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沉沉》冬来橘子熟

67、异乡险境

　　此刻正值晚上九点，火车站里人流渐少。最后一班去往外地的火车还有三十分钟才发车。诺亚摸了摸自己的行李箱，虽然他有了一些独立的资本——但是这似乎并不能改变他现在只是个没有门路的无业者。
　　诺亚看了眼火车站高高的钟塔，他决定去报刊亭里买一些报纸打发时间。
　　这是一座有些破旧的报刊亭，看上去它的主人不甚用心。但是诺亚没有选择的余地，其他的都关门了。
　　“这里有报纸卖吗？”诺亚在窗口探出身子。
　　报刊亭的主人是一个戴着瓶底厚眼镜的中年男子，他乱麻般的灰色头发藏在一顶黑色高帽子里。
　　“只剩这一份了，你还要吗？”男人用鼻子指了指那份孤零零挂在架子上的报纸，那看上去只是街头小报。
　　“可以可以。”诺亚拿出几枚硬币来，哪怕是小报也足以解闷了。
　　“还要什么别的东西吗？茶叶？三明治？面包？不需要买点东西垫垫肚子吗？”那个男人说道。
　　诺亚要了一袋面包。
　　他回到火车站的长椅上坐着，诺亚翻开报纸，这的确是一份无聊的报纸。
　　“农夫诺丁汉先生在家门口种植出了超大番茄……”
　　诺亚翻到下一页。
　　“机械工人安东先生发明了一种基于水力运动的滚轴……”
　　诺亚再往后翻一页。
　　“旅馆守卫托兰斯先生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诺亚对失踪案不感兴趣，他接着往后翻。
　　“有知情人士称，他无意发现了现今老贵族里德一家的惊天秘密……”
　　诺亚差点儿要翻到下一页了，他的目光被这扎眼的词句拉回来。这是一则角落里的快报，语焉不详，意味不明。诺亚仔细看着这则快报，上面那位“知情人士”信誓旦旦地说他亲眼目睹了里德家的小儿子诺亚·里德先生与另一位男士有亲密接触，他郑重其事地“谴责”这样“龌龊”的行为，并且大为震惊。
　　诺亚不知道究竟是谁写下了这篇报导，也不知道是谁提供了所谓的“目击”。但是他猜测这个人多半是学院里的人。
　　不过是谁也不重要了，他根本没办法追究。诺亚庆幸这篇报导只占据一个角落而不是头版头条，这意味着它可信度不高，流传度也有限，大概不会有太多影响。
　　火车站的钟声突然响了，诺亚放下报纸。他该上车了。
　　站在火车边上的检票员打着盹，这个点儿几乎没几个人上车了。直到诺亚把他喊醒，他把车票递给检票员。检票员接过车票，他快速地检了票。
　　“名字？”检票员问道。
　　“诺亚·里德。”诺亚如实回答。
　　检票员原本半打瞌睡的眼睛瞬间睁开了，他抬起头看了诺亚一眼。诺亚看懂了那个眼神里包含着什么——怀疑，难以置信，厌恶。
　　诺亚不说话，他没想到流传度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一点。他接过检完的票就飞快地钻进火车里，再也不回头看一眼。
　　火车厢里都是闭着眼睛休息的乘客，诺亚找到了自己的车厢。这节车厢没有多少人，空旷又安静。诺亚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清晨四点的时候，这列火车便会到达终点。
　　看着外面蓝紫色的夜幕，诺亚并没有感觉到困意。这一次出逃又是这样仓皇，以至于他还没想好下一步要做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有两个目标必须完成，一个是找到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另一个是找到卢卡斯。前者是一个困难不小的目标，而后者更是遥遥无期。
　　半夜一点的时候，列车员拿着小册子登记乘客的名字。他们挨个问着，直到走到诺亚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列车员问道。
　　诺亚顿了一下，他没有再回答自己的名字。
　　“安东。”这是他脑海里飞快闪过的名字，或许是报纸上某篇文章里的，诺亚脱口而出。
　　列车员登记好名字便离开了，诺亚看着离开的列车员，今后他可能必须得用假名了。
　　清晨火车抵达了终点站，诺亚拖着行李走出站台。这是一座对于他而言陌生的城市，诺亚不敢去弗林吉，母亲知道那个地方。只要她想，她随时可以强行把他捉回去，就像很久之前的劳埃德医生一样。
　　诺亚穿着一件普通的夏装，这是他出发之前换好的。没有贵族的身份证明，没有看上去精致的衣装。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至少不会让人觉得与人群格格不入。而且他叫安东，至少不会有人把他与那个街头小报上的花边新闻联系起来。
　　这个火车站不大，早上也很少有人经过。没有大都市般的繁华，它似乎不紧不慢地在睡眠之中。
　　诺亚拎着箱子盘算着自己的规划，他完全可以先在诊所里找到一份工作，然后再依靠劳埃德医生的推荐去更好的医院。
　　他正想着，突然听到了角落里传来的哭声。诺亚顺着声音寻找，火车站外的角落里趴着一个流浪儿，年纪不过五六岁。她正发出细小的呜咽声。那双没有穿鞋的脚裹在外裙里，头发披散着遮住了脸庞。
　　她的腿受了伤，血液从里面浸透了单薄的裙摆。
　　诺亚放下他的箱子，他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只能在女孩旁边蹲下。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
　　“你受伤了，我可以帮你包扎。”
　　女孩似乎听懂了这句话并非恶意，她停下哭泣，慢慢坐起来。那双眼睛直瞪瞪望着前方，像黑色的葡萄一般，只是没有任何神采。她是个盲人，诺亚意识到。
　　那个女孩伸出手来向前触摸，她用尚且稚嫩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我是……一个路过的行人，一个医生，”诺亚说道，“你的腿受伤了，需要包扎。”
　　女孩仍旧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是望着前方声音来源的方向。
　　“真的吗？你叫什么名字？你会骗我吗？”女孩接着问道。
　　“真的。”诺亚想了一会儿，他从行李箱里拿出一截纱布和棉球，把它们放在女孩手上，“这样你愿意相信吗？”
　　女孩揉了揉那截纱布，又把纱布递出去。她点点头，露出单薄的衣裙下的小腿。那里有一条长长的伤口，看上去是被钝器划伤的。
　　“你是怎么受伤的？”
　　“我看不见……昨天晚上杰森和金说带我来这里玩游戏。他们说要躲迷藏，让我去找他们。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腿划伤了，很痛。他们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女孩眼看着难过起来，“我迷路了，回不去了。我不知道这是哪儿！”
　　诺亚用碘液消毒，再把纱布包扎好伤口，这些倒是简单。
　　“你家住在哪里？”诺亚温和地开口问道，他拍了拍女孩的背安慰她。
　　“十字西街67号，”小女孩说道，“你会送我回家吗？”
　　诺亚抱着小女孩站起来，他的确准备这么做。街上的路标没有那么难认，他可以找到去女孩家的路。
　　沿着主路往西走一段时间，一幢小屋出现在他们面前。那时正是早上七点，或许这家人还在睡梦之中，或许他们已经开始了劳作。高大的槐树在一旁顺着风摇曳。
　　诺亚敲响了门，约莫两分钟后，一位妇人开了门。
　　她满脸都是沧桑，妇人身后站着她的丈夫。两个人似乎都是一夜未睡的疲惫，他们身后跟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咬着手指呆呆地看着门外的两人。一家人都是黑色的头发，黑葡萄一般的眼睛，和女孩如出一辙。
　　“索菲！”那个小孩子率先喊起来。
　　“索菲？”那位妇人也喊起来。
　　小女孩听到声音，她向前面伸出手，“妈妈！”
　　诺亚放开女孩，那位妇人急忙抱过去。她丈夫也凑上前来，他们看上去似乎终于安心了一些。
　　他问了问女孩的情况，告别了夫妇俩。夫妇俩从屋子里拿出来一大块面包来，他们希望能够表示感谢。诺亚还是收下了它，他向二位道谢之后离开了那间小屋。那时已经是八点了，诺亚决定去镇上的诊所碰碰运气。
　　假如能够留在劳埃德的诊所，或者由他来亲自推荐，情况一定不会这么窘迫。只可惜他若要得到自由，就必须舍弃舒适。他必须告别过去似乎唾手可得的生活。
　　走出来的时候遇到了一桩小事，几个调皮的男孩子在街上踢球，他们大多十一二岁，玩得很疯，有时发出刺耳的尖叫声。诺亚想要躲开他们，但是那颗有点泄气的皮球被踢向他，撞在他的肩膀上然后弹开了。
　　诺亚不知道那些调皮鬼是不是故意的，他们高声闹着冲过来，黑乎乎的脏手毫不在意地抹在诺亚的衣袍上。诺亚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捡个皮球，为什么就像是把他当作了一棵树或者一个路灯一样。
　　他拎着箱子从推推搡搡的男孩子里走出来，除了身上有几个灰手印，一切倒也没那么糟糕。
　　上午九点的时候，诺亚找到了一家诊所。那家诊所的医生已经很老了，看上去或许有六十岁，他花白的头发，独自一人坐在办公桌前。
　　诺亚觉得他成功的概率不小。他用了个聪明的办法——不论是推荐信还是毕业证明上面都是写得“诺亚·里德”。但是显然他不能冒这个险，假如这位老先生恰巧看过那些花边报纸呢。
　　那两样证明完全不能用，但是他可以拿那张集体照片。事情的确比想象中的顺利，诺亚以安东的名字在这座诊所里成为了老先生的助理。
　　他几乎帮助老先生做许多事情，虽然这座诊所的确还有一些护士，但是诺亚还是凭借过硬的本领取得了一些优势。
　　尽管薪水在月底发放，但是诺亚的确打算给老先生先留下一个好印象。
　　傍晚从诊所出来的时候，天空有些阴沉。诺亚决定在这附近不远的地方找一家旅馆。
　　当他终于找到了一家既不太贵，也不是太乱，也没那么偏僻的旅馆之后，他尴尬地杵在了旅馆老板面前。
　　诺亚发现他的钱包不翼而飞。
　　他绝望地从左兜翻到右兜，里面什么都没有。诺亚终于迟到地发现了一个事实——他的钱包被偷走了。
　　口袋很深，也没有破洞。多半是被拿走了。诺亚想到了那群喧闹的孩子，他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会靠那么近了。
　　诺亚在心里大骂，他分明没有展现自己的钱财，也没有衣着多光鲜，但是这种坏运气还是找上了自己。
　　老板显然不会让一个身无分文的人住旅馆，诺亚提出他可以抵押一些值钱的东西，但是被拒绝了。老板固执得可怕。
　　诺亚尴尬地走出旅馆，他想自己还可以回到诊所里。住在诊所里也算不错，希望这个时候诊所没有关门。
　　他飞快地跑回去，然而一切却像是开玩笑一般，它竟然关门了。诊所紧闭的门上放着一张字条，“休息一天，早上七点开门。”
　　这是诊所一月一次的休息，却恰好在今天。
　　天空传来一阵雷声，倾盆大雨从天上落了下来。诺亚急着找地方躲雨，然而周围却没有屋檐。
　　他手忙脚乱地把行李箱里的伞拿出来撑开，雨却越下越大。一把伞似乎完全挡不住这雨。
　　诺亚在拐角处找到了一座桥洞，那里往往是流浪汉和妓女们待的地方。现在他也只能去这个地方躲雨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晚上见！=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