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朋友》微雨含烟

1、致青春

　　“温妤，真没想到你居然能比我先嫁人。”程悦兴奋的揽着温妤的胳膊，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祝福，眼中含满温热，像是有什么快要夺眶而出。
　　“这还不好嘛，实现你的伴娘梦咯。”温妤帮她整理着裙摆，浅粉色的礼服衬得程悦面色姣好。
　　说话间隙，温妤的母亲上前帮她整理了额前的碎发，母亲的食指上布着薄茧，划过皮肤的肤感并不舒适，温妤抬头，一双灵动的小鹿眼盯着母亲。
　　“你呀，怎么看起来就这么高兴呢。”温母调皮的用手指戳了戳温妤的额头，手腕滑到她的肩膀上替她理了理婚服肩上的褶皱。
　　温妤一动不动的看着母亲的动作，等温母整理完，她才嘟囔着“本来就是大喜的日子嘛，就应该高高兴兴的”她半挂在母亲怀里，撒娇似的蹭着温母的小腹。
　　“小没良心的，这就嫁人了，嫁过去就不常在妈妈身边了，还这么高兴。”
　　“时勋对我很好，妈妈不用担心，你要是想我，我天天回来看你。”温妤从温母怀里抬头，坚定的看着温母，双眸清亮。
　　这点温妤的确没有说谎，江时勋，她的大学同学，也是她今天要嫁的新郎官，待她真不是一般好，想想真是一直捧在手心里，半点也未曾含糊，不然，温父也不会点头，让刚刚大学毕业两年的温妤，年纪轻轻的就嫁为人妇。
　　想到江时勋，温母也露出笑容，那孩子一向踏实，温妤嫁过去也定不会受苦，看着眼前穿着红色秀禾的女儿，此刻正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她，温母一时感叹，怎么就生出个模样这么好看的。
　　其实温母也是有慈母滤镜的。温妤是好看的，但并不是明艳挂的长相。眉是平眉，鼻子小巧，鼻头却微微翘起，显得娇憨，嘴巴的轮廓清晰，自然的向下垂着，不施粉黛的时候是好看的淡粉色，面无表情时显得她清冷些许，可笑起来时露出嘴角右下边的梨涡，甜甜的却不腻人。温妤身上最出彩的是她那双清澈灵动的小鹿眼，她的眼白很少，黑眼瞳多，两只眼睛间距不是很长，眼头圆钝可爱，亮晶晶的瞳孔如同晶莹剔透的宝石，闪烁着纯净的光芒。或许是因为嫁人时妆化得过分惊艳，倒也显得小家碧玉型的温妤多了几分端庄的明艳。
　　“温妤，你啊你，你不够意思啊，哥几个说好的一起散发单身狗的清香呢，你怎么就先结婚了。”婚房门口传来吵闹声，来人是个高大的男人，叫向阳昇，他大步流星，三两步跨过温妤身边的人，风尘仆仆的倒在温妤身旁的沙发上。他身后跟着和他差不多身高的男人，相比前面人的熟络，沈嘉岘看起来拘谨很多，不过脸上也是带着温润的笑容，冲着温妤微微点头。来的这两其实是温妤的高中同学，是一起从青春期走过来的同窗死党，是彼此最熟悉和了解的人。
　　本来，今天来的应该是三个人。
　　温妤垂眸，掩饰着眼里的失落。
　　半晌，她笑着伸手拍了拍沙发上横七竖八那人的脑袋“还不快起来，也不看看是什么场合，耙哧一声就倒下了”
　　向阳昇闻言坐起，转头看了看周围的人，冲温母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又栽在沙发上“都是熟人，有什么好介意的，哥为了赶过来给你送亲，特地早起，要知道我平时周六的作息都是晚二早十二的，很累的好吧，何况你家那口昨晚单身派对还灌了我不少酒”
　　“时勋?他干嘛灌你酒?”
　　“谁知道，一个劲打听你高中的...”
　　“温妤，新郎官来了”来人还没把话说完，堵门的小姐妹们就急急忙忙跑过来，脸上带着办喜事独有的雀跃和兴奋。
　　温妤应声，抬头看向门外。
　　江时勋正被一堆伴郎伴娘拥簇着走进来，穿着唐式婚服的他神采奕奕，精神看起来比往常好上很多，看向她的眼神全是怜爱。
　　温妤颔首，少有的来了娇羞，脸颊落出两朵淡淡的红晕。她抬眸，温柔的看向他。
　　他俯身，为她穿上婚鞋，她看着他，眼眸流转，他抱起她，吻上她脸颊旁的红晕。
　　婚房中顿时尖叫声四起，她娇羞的看向周围，脸旁的红晕更甚。他垂眸，眼神带着试探，似乎是在询问她。
　　她淡淡点头。接着，她的唇上印下他的吻。
　　温妤很少这样和他亲吻，倒不是不喜欢，只是不习惯大庭广众之下这般腻歪，她有些僵硬，肢体很不自然。江时勋握住她的手，轻轻把她抱起，走出了房间。
　　等到离母家拜高堂的时候，温妤才真真正正感觉到是真的嫁人了，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喜这天母亲郁郁寡欢，她好像有点迟钝的来了难过，敬酒的时候眼泪不自觉的在眼眶里打转。
　　江时勋自然察觉到了，坐在婚车上时，他握住她拿着捧花的手，轻轻摩挲着，默默的给她安慰。
　　“时勋，你说我那么喜欢花，选花的时候我也觉得这捧最好看，可是为什么，现在我看它，就觉得没那么惊艳了呢。”说着，她的泪水落下来，打湿了花瓣。
　　江时勋知道她意义何在，牵住她的手“别害怕，我们会常常回去看爸妈的”
　　她哭得更猛了。心里头那股郁气好像怎么也无法舒展。
　　婚车一路向北，载着怀满心事的温妤很快到了预定的酒店。虽然才是早上，但此时已经很是热闹了。婚礼是温妤和江时勋的父母一手操办的，比起这个，温妤操心得更多的是那花了万把块钱拍的婚纱照。来宾大多是双方父母的亲戚朋友，温妤隔着车窗，看着往来的宾客，其实大多是陌生面孔，对于这方面，她并不介意。自己从小到大的同学很多，算上最近还有往来的，该邀请的她都发了请帖，凑齐约莫四五桌，只占今天宾客的一小部分，不过婚礼都图个喜庆，人多点也好，她正好也好久没感受到这么热闹的氛围了。
　　去更衣室的路上，她偷偷瞟了眼人群里属于自己邀请宾客的那一角，见着向阳昇几人也朝着那几桌走去，同那坐着的朋友说笑打闹着，脸上全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温妤颔首，嘴角淡淡上扬，眼神随着那几桌打量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她想要见的那个人的身影。她垂眸，轻轻叹了口气，纤长的睫毛掩住了眸里快要溢出的失望。
　　很快她侧身从更衣室里走出，神色落寞的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化妆师替她调整妆容，她的眼神逐渐聚焦在她面前的镜子上。镜中的女孩皮肤白净，面色红润，脸上原本精致的妆容更加亮眼，身着纯白色婚纱，头纱垂落下来，微微贴在她的肩头。她扬起嘴角，镜中的女孩也对着她笑，嘴右下角露出浅浅的梨涡，显得她乖巧可爱了许多。
　　温妤突然觉得这和她16岁时期待的婚礼也没什么不同，只是新郎不再是那时她最想嫁的那个少年郎。
　　记忆莫名有一瞬间拉回15岁那年，她第一次见到他。
　　少年一头利落的短发，额前的碎发甚至还不到眉梢，左边眉尾像是被特意剃过，变成桀骜不羁的断眉，眉毛往下长着一双标准的桃花眼，眼长，眼尾略弯翘起一点弧度，瞳孔并不是完全的黑色，带点棕调，看向人时眼神似醉非醉，却最是蛊惑人心。初见时少年的轮廓其实并不清晰，下巴还带着点婴儿肥，可鼻梁却高高耸立，人中略深，嘴角微微朝下，不笑的时候五官冷硬，周身冰冷，笑起来时那双眼睛却形似月牙，弯弯的，最是勾人。
　　偏偏少年却不是冷淡的性格，他随和大方，眼中时常含笑，与他看起来有些冷漠不食烟火的长相截然相反，可有一点和长相相似的，是少年的傲气，是他那一身反骨，桀骜不羁的性格，张扬热烈的爱，就如那断眉，不受拘束，不羁浪漫。
　　温妤初见他那天，他正和身旁的人谈笑，眼睛弯弯，连嘴角勾起的弧度也刚刚好。就连那天的阳光好像也格外偏向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温妤正正好瞥见照进他眼里的光。世界在那一刻好像变得格外清亮，除他之外，周遭却全然暗淡下来。
　　于是，温妤这一辈子第一次心动。怦怦乱跳的心脏在初次见面的情况下格外明显，她好像压不住毫无章法的狂躁的心跳，目光追随着少年走进了高一十班。
　　好巧，我也在十班。温妤内心雀跃。随后她跟上少年的脚步，也走进了十班。
　　温妤全然不知，这一动心，便是万劫不复的六年。“温妤?”程悦见她正出神，伸出胳膊在她眼前晃了几下“怎么了你，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程悦的声音在耳边回荡，记忆回笼，镜中的女孩有一瞬间和15岁的自己重叠。
　　温妤重重吸了一口气，不该想他的。她试图把那些有关他的记忆狠狠甩在身后。
　　“温妤，差不多到时候了。”温父走进来，对着她温和的笑。
　　温妤点点头，起身，程悦跟在身后替她理了理裙摆。她朝着她淡淡笑了笑，随后迈开步子，随着温父一起走向礼堂。
　　“紧张吗”到礼堂大门口的时候，温父伸出胳膊，示意温妤挎上去。
　　温妤看着温父，有一瞬间的恍惚，温父自小对她严厉，关心她的话语少之又少，或许是忙于生计，温父很少待在家里，加之自初中开始，温妤就离家求学，她对温父的记忆，大抵是陌生的。回忆起来，父亲很严格，盼着望女成凤，温妤怕他，打心底的怕。但温妤知道，父亲爱她，父爱虽然笨拙但确实深沉，只是缺少沟通，并不是青春期的孩子易于接受的方式。
　　温妤回神，冲着温父点了点头，挽上温父的手臂“爸，谢谢你”
　　听着温妤前言不搭后语的回答，温父显然愣了一下，随后他回过神，不自然的别过头。
　　父亲果然还是不擅长表达。温妤失笑。
　　很快，礼堂的大门缓缓打开。大厅舞台的尽头站着身形高大的江时勋，他穿着米色西装，正如他人一样温润，婚礼进行曲响起，温妤挽着温父的手一步步走向江时勋。舞台的灯光随着他们的步伐一点点亮起，大厅笼罩着梦幻的紫色，各桌宾客都停下手里的动作，和舞台尽头的江时勋一样，定定的看着温妤。温妤很少这样被大众注视，耳垂染上害羞的粉红色，温父扶住她有些发抖的手腕，低头轻轻说了句“爸爸在”
　　温妤转头看向父亲，眼泪蓄满了泪水。目光不经意瞥到向阳昇那一桌，向阳昇旁边的位置依然空着。
　　那是他的位置，她知道，毕竟这是婚礼上为数不多她亲自敲定的细节。
　　他没来，还是没来。
　　温妤觉得，有一瞬间，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时间终究还是没有停下来等他，温妤此刻已经走到舞台中央，他的身影却迟迟不出现，温妤淡淡摇头，此刻温父已经把她纤细的手送到了江时勋面前。
　　“对她好点”温父语气淡淡的，温妤转眸，她清楚的看到了父亲嘴角的颤抖。
　　温妤心底酸涩，江时勋轻轻磨砂着她的手掌，看向温父的眼神格外坚定。
　　主持人把话筒递给温父。
　　“我这个女儿，从小就很调皮，一点也不懂事，性格毛毛躁躁，像个假小子。所以我和她母亲小时候都叫她绾绾，就是希望她端庄优雅一点。不过到现在，却是很少这么叫了。”温父顿了顿，看向温妤，她听见耳旁传来轻笑，是江时勋，她侧身，对上他温柔的眼眸，他的眼中含满笑意，看向她时全是点点星光。
　　温妤也笑了，露出好看的梨涡，她缓缓转头看向舞台下的观众，不时听见下面也传来盈盈笑语。她笑得更好看了，对于温父当众揭短的行为也毫不在意，甚至不觉尴尬。
　　“我对她一向严格，很少对她笑，我知道慈母多败儿，所以有时候凶她时哪怕我也心疼但我依旧绷着脸，扮演着我严父的形象。我知道她怕我，可是我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让调皮的女儿听话。我以为我的教育是有效的，因为温妤后来真的成了街坊邻居口中的乖乖女。可是我发现，她好像越来越不爱说话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做错了。”温妤微震，她青春里的那些变化原来温父都有察觉，只是他从未提起。她看向温父，眸子里满是难以置信。
　　“我第一次做父亲却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我不知道在我女儿眼里我算不算一个好爸爸，但....”温父又停顿了一下，良久都未再开口，台上台下似乎都被温父这番话动容，原本热闹的礼堂一时内竟寂寥无声，安静得可怕。
　　温妤此时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眼眶似乎快要包裹不住。她微微抬头，想要把眼泪咽进肚子。温父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更是不善言辞，很少会说这么煽情的话，更不要说是在那么多熟人亲友面前。温妤动容，她看见温父拿着话筒颤抖的手，她好像隐约猜到父亲迟迟未开口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
　　她上前一步，握住温父的手，拿过话筒，对着温父说
　　“爸，我爱你，就像你爱我那样爱着你。”
　　爸，你不善表达的话，就让我来替你说吧。温妤看向温父，泪水啪啪流下。
　　温父抬手，揽过温妤的肩膀，把她抱在怀里。父亲的臂弯很暖和，这是替她遮挡了二十几年风雨的臂弯，无比结实，可此刻温父微微颤抖着，温妤开始觉得，父亲也如此弱小，好像，不再像从前那般高大。
　　大概一分钟后，温父退开一步，接过温妤手里的话筒，重新牵起她的手，郑重的把她的手放进江时勋的手掌。
　　“请你好好爱我的女儿，她小时候我没来得及好好宠她，请你一定一定对她好，让她不要再羡慕那些被好好爱着的女生。”温父看着目前比他高半个头的江时勋，目光却全是上位者的审视，严格而冷漠。约莫过了半分钟，他轻轻叹了口气，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他顿了顿，接着开口
　　“如果有一天你觉得她不好了，或者你不喜欢了，也请你把她还给我，我和她妈会好好爱她。”
　　话清晰的落入站在他身旁的温妤耳中，她泪水如潮，像断线的珍珠，无法停下。
　　“我会好好爱她，不会让她受委屈的。”她听见江时勋开口，语气坚定。
　　然后她戴上了江时勋为她挑选的戒指，走进了那枚戒指为她圈写的另一段人生。
　　如果不是那个意外，或许她会慢慢遗忘，甚至不再想起那个在冬日为她捧上一朵冰玫瑰的少年，哪怕他双手被冻得通红，也笑着摇头说不冷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