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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今天早上下了一场雪。

      我踩着庭院里的积雪,前面是带路的侍女。她轻轻掀起厚重的竹帘,转头对我说:“就在这里,请您进去吧。”

      “多谢。”我向她点头道谢。

      这是个相当宽阔的和室,就连灯盏都是鎏金的,足以见主人的奢侈和富有。室内很暗,却点着熏香,香味盖过了药味,我微微抬头,看向坐着的男人。

      产屋敷无惨。

      我在心里默念这个男人的名字。

      在来这里之前,我听过很多跟他有关的传闻。他出身于京都最古老的家族之一,是别人攀都攀不上的高枝。偏偏他还长着一张极为俊美的脸,人又有才华,作出的诗被人争相传颂。

      按道理来讲,他家的门槛该被媒人踏烂才是。

      可他已经十九岁了,却还是没有成亲,因为他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

      早在他出生的时候,就因为呼吸过于虚弱而差点被产婆认为是个死婴。后来,他虽然侥幸活了下来,身体却一直很虚弱。

      所有人都断言他活不过二十岁。

      眼前的男人只穿着一件白色的中衣,海藻般的乌发随意地披散着,他的皮肤苍白得病态,偏偏又有一双梅红色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扬,透出几分凌厉。

      果然真如外人所说,他长得很俊美。

      “你就是新来的医师?”他看着我,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带着久病的疲倦,嗓音清冷。

      “是的。”我恭恭敬敬地跪拜,“无惨大人。”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富江。”我依旧没有抬头。

      “好。你知道我的医师要先试药吧?”

      这些贵族们一个比一个惜命,明明他们视平民的名如草芥,却把自己的生命看得格外宝贵。替他们看病的医师不仅要负责写药方和煎药,还要在贵族面前喝下药,以保证药里面没有毒。

      我答:“我知道,大人。”

      在我之前,无惨已经请过无数的医师了。那些医师里既有替天皇陛下看过病的人,也有籍籍无名的普通医师,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对无惨的病束手无策。

      可他还是锲而不舍地找来了一个个医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求生欲这么强的病人。

      “抬起头来。”他命令我。

      我听话地抬头坐好,却依然避免跟他对视。

      我实在是长了一张过于漂亮的脸——这不是我自夸,恰恰相反,我的脸常常让我非常困扰。

      因为这张过于漂亮的脸,我被质疑过无数次。有些人怀疑我根本不会医术,单纯靠脸上位,甚至还有些好色的贵族想让我做他们的情人。

      “你说说,我得了什么病?”

      我沉吟道:“我需要诊脉,方能探出病根。”

      说完,我抬眼去看无惨的神色。不知这位金尊玉贵的公子是否愿意让我触碰?

      “可以。”他伸出一只手来,我连忙上前,伸出手指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他的手腕如同羊脂玉一般,手指修长瘦削,指甲圆润干净,腕部洁白的皮肤下依稀可见青色的血管。

      我诊完脉,心中已大致有数。

      “您其实没有生病,只是一直身体虚弱。我想开几副保养身体的药方,让您身体强健一些,您自然就不会生病了,”我说着,抬眸去看无惨,“您看如何?”

      也许是靠得太近的缘故,我能听到他浅浅的呼吸声。

      他侧过头来,我很确定他看清了我的脸,但他没有任何反应。我放下心来,看来这位不是看脸的人。

      “好,那就按你说的做。”

      我站起身来,向他行礼,“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

      我掀开竹帘,终于离开了这黑暗压抑的和室。我站在门口,回头静静地看着竹帘,不由得皱起眉来——为何要把和室围起来?病人应该多晒太阳才是。

      刚刚那位为我引路的侍女走上前来,带我去我的住处。这座宅子极大,却只有无惨这一个主子,很多房间都空着,为我找一个庭院住下,并不是什么难事。

      我的庭院离无惨的庭院很近。

      在无惨的病好之前,我大概都得一直住在这里。

      我出生于一个平民家庭,我的父亲略通一些医术,经常帮请不起医师的平民看病。

      我五岁那年,母亲就因病去世了。作为唯一的孩子,我开始做父亲的助手,帮他整理药材和医书。我很快就显露出学医的天赋,我记得所有我见过的药材的名字和作用,也能理解医书中那些晦涩难懂的内容。

      我顺理成章地继承了父亲的衣钵。

      在这个时代,女人当医师简直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贵族的女性从不抛头露面,平民女性也是在家里相夫教子,很多女人连字都不认识,更别说当医师了。

      正因如此,很多女人直到死去都没有见过医生——她们是深闺里的女人,不可以见外男。就连生产,也只是请来产婆接生。

      在我从医的几年里,干过最多的事情就是接生了。后来,我的名声越来越大,就连宫里的娘娘也请我去接生。

      也就是这个时候,产屋敷无惨注意到了我。他花大价钱请来了我,让我为他治病。

      我给他写了两副药方,在他的侍从们买来药材之后,我就在他的和室里煎药。

      每当我煎药的时候,整个和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药被煮开的“咕嘟咕嘟”声从药壶中传来,我揭开盖子,把黑色的药汁倒出来。

      我会当着他的面喝下第一口药,然后再把药递给他。他喝的这味药格外苦,就连我这种喝惯了中药的人都受不了,他却每次都能一口气把药喝完。那双梅红色眼睛里闪烁着的,是对生命的渴望。

      “我要是不喝药的话,会怎么样?”

      在某一次喝完药之后,他突然问我。

      如果是之前的那些医师们,大概会回答一句:“您会活不过二十岁。”

      我却不能这么说,医师需要安抚病人的情绪。

      “其实也不会有什么事情,您的身体一直在慢慢好转,停药是没问题的。”

      这倒不是骗他的话,他的身体确实在慢慢变好。我每隔几天就会替他诊脉,他的脉象也渐渐平稳有力了。

      按照我的预想,他该对我感恩戴德才对,毕竟我在慢慢治好他。

      可他还是每天一副看不出喜怒的样子。直觉告诉我,他可能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好相处。

      无惨对我一直都是很温和有礼的,可他对别人的时候就没有这种好态度了。

      曾经有一位年幼的侍女偷偷收留了一只小猫,那是只十分可爱的三花猫,非常温顺亲人,我去摸它的时候,它还会用头蹭我的掌心,大家都很喜欢它。

      可有一次,它的叫声被无惨听到了。他十分厌恶这些生命力旺盛的事物,就连那些服侍他的侍女都不能走得太快,以免激怒他。

      可想而知,无惨会愤怒成什么样子。

      “哪来的猫叫?”要不是他没有力气,我觉得他甚至会跳起来,“谁养猫了?!”

      和室里的侍女们纷纷跪下,身体在微微发抖。他转过身来,散乱的卷发遮住了他的半张脸,他的眼尾发红,质问我:“你也知道,是不是?”

      我觉得他很不讲理,我只是一个医师而已,又不是他的侍女,他为什么连我也要管?

      “您先别生气,动怒对身体不好。”我轻声劝他。

      “还不快把那只猫扔出去,免得惹无惨大人生气。”我跟侍女说,那个侍女如梦初醒,连忙爬了起来,去隔壁的院子捉猫去了。

      我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要是等到无惨来下令的话,他肯定会要小猫的性命的。

      这个时代就是如此不公,在上位者可以轻而易举地决定下位者的生死,而下位者连反抗都不被允许。没有人会在意一只小猫的生命。

      也许在无惨心中,只有他自己的生命是珍贵的,其他人的生命都是低贱的。

      无惨的胸膛还在因刚才的生气而上下起伏,他看着我处理了这只小猫,没有做声。

      我轻轻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等我看到侍女们惊讶的目光时,才反应过来这行为有多么不合理——简直就像妻子在帮生病的丈夫一样。

      我默不作声地把手收回来。

      无惨回头瞪了我一眼,似乎很不满我把手收回来。

      我:……

      我决定不跟眼前这个虚弱的病人计较。

      “您想出去晒晒太阳吗?今天天气很好。”我问。

      我一直相信,多晒太阳有益于身心健康,我也一直鼓励我的病人多晒太阳。无惨整天待在和室里,窗户都用帷幔和竹帘围起来,晒不到一丁点阳光,心理不扭曲阴暗才怪呢。

      他沉默了很久,就在我以为他不会答应的时候,我听到了一声“好”。

      “麻烦你们去搬几个软垫来,多谢。”我跟侍女们说。

      侍女们很快就拿来几个软垫,我让她们把软垫放在走廊里。这样的话,无惨就既可以晒到阳光,也可以欣赏院子里的景色了。

      有侍女想来搀扶无惨,却被他瞪了一眼。他又看了我一眼,我只好亲自搀扶着他,坐到了软垫上。

      室外的气温还是低于室内很多的,我怕他着凉,给他拿来了衣服批上。

      现在是正午,正是一天中阳光最好的时候。院子里长了一棵很高大的树,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照到无惨身上时就变成了淡淡的光晕。

      无惨终于安静了下来。

      他微微眯起眼睛,享受着阳光的照耀。

      我却有些精疲力尽。无惨的心理简直就是个小孩子,任性得不得了,偏偏他还很有权力,别人连反抗他都找不到,只能好言好语地劝他。

      我觉得,作为一个医师,我连病人的心理健康都照顾到了,我还是非常厉害的。

      无惨应该好好感谢我才对。

      可他不仅没有对我有好脸色,反而开始让我做一些服侍他的事情,比如帮他穿外袍,给他束发等等,这让我的工作量剧增。他好像忘记了我只是一个医师,而不是他的侍女。

      ……他惹了我,那他惹到了世界上最好惹的人了。

      为了我的工作,我只能忍气吞声。

      直到有一天,大概是新年前后,一个跟我相熟的侍女偷偷问我:“你什么时候嫁给大人呀?”

      我的表情寸寸裂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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