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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79章 ...

  •   我“醉卧枫桥”之事,一个字都没有传开,这倒是出乎意料。
      真不知是时点太晚,遮盖了行人眼;还是侍茶姑娘、钱起、青龙客栈老板他们的口风紧,维护住了我的颜面。
      我一不做二不休,将一把自己亲手做的茶刀拿了出来,带到了青龙客栈去,让店小二以我的名义放到李季兰的瑶琴旁边。
      店小二招呼我坐下,道:“昨儿‘染翠亭’的许之云许老板带了一批靓茶,都是市面上没见过的新货,名叫:常青茶。”
      我打断道:“以后在本官面前,那茶就叫‘竹叶青’了。”
      “哟!陆大人,你怎么就听不得‘常青’二字?”店小二怪问,“这‘竹叶青’哪有‘常青’好听?况且你也没见过那些茶叶不是?”
      想着看看也不吃亏,我道:“那你就去把那什么青拿来给本官辨。”
      “是!”店小二这就去了。

      我也不想干坐着,趁着等待的功夫,我就上前去看兰儿留下的琴。
      这单看还好,用手一摆弄,竟让我在琴的侧面发现一个小洞以及横向的槽沟来,我取笑兰儿道:“不想你也会做些细致功夫,岂不知多此一举反而有损音色?”
      “但也有方法。”我自言自语,“每次弹琴过后,自行用琴针调整琴弦松紧,还需要打合琴板的震中来稳定琴的中轴,才能让琴保持本色。”
      说干就干,我也是个爱琴之人,怎能让琴因一个侧面小洞而独守风月呢?
      手中没有琴针,我就用茶刀来代替,都是出自我之手的东西,茶针与茶刀大小有别,但我用着功能却无别。
      在此过程之中,我忽然意识到:
      兰儿莫不是也用了一样的方法来做一样的事情?
      她的琴曲造诣远在我之上,惜琴之心和护琴之法,肯定也要胜过我百倍。

      如此我就明白了:
      原来店小二会在瑶琴边捡到茶针,不是兰儿不珍惜我的心意而有意落下,也不是她为了让我在众食客面前难堪而做出此举,而是她把茶针放进琴侧的横向沟槽内收纳,不慎挪琴时将茶针掉了出来,忘记带走罢了。
      一想到兰儿发现自己没带上茶针的焦急模样,我就想笑。
      不笑她粗心大意,也不笑她错漏细节,只笑自己荒唐,荒唐到因此而加重心事,饮酒伤身,坐在枫桥之上不肯走。
      还好痴心相付流水明月寒风有回报,换来了今日的清醒,也换来了一个“兰儿不曾负我”的真相。

      琴音已经矫正完毕,琴板也已经打合妥当,我单手抚琴弦而过。
      我中她,她中有我,何不趁行弹上一曲,以抒此意?
      我正坐于琴前,胸中自存一谱。
      弹指长弦上,珠落碧波间。
      出尘方圆外,白驹过重帘。
      已知深深意,复笑许许痴。
      嫌隙就此过,不困两处心。

      此曲弹罢,客堂之内响起掌声一片。
      我下意识地前后看向了店小二曾经提及的刘长卿坐过的位置和朱放站过的楼栏,却是换了不认识的人。那俩人没有留意到我目光,只是心情和掌声随了众人,早已泯然。
      我收起了茶刀,此物已经无需再放琴侧了。

      坐回到位置上时,店小二正好拿了许老板送的茶叶过来,
      我的手指因为弹弦后的舒张而格外灵动,拈茶、置掌、拨茶、闻香、目辨……是如此心旷神怡。
      “本官辨过了,也辨清楚了,此茶产自巴蜀峨眉,乃是绿茶的一种,是该叫:常青。”
      “陆大人,可是小的错觉?”店小二嗔奇看我,“怎么觉得您的心情比刚才好了?”
      “本官心情如朗朗青空,一直都好。”我死要面子道,“几时拿茶名出过气?”
      店小二讪笑道:“可是当下就要小的去提炉备水拿点心过来?”
      我道:“不必急着煮茶,点心倒是可以先上。就要:桃酥和红豆糕。”
      “那可都是酣甜的。”店小二提醒道,“陆大人可真的是使得?使得的话,小的这就去拿。”
      “怎么使不得?”我心情大好,“之前是本官酸了,如今要吃甜的补上。”

      依山傍水的小亭台之中,颜真卿与张志和对弈而坐。
      除了朗朗清风和澹澹江水相伴之外,旁无他人。

      黑子落下,颜真卿道:“皇甫大人上书圣上告知江南要办花朝节的事情过后,朝中风云动荡,林阁老对本官多加揣测,居心可憎。”
      张志和道:“事关民俗,地方官有上书皇帝告知的义务,皇甫大人照例办事,没有错。颜公你一面笑傲文坛,一面栽培门生、注重防御之事,乃是以天下为先、爱国卫家,也没有错。”
      颜真卿指着棋盘道:“你看这棋盘之上,线条经纬交错,棋子黑白相间,这朝堂又岂不是如此?本官退居江南,本想图个幕后报国,以一己之薄力为圣上招揽天下的贤才,却枉担了一个‘心怀鬼胎,私聚能人,有所筹谋’的污名,心中如何能不愤慨?”
      张志和分析道:“形于色,则遭君疑,莫不如暂忍于心,等到圣命传达下来以后,再做下一步定夺。”
      “佞臣之害,不亚于叛军之乱。”颜真卿扼腕道,“君侧一日不清,大唐江山就一日可危。”
      “圣上应是有自己的想法,不然林阁老一党专横,圣上早该有所出手,缘何迟迟没有开刀?”张志和一边拿捏手中的白子一边推测,“我想,圣上不是做不到,而是不知该从何做、如何做。”
      “所以你觉得圣上要借本官与你之力,来收集罪证、一击铲除奸佞?”
      “颜公,圣上借力归借力,你却需要再多掂量几番:圣上有无可能在借你之力之前,就已经开始提防你实力与影响力,以至于不能完全信你、却碍于朝廷的实际而不得不再起用于你?”
      “张公所言有理。”颜真卿点头,“太宗皇帝尚能六亲不认:发动玄武门之变,杀兄弑弟逼父退位,当今圣上也是李家一脉相传的子孙,对至亲对朝臣的猜忌,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没有在朝堂之上发作出来罢了。”
      “谨慎行事虽不能保一个善终,但至少可以少被那些林党抓住把柄,颜公啊,你我身为朝臣,为李家王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未可知啊!”
      颜真卿捋须,叹道:“你我高风亮节一世,死守晚节,但求一个‘忠’字。林党卑鄙无耻朝夕,弄权误君,只为一个‘利’字。如此鲜明之对比,难不成真要留给后人评说?”
      张志和看向亭外的无尽江水,道:“当下,须忍之,亦须待之。时机成熟之日,趁势而行,计出万全,谁是谁非,孰黑孰白,自见分晓。”

      回到茶庐之中。
      我见侍茶姑娘在室外煮茶,就上前道:“正好,我带了点心回来。”
      她高兴地接过包点心的油纸来,放在桂花树下面的桌子上,道:“听闻花朝节当日,陆公子会当场展示茶道技艺,侍茶就自己先来体验一把这露天煮茶的乐趣。”
      “茶道即人道,以礼开始,以礼结束。”我在桌侧坐下,“于我而言,花朝节当日我就自取一地坐下,让侍茶姑娘你来为我摆上茶器、茶具与茶叶,再以己之境界而演,不闻杂声、不见杂眼、不说杂话,有始有终,成就‘茶成人不负,人为茶相合’之境界足矣。”
      侍茶问:“陆公子真的能专心一事,不为所扰吗?且不说气候变化无常,人事亦是多有难测,风雨来、达官至,陆公子也岿然正坐于茶席之上,不离不动吗?”
      “行茶事,应予人:冬暖夏凉春清爽之关怀;待茶客,应尽到:气定神闲心稳之主责。”我微笑道,“所以,花朝节当日我只为‘茶’尽心,不为‘世故’耗心。”

      也许是怕我一门心思全扑在茶中,而不察觉花朝节之乐,侍茶姑娘道:
      “不知陆公子可否听说了,花朝节当日,有从川蜀地区来的戏班子要表演变脸节目,肯定精彩。”
      “可是许之云许老板请来的?”
      “没错。”侍茶惊讶,“陆公子怎么知道?”
      “我在青龙客栈见识了一款新茶,名叫:常青。我拿来辨认之后,发现是川蜀之地所处之物,加上店小二说是许老板带来的,就猜戏班子也是跟那茶叶同源而来。”
      “虽不知道许老板何意,但能让老百姓们开眼界总是好的。”侍茶笑起来,“以前我没见识过什么叫做:川戏变脸,只当小孩子们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戴面具好笑,扮作提灯神女、扮作威武天王,进入天宫去神游一番,还在大人面前讲的绘声绘色,如真去过一般。”
      我也觉得有趣,笑道:“伴着神女、伴着天王,岂不是令小孩子们不敢在玉帝和王母娘娘面前造次?怎么他们还能发挥想象来讲出‘天宫历险’之事?”
      “陆公子,这你就听岔了。”侍茶被我逗得笑意更浓,“不是‘伴着’神女和天王,而是‘扮作’那些神仙。”
      “哦……原是如此……”
      我这才理解过来,不由得饮茶而笑。

      笑着笑着,我就笑出了一个“答案”来。
      原来,是我误会兰儿和长卿了。

      那日在客栈之内,长卿对兰儿说的应该是:扮作你的夫君一起回老家,而不是‘伴着’你的夫君。
      也怪我自己大意,一下子就被店小二听岔了的话给气糊涂了,错怪了卿兰两人。
      只是这份追悔莫及的心情,也只能等卿兰两人回来,再当面致歉了。
      但求他俩宽容,不怪当时那个——
      不分青红皂白就偏听偏信的陆羽吧!

      侍茶姑娘问我:“陆公子觉得门口的水仙花如何处置好?”
      我奇道:“不是侍茶你带来的?”
      她噗嗤一声笑了,解释道:“是钱起钱公子拿来的。只是如今花已经开过开谢,可要将它端走?”
      ——原来,又是一桩乌龙事件。
      ——兰儿定是以为,这水仙花是侍茶姑娘费了心思去栽的,只为了用来取悦于我。
      怪不得兰儿生气。
      怪不得兰儿连我递上去的挡雪伞都不肯要,就气呼呼地走了。

      “我听说土栽的水仙花是可以养球复花的,不如等它的叶子也全部都枯萎了之后,再一并剪去、埋藏种球,明年再种如何?”
      “侍茶听陆公子的。”

      我背了首钱起写的、关于花的应景诗作给侍茶姑娘听:
      艳静如笼月,
      香寒未逐风。
      桃花徒照地,
      终被笑妖红。
      然后问她:“你觉得钱起怎么样?”
      侍茶姑娘莞尔一笑,应道:“侍茶心中……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竟陵。李家。
      李季兰对着父亲的牌位凝视良久,走出白堂之后,又来到了这十多年间都未曾变过的蔷薇园中,回忆起旧时的种种。

      直到刘长卿过来,她才坐到了藤蔓下方的秋千上,渐渐平复心情。
      她道:“原本我以为,应对亲戚之事会搞的自己筋疲力尽,却没想到已经在长卿你的帮助下度过难关;我还以为,自己会对着父亲的牌位的牌位大哭,不料却没有掉一滴眼泪。你说,人生当中的许多事,是不是实际到来的总跟自己臆想的不同?”
      刘长卿站在她对面,道:“我是在想:人活一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有的人注定了做诗人闪耀文坛,有的人注定了做忠臣名垂青史,有的人注定了做工匠革故鼎新。既然都是后知后觉才能得到的评价,当下就不要把坏事啊坏结果啊之类的多想,让自己乐观一点、积极一点就好。”
      李季兰才发现这个秋千是晃动不了的,就只好用双手握着绳子静坐。
      “我总觉得自己活的洒脱,交际圈子和学识眼界都在这世上的女子之外,也曾在进入玉真观的一日,故意气玉渺师太道:我李季兰就算是作为女子,一生跟参加科举考功名无缘,等我长大后,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就要个好男子,把自己身为女子无法实现的抱负都寄托在他身上,让他来替我忠君报国平天下。”
      “玉渺师太听后,当然是生气,说我已经入了道门,却还开口闭口不离一个‘情’字,世间罕见。现在我就想啊,自己是何其有幸,不是那些风华绝代的男人们的妻子,却被他们深爱着,而他们,也个个都是我口中的:有抱负、有能耐、有敢为天下先的志气的人。”
      “像是陆羽、长卿你、朱放、阎伯钧、皎然,甚至还包括忽然改变心性、埋头苦读的纪檽峰。我所爱和爱我的人,遍布了官场、佛门、书香门第、贵胄之家,无一平庸之辈,是我的福气。”

      刘长卿择了一枚蔷薇藤上新出的叶子到手中,看着它道:
      “我幸经年蔷薇已架却,女儿心事无需寻梦问周公。我亦是有幸,能在李姑娘你的母亲和兄长得一‘夫君’身份。待回江南之后,我自会去向陆羽解释一切,让他与你重归于好。”
      李季兰从秋千上下来,道:
      “长卿你不必自责。想来我也错的多、错的深,我明知道陆羽误会我,却倔着性子跟他怄气。离别之日,我明明都已经到了茶庐,满心想坐下来跟陆羽好好说话的,却因为一个侍茶姑娘而搞的彼此不欢而散。事后想来,侍茶姑娘也没做错什么,她有钱起的真挚追求,照顾陆羽也是出自好心和尽责,我何须在意她在跟我争什么呢?”
      刘长卿淡笑道:“女子之争,少不得困于一个‘情’字。但是关键还是在于那个同样被你们爱着的人,他心里更在乎谁。李姑娘你……就是过于觉得侍茶姑娘伶俐与巧舌了吧?”
      “长卿,你懂我所想。”
      “李姑娘你不妨换个角度,侍茶姑娘在陆羽身边照料着期间,能给陆羽的生活添笑添趣,并无不好。不然陆羽生闷,谁来叮嘱他三餐饭食和打点琐碎茶事?”
      “嗯。”

      李季兰与刘长卿左右相伴,行走在离李家不远处的河岸上。
      春光明媚,空气新透,景象一片欣欣。
      有鸟初鸣,有风徐来,意境畅快身心。

      “长卿,你没有逛过江南的花朝节吧?”
      “的确。”刘长卿难为情道,“大家对我的印象,都是写风格刚直明快的五言诗,我难得写了首咏花的七言律诗吧,又遭了钱起的误会,以为我盗取了李嘉祐的作品。所以……我只怕是花朝节不适合自己去看。”
      “那就是实际上想去啰?”李季兰明白了他的意思,“顾虑他人的眼光做什么,诗风嘛,总要自己突破自己,多样多变才好呢!”
      刘长卿觉得自己有被李季兰鼓励到,在脸上露出许多期待来。
      李季兰接着细说起来:
      “花朝节会办上五日,通常是前两日最热闹,第三四日过度,最后一日就成了各大花木商低价抛售商品的‘卖场’。当然也有在花展结束之后,踩着撤场子的空隙去捡不费钱的花的百姓,衙役和帮工们也不会赶他们走,只当是各家有各家的不易,残花剩花能给全家带去美好的话,也无不妥。”

      “李姑娘,我想问个题外话。”刘长卿以男子的视角琢磨起来,“既然花市要持续五天四夜,那那些花木商们请来卖花和守花的工人们,晚上睡哪里?”
      “自然是睡在花市里面的各自的分区之内。”李季兰细说道,“将原本在花架上面的花暂且搬下,搭了块木板在两个花架之上,就成了一张床,铺一层被子、盖一张毯子也就是了。场子外面有兵卒守卫,不怕有人夜袭偷盗。”
      “啊,这方法好!”刘长卿赞叹道,“我倒也想去体验一把,比睡地铺强多了!”
      李季兰笑道:“工人们是拿了花木商的银子所以留场过夜,长卿你呢?留场过夜是为了什么?”
      “过一种不曾经历过的生活,温一段记忆、一份一辈子都不敢忘的亲情。”
      刘长卿告诉李季兰:“我家境贫寒,为了维持家计,父亲总是在外做工赚钱。父亲他……也没日没夜地为富商们看过场子,是打地铺。地上阴湿寒冷,我与娘亲怕他落下病根,他却总是用坚韧的眼光看我们,说自己没事。”
      李季兰感动,温声问:“如今你父亲,可还好?”
      “好,父亲顽强了一辈子,如果没好报的话,天底下谁还愿意做出卖力气的老实人呢?”
      刘长卿声线哽咽,好一会儿才道:“所以,我平日里省吃俭用,在‘悦来酒楼’只吃白开水和花生米,将俸禄都省下来,付完住宿费之后,剩下的就全都寄回到冀州老家去。”
      李季兰关切道:“你也要善待自己才是,该好好吃饭的时候,就不要太为难自己。”
      “好。我会。”

      为了让刘长卿从低落的心情中走出,李季兰忽然指向蓝天,问:“难得闲暇,可否邀了长卿你一起,迎着东风放纸鸢?”
      刘长卿抬头仰望,复看向身边的女子,发起挑战道:“你敢与我斗诗,写诗于纸鸢上,我就应你。”
      “有何不敢?”李季兰自信,“斗诗就斗诗,我作为女子,也不会输你。”
      “好!”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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