“你乱讲。”
“真的。我身体已经有些变形了。”
“那你就好好运动。尤其是不能动的一边,更要注意。”
“嗯。我参与的实验疗法,还是有些用的。右手可以抬起一些了。不知道未来还会不会有进步。”
“那个实验治疗以后可以不去了吗?太受苦了。”我心疼。他接受治疗的时候,头痛呕吐,被折磨脸上毫无血色形如枯槁。
我坐在沙发旁,把头枕在他的手臂上。
“还有最后一阶段治疗。得去,柠柠。哪怕改善一点点,于我来说都是好的。”
“可是你已经可以撑着手杖走向讲台了,已经很好了。”我抬头看他。
纪春山把我颊边碎发别到耳朵后面。他温暖的气息扫过我的耳廓,温和的声音很坚定:“柠柠,在你从泽成离职去CM时,我反省了自己。病态地绑住你是不对的。我给你空间,尽量不联系你,干扰你,让你去拥抱自己的未来,当然如果你遇到喜欢的人,我也乐见其成,毕竟我残障的身体终究是个负累。但同时,我也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变得好些,更好些,所以我参加创新实验疗法,重新站起来,还给自己找了一份工作。这样,当我重新到你面前,会多些底气,请求做你身旁的人。”
“柠柠小同学,我得想尽一切办法配得上这个紫色发圈。”
他低低轻柔的声音。一句句。慢条斯理。
让我心中如同打翻了温热的葡萄酒,温暖又酸涩,却也有些爱情的晕眩。
我抱着纪春山。
我不知道说什么。
他已经是那样好的人,是多少人遥望欣赏的如在云端的纪三爷。此刻在我们之间的爱情里,他俯低躬身,低到刚好接住小小的摇摇欲坠的我。
“哥哥。我爱你。”
我没头没脑一句。
他嗤笑。轻轻用他左臂拥住我,轻叹:“傻里傻气的。”
他望着窗外负雪的青松,沉默良久,而后轻轻说:“我能给的不多。觉得很亏欠。”
“嘿,巧了。我想要的也不多。”我嘿嘿笑了,窝在他臂弯里。
“想要什么?”
他来了兴趣。他想侧身,可是向左边侧身他自己是无法完成的。我帮他调整肢体,左侧卧躺好,把他拖在身后的右臂放在前面。
“我只想要你快乐,不要受苦。”
他闻言,有片刻凝滞,说:“好。”
纪春山重新拉我入怀,轻声规划这几天的假期。我和他讨论明天要吃什么,要去哪里,要准备什么随身物品。
平静而幸福。
那紫色的发圈静静在他的手腕上。我的心好像也随着发圈一起,安定在他身上,无比熨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