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已久》囚牛

2、绿洲客舍

　　冯倩看着眼前的场面有些好笑。
　　“这位……姐姐？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没什么好问的，报官，公子，我要报官！”
　　眼前这个衣着极尽华美、身上香味奇异、嘴里胡言乱语、眼神四处寻求帮助、不住跺脚的女人是冯倩今日入住客舍的掌柜，已是夕阳时分，冯倩出去才逛了半刻钟，就被今天新认识有好感的这位宁公子手下的护卫癸给颇为礼貌地请回了客舍。而这位掌柜一见到她就张嘴嚷嚷起来。
　　说什么“那么高大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她好好的客栈，不能平白无故的让人枉死”等等之类的话。
　　杀人？呵。冯倩冷笑。
　　虽说有钱人也有有钱人的苦恼，电视剧里有钱掌权的恶人也层出不穷，但自己的精神状态再不好，也不至于来梦里杀人寻求放松吧？她是得有多变态啊。
　　这大好的成人日，她明明是掐着法定年龄过来谈恋爱的。
　　“公子？您可不能偏帮一个来路不明的外人啊。”掌柜还在争取宁岚炑这关键性的一票。
　　可恶，一层之差，她怎么就变成来路不明的外人了？
　　冯倩颇有些恨恨，她咬牙，想着黑刃对她说的话。
　　“冯疏影小姐，虽然你把名字改成了冯倩，但终究不姓聂，名字里也缺了个小字，凭什么就认定那位公子是宁采臣？”
　　是了，冯倩恍惚。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五六年是有了吧，父母失踪后不久，她从偌大的庄园里翻出了那几页破烂不堪的纸之后，后面的日子，除了日常的上学念书外，将全部的经历都投入到了那夜晚的古寺中。
　　兰若寺，蒲松龄笔下的宁采臣与聂小倩相遇的地方。
　　黑刃的声音又响在耳边：“况且，你也没读过《聂小倩》全篇。”
　　冯倩怒，她掰着指头反驳道：“荒山、古寺、书生、女鬼、侠客！哪一个不是电影里的元素？”
　　“女鬼在哪里？”黑刃问。
　　冯倩一指自己：“我。”
　　“侠客在哪里？”黑刃又问。
　　“当然是你啦！”冯倩没好气的说道。
　　“我叫黑刃。”
　　“那从现在开始，你叫燕赤霞。”
　　“不可以。”
　　“那你就走！我说你到底是谁啊？我有邀请你来我的梦境里吗？”
　　话音刚落，冯倩就感觉自己的脖子上无形的多了一层桎梏，压力大的让她喘不过来气，并且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她看向黑刃，黑刃袖手旁观，没办法，冯倩只好一边挣扎，一边试图说话：“有话……好好……说，别……我不是……故意的。”
　　冯倩的确不是故意的，谁让她被好友放了鸽子呢？
　　刚入梦境，一看到黑刃的时候，冯倩是这么想的：好啊你们三个，都喜欢乱点鸳鸯谱是吧？我说的明明是今天联机陪我表白，谁让你们随便给我找一个男人啦？
　　眼前的男人一身黑衣，戴斗笠、遮面纱，从头到脚捂的严严实实，浑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进的气场。
　　生人勿近，鬼当然不算。
　　冯倩当场窜上去，质问道：“哪个派你来的，我要给她们仨一人配一头猪！”
　　然而黑刃却没有理会她的问题，他一开口，便叫冯倩闭嘴。
　　“冯疏影小姐。”
　　有几年没人叫过她的这个名字了。在决定开始练习清醒梦之后，在遇到那个她以为是宁采臣的人之后，很久很久，没人这么叫过她冯疏影了。
　　此刻，黑刃面对着冯倩，夜风悄悄吹着他垂下的衣袖，他不动，周身却流动着出奇的愤怒，即使两人面前还隔着一层面纱，冯倩还是感觉到这愤怒中，夹杂着一丝恨铁不成钢。
　　冯倩很疑惑，他们之前见过面吗？眼前的这个人，身形、语气，都不像她所认识的任何一个人，但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人身上有着她无比熟悉的气息。
　　“你最近的半年，有没有感到疲乏、嗜睡，有没有发现，自己很难从梦里醒过来？窒息感如影随形，就像现在这样？”黑刃压着火问她。
　　冯倩已经没办法说话，她艰难的张张嘴。
　　“点头！或者摇头！”黑刃吼道。
　　冯倩拼命点头。
　　的确是这样的，最近半年，正逢她高考前后，考前每天起早贪黑的学，考后每天昏天黑地的玩——在梦里玩。
　　操心的范管家也跟着起早贪黑的照顾嘱咐她，考前劝她身体是自己的，她家里这么有钱，不一定真的需要一份特别好的文凭，考后又劝她多出去走走，别整天闷在房间里，身体是自己的，运动使人长寿。
　　本以为是之前作息不规律累出来的，难道另有隐情？
　　人的求生欲望总是很强，不管在哪里都是。
　　电光火石间，冯倩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又随即脱口而出了一个答案。
　　“潜……意识……”
　　很好，还不算太笨。
　　黑刃松开手。
　　颈间的桎梏瞬间消失。
　　冯倩想到的另一个问题是：黑刃为什么会知道她的近况。
　　不仅是知道的程度，而是很了解。
　　潜意识，是她自己的潜意识。
　　只有自己才最了解自己。
　　可为什么，自己的潜意识是个男的？
　　黑刃猜到了她的想法，他哼了一声，恨铁不成钢的说：“你和我，本就是一体两面，你越放纵，我越求生，人之本性罢了。所化之形不过是想更好制住你，看看你自己，做什么不好，偏偏做鬼。”
　　也是，男人天生的体型和力道就比女人多了优势。
　　来自“自己”的鄙视到此为止，接下来，黑刃如同一滩烂泥，失去力气瘫倒在古寺二楼的角落里。
　　与此同时，重获呼吸的冯倩却觉得无比舒适。
　　“你做了什么？”冯倩问。
　　“好问题，”黑刃轻声道：“有一句话，你见过，是这么说的：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正在凝视着你。”
　　他顿了一会儿，等冯倩慢慢思考这句话又百思不得其解时，又接着开口道：“不是很确切，但起码字面意思符合我们当下的处境，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梦境里，进了脏东西，他正在试图把我们彻底的困在梦境里，你之前的所有不适，都可以说是无妄之灾。
　　“你问我做了什么，我把自己身上的力量转移给你了。
　　“嗯，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别忘了，我们是一体两面，现在的状况，只能确保此消彼长。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想，你在下一层梦境里可以找到答案。”
　　“它在偷你？！”冯倩问。
　　“……这话听起来怪，不过的确如此。”黑刃赞同。
　　好像不用再多说什么了，冯倩干脆利落的一脚踢开古寺二楼最里间屋子的门，径直走进去，躺到了大床上。
　　闭眼，睡觉。

　　如果说宁岚炑这辈子最难忘的是什么，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回答：那日，天色暮云碧，百业盛桃林，世外有来客。
　　他被那个女子一眼认了出来，两个人相望无言，彼此都从眼中看到了惊喜。
　　重逢的惊喜。
　　宁岚炑，宁公子。
　　冯倩在古寺中亲自上阵都引诱不到的“宁采臣”。
　　当然，冯倩不会把吓跑“宁采臣”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面对好友的嘲笑，她只会说：“我还没成年呢！剧情这么发展是为了未成年女孩的身心健康好！你们等着看吧！成年那一天剧情肯定会变的！肯定会的！”
　　瞧瞧，剧情果然变了。宁公子主动报上了身家姓名不说，还主动做东，邀请冯倩去百业城内小住。
　　哎呀哎呀，实在是盛情难却，怎么好麻烦少城主接待呢？
　　冯倩嘴上推脱着、谦让着，步子却迈的大且自信。
　　这场面没让杜浣她们看到着实可惜！姐的魅力有目共睹，看见没？人家宁公子看我第一眼就两眼放光！
　　看见没？姐一分钱没花，怀里堆得都是百业城的土特产！
　　看见没？带我入住的是百业城最好的客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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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个问题：有人看见我杀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