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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一发完结 ...

  •   穿过你的记忆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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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26年,北伐战争。

      汀泗桥战败后,吴佩孚死守武昌城,在湖南战场一路高歌猛进的北伐军,却在湖北战场第一次吃了闭门羹。

      武昌在北伐军大破武昌城时,不幸身中流弹身亡。

      无人知晓他是为攻城而死,还是为守城而死,只知他最后匍在一个满脸是泥的士兵身上,挡住了最后一发射向他的流弹:你要活着。

      汉口扶着汉阳崩溃道:那你就可以轻易地去死吗?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武昌城的城墙要被拆了。熟悉的人已不在那里,等武汉战役以国民革命军的胜利告终后,汉口已是元气大伤。

      老子不擅长打仗,更不擅长收拾你留下的烂摊子!长江翻涌着腥臭的血沫,汉口看着武昌城被晨光打开了轮廓,恨恨地一脚撅飞了路边的石子。

      到点了,武昌城的城墙连段轰然坍塌,汉口再未看它一眼,一如弃物一样任它掉在身后。汉阳伤了腿脚,他忙着拎了活鱼青菜去照顾她。

      战争已结束,生活还是要继续,车马的喧嚣随着日光的升起越变越大,小贩的叫卖声,妇女的叫骂声,器物的碰撞声,淘米的水声,小伢的吵闹声……这些声音像火一样围绕在汉口身边,他自觉是火焰中烧黑了的那堆柴。

      ——我没法原谅你擅自离开。

      1927年,新年伊始。

      阴云笼罩了一年后,武汉的出现划破了这份压抑与悲伤。KMT中央临时联席会议宣布,国民政府在汉口开始办公。三镇地区合并为京兆区,定名“武汉”,作为中华民国临时首都。

      他呱呱坠地后便表现出江汉子民特有的坚韧与生命力。年轻的武汉那样锐意进取,眼中满是当今世界,身上全无故国遗老的长吁短叹。

      不知是不是天意,武汉的容貌与曾经的武昌十分相似,以至于当他从滩涂中爬上来时,正在江滩上钓鱼的汉口吓得撒杆子跑上前去问:我靠,你诈尸了?

      汉口与汉阳为胞弟的开朗无畏而喜,却也为他的不知天高地厚而忧。他跟他哥哥,是不是只有长得像?

      比如……他们很快发现,这个弟弟全然没有继承到武昌的内敛沉稳,年轻城市的臭屁气倒一览无遗;武昌低调,武汉张扬,武昌文静,武汉嘈杂,武昌喜欢三缄其口,武汉说话不经过大脑。

      他知道自己有个死去的大哥,但不知道那个长相酷似他的武昌的故事,也不屑于关心。汉口与汉阳面面相觑。

      武汉自持是华中重镇,民国直辖市,国民政府之一,大都会,眼里只有哥哥姐姐和自己;为此,每当他放飞自我被离休老干荆州说教时,他们都会大吵一架。

      荆州指责武汉只顾着自己,在父老乡亲面前没有晚辈的样子。

      武汉生气地反问:为自己着想有错吗?我没有晚辈的样子,那你们老就有老的样子吗?

      荆州一看到年轻的武汉自鸣,就忍不住叹息当年:武昌也是后来居上,可他却比你内敛稳重得多……这样下去你该如何是好?

      武汉一听荆州又拿他和武昌比,又忍不住生气:老头,你是时候从过去走出来了,我都没翻过石星川的旧账呢。

      ——1917年,驻守荆州的湖北第一师师长石星川电以荆州之名,电告湖北督军:我已答应南方诸护法军要求,在北洋政府召集旧国会惩办段祺瑞以前,荆州即与武昌方面脱离关系,宣布独立。

      荆州闻言冷笑一声:我只当你是不懂史经的顽劣童,没想到你还知道一二。

      武汉道:人人都是为了自己好,所以你也没有立场指责我。

      荆州:呵呵,武昌的旧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武汉:没错,武昌的旧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荆州再懒得束缚武汉年轻的翅膀,随他天高鸟飞。每当此时,长沙便玩味地瞥过二人,转身不再多管闲事。

      武汉只觉得莫名其妙。

      回家后,武汉向汉阳吐槽。善解人意的汉阳姐是他的知音。

      武汉由着自己耍性子,口不择言道:荆州也是,长沙也是,左一个武昌,右一个武昌,武昌哥已经死了,我是武汉!我是雄踞长江的华中重镇,毫不夸张地说,天时地利人和集我于一身没毛病吧?而且中华民国的国民政府还是我……武昌有我这样的时运吗?

      武昌,时运。

      这两个词中间忧多喜少的关联触痛了汉阳经年的伤口。汉阳站起身,面色铁青:够了。

      武汉被汉阳突如其来的黑脸吓了一跳,他还从未见过姐姐生气的样子:姐姐你怎么了?

      汉阳正了正脸色,换回满面春风的笑容,说道:如果你大哥还在也好,至少有个人能敦正你。荆州没说错,傲性太大,对你不是好事。

      汉阳翻出一叠老照片,拉着武汉细细回忆过去。她将一缕垂下的碎发别至耳后,将往事娓娓道来:荆州在怀念楚国八百年,宋代以前都是湖北的一把手,元以后湖南和湖北合并为湖广,武昌做了多年的两湖省会,但湖南只是名义上的与湖北一统,实权仍在长沙手里。

      明代汉水改道,因为汉江与长江交汇口的优势,汉口逐渐云集了两湖、华中、乃至全国的商贾……而明末,湖广只有名存,湖北已被清军占领,湖南则是南明势力还在负隅抵抗……

      武汉忍不住打断她:姐,慢点说,脑子真转不过来了!为什么明末湖南不跟湖北一个队了?

      汉阳似答非答:武昌他运气不好。

      武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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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阳常以长姐如母的架势,勒令武汉收起ego,最好把周边地区走遍。

      汉阳道:你别太自得,我们薄发只是这近的事,和乡亲依然打断骨头连着筋。在你未诞生的几千年前,长江中游仍是他们的角逐场。如果太自傲,大权就算落在你手里,也是个光杆司令,没人鸟你。

      武汉惦记着光杆司令,再加上他也想到处玩一玩,于是拎着礼品游完湖北,来到了湖南。

      他提着一袋子孝感米酒,哼着歌,边走边蹦,一路蹦到长沙家门口。

      长沙不同于他在老照片上见的那样长发飘飘,已换了短发,一副军装打扮,隔远了看有些不知男女。但令人感到不协调的是,即便是这样,她却女子气十足地在鬓角插了一朵略显陈旧的草编木芙蓉,很明显是出自初学者之手,尾脚收束得不慎精致,甚至有些纤维已经耐不住时间炸出来了,却得依然到了主人的珍爱。

      武汉寻思,能对这草花这么喜欢,应该是什么人送给她的吧。

      长沙初见武汉时打量了颇久。其实被美女欣赏会让我很开心啦,识货,但是她嘴是笑的,眉毛却略蹙,真不懂在搞什么,看得武汉心里毛毛的。长沙与他简单寒暄后,说:菜已经备好了,特意清炒了几个菜,希望你吃得开心。

      武汉:我又不是不能吃辣。

      二人吃饭,全部在问政事,问当今形势,问内外政策,问内敌外侮。

      武汉颇有首善自觉,开始滔滔不绝地解说,吃个饭搞得像百家讲坛。

      饭毕,长沙说她要浇花,提着一桶淘米水就往外跑,于是武汉留在客厅审视长沙的装修品味。

      漆黑的木头桌子,漆黑的木头椅子,漆黑的木头柜子,漆黑的木头书桌,黑皮的读书笔记,仙人掌?!武汉大呼离谱,装修风格也这样难辨雌雄?

      武汉坐得无聊,只能读书看报。长沙浇花回来了,招呼他:出去遛遛?

      武汉跳起:好哇!正无聊呢!

      武汉和长沙走在乡间小路上,长沙在前面散步,武汉在后头溜达,一会问这是什么,一会问那个有啥用。湘江慢悠悠地朝北流过去,落日的余晖染红了岸边的小花小草,花穗草叶在晚风里轻轻飘扬。见此情此景,武汉突然蹦出来一句: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

      走在前面的长沙顿了顿,许久才开口:你还知道这个啊。

      武汉自信地拍拍胸脯:哼哼,那当然啦~这是大诗人屈原写的礼神词呢。

      长沙轻轻笑了:我是没想到,再听到这句话是从你口中。

      武汉摸不着头脑。汉阳姐爱说谜语,你也爱说谜语吗?

      远处湘江河里有船驶过,汽笛闷闷地呜了一声,隔了一会,又呜一声。回音射得好远。

      二人一路走走逛逛,最后在一个小土包前停住了。土包也在河边,稀稀拉拉长了点矮小杂草,和四周野蛮生长的灌木形成鲜明对比,看得出来有人在周围除过草。太阳渐渐落山了,长沙长久地停在小土包前。

      武汉略感疑惑地问:停在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长沙并不转身,依旧背对他:你和你哥哥武昌,十分甚至有九分像。

      武汉:你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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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26年。

      长沙常和武昌说,上天派她来到这世上,就是让她大展拳脚的。武昌在辛亥革命后却醉心佛经,对长沙口中的打打杀杀毫无兴趣。

      汉阳奇怪地说,你们俩如此反差,也能关系这么好啊。

      长沙嬉皮笑脸,武昌却说:是因为生死。

      而此刻,他们却处于生死两界。

      长沙拼命回忆前几天他们一起渡河的场景。那天他们站在湘江轮渡的小铁栏边,看着湘江北去。武昌靠在铁栏上吹风,说:湘江北去,无人可挡,这是北伐军的脚步。

      长沙笑了:这不是脚步,是水。

      武昌继续:对,也是水,这是载舟之水,也是覆舟之水。

      长沙笑的更开心:是呢,北伐军在湖南锐不可当,胜利的旗帜马上从湘江两岸插到长江两岸。

      武昌支起身,看着天问:那需要几天几月几年?

      长沙自信地答道:几天就能听到北伐的脚步,几月就能解放,几年便可享到盛世太平。

      武昌回头看她:这么快?听起来像革命狂的梦话呀!

      长沙自信十足:这正是我多年的梦想。

      然而现在,那个和自己谈笑风声的人却死了。武昌为了替人挡流弹,自己却死了。

      长沙唯有简单地用他的衣服堆了个衣冠冢。为什么死的不是埋头猛冲的我,而是镇守后方的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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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年前,1911年。

      武昌一仿林觉民,在深秋的夜晚摇头晃脑地念道:吾充吾爱汝之心,而愿天下人皆成所爱,所以敢先汝死……被长沙捅了一肘子。她翻白眼说,能不能别说丧气话?虽然试水失败了,但是我对这次的行动很乐观。

      武昌干咳两声。他笑着说:可是星姐,革命是要抛头颅的,万一哪天,我会真的先你而去呢?我们这几年千怕万怕,千算万算,你没算计过这种情况吗?

      长沙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还有你在,我什么也不怕。

      昏暗的室内,武昌把目光移到铺在软木桌上的地图,地图上圈圈点点,记满了拟定的路线。这里是供两湖地下党交头接耳的同兴酒楼,楼下是嘈杂闹肆,楼上却在酝酿惊人的计划。

      武昌的手轻轻掠过这张饱含近十年试错和血泪的地图。

      ——我们通常感慨岁月蹉跎,并不是真的因为岁月流逝,而是因为岁月之中改变得太多,熟悉的都陌生,陌生的都毁灭。倘有一人可从那时穿越至今,不会相信自己已然身处这颗他原来生活的星球上。

      那么今天的种种精彩,种种奇闻,种种匪夷所思,种种莫名其妙,与当年种种壮烈,种种浪漫,种种牺牲,是否有某种关系?

      1900年初,若干年前的那个中秋月夜,慈禧穷尽全国之力为己祝寿,圆明园内觥筹交错,明月高悬的两湖之地却难有人在饥饿与恐慌中安眠。

      1905年,黄贵荪的堂客带着仅有的80文在湖南长沙南门口讨米,米店店主以其中杂有12个不通行的大钱,不肯售米。

      黄妻乞得数钱凑足80文,再去买米,米价又上涨了12文,仍然空手而返。于是她生起火,做了泥饼,给她的-双儿女说把这些饼烧熟后可以充饥,随后投水自溺而亡。黄贵荪挑水完回家后,发现妻子已死,又看见子女正在吃泥饼,亦率子女投水寻死。

      1909年,汉沔二府灾民流离失所,汉阳泉隆巷一张姓贫民迫于饥寒投水自尽,被《舆论时事报》以戏谑仇恨的笔调写下,三镇哗然。

      1911年,破产贫困的湖北农民纷纷涌入汉口作苦力,车夫吴一狗在汉口英租界内拉车揽客,却被巡捕用警棍活活殴打至.....消息一出,后湖一带人力车夫声讨抗议,又遭湖北当局弹压。

      汉口大水冲垮了地势低洼的临江棚户,长沙米贵填不饱面黄肌瘦的难民。

      两湖骚动,终于长沙地下党决意携手武昌人士在慈禧大寿的那个中秋月夜共举,目的直捣幽燕。然而到了约定时间,于保安门焦灼等待的武昌收到的却是一张皱缩的密报,上面是长沙凌乱不堪的字迹:

      ——叛徒告密,终止行动,我等即日转入花园山,勿声张。

      在历史的舞台上,你所做的,未做的,将做的,能做的,不能做的,被种种外力锁定,你就像导演安排下的演员,在某幕某场某个镜头下必须出现,必须完成一定使命。

      可以掌握的是你的演技,一颦一笑一嗔一怒,你会因此被判定是功高还是功低。

      胜利者可能一无所获,失败者可能满载而归。

      数月后在武昌城花园山上,他秘密会见了便衣打扮的长沙。那时她消瘦了许多,满面灰尘,双手粗糙不堪,武昌心下一一动,不忍鼻头一阵酸涩。而今,他看向身精心簪花,眼放异彩的她,苦涩地拥她入怀,说:如果革命必须有人做出牺牲……我真的希望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长沙将头埋入他衣间,声音闷闷的:我相信你。

      是夜,暮色四合,酒客散去,黄泥街四下俱静。油灯跳动着,武昌似乎听见了尘埃落定的一声钝响。

      她发辫上簪的是他在另一个百年前所手织的苇编芙蓉花。元末,天子一纸奏折将湖广行省省会由长沙迁至武昌;明初,两湖一统,荆州设彩舆于楚望台,武昌略显局促地站在攒动喧哗的两湖众人前等待剪彩,他对两湖的前任一把手荆州、长沙有些难为情,但二人出乎意料地似乎不以为意。

      荆州刚经历抗金拉锯战的疲沓,面露复杂之色。他在想什么呢?是觉得自己英雄迟暮,还是觉得他前途光明?是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还是担忧命运无常?——成也长江,败也长江,荆州拍了拍他的肩头,说:我筋骨已伤,可眼看前路仍然迢迢,接下来该你自己走了。

      长沙绣了一朵大红花,替他戴于胸前。她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于是一边替新晋省府整理衣襟,一边忍俊不禁道:恭喜升官,武昌君。

      武昌尴尬地把手背至身后:……我戴着有这么不适合吗?

      长沙:为什么这么想?

      武昌:因为你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长沙:这个嘛……呵呵,你自己想咯?

      典礼结束后,本该万众瞩目的武昌溜得不见人影。荆州依旧有些发愁,趁武昌不在,私下敲点长沙:我夜观天象,卜出这伢心性激烈,命途又难测,你还是多多替他留心一点才是。

      长沙对荆州挤眉弄眼:你真是操心。

      这一夜明月低于屋檐,碧溪潮生两岸。武昌在江滩摘芦苇,水面浮起一层薄薄的雾,他找了块干爽的石头坐下,略显笨拙地折草破茎,苇草在他指尖跳动着。

      他仿制着丛生于湘水两岸的木芙蓉花型,默默把苇编递给长沙:听荆州说你很喜欢香草,我想谢谢你为我扎的红花,所以……这是我的回礼。

      长沙接过,别于发间:这是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的意思吗?

      武昌侧过脸颊:你总是爱这样开玩笑。

      1926年。

      彼时长沙还在吐槽武昌前言不搭后语,武昌却悄然预见了此时沉重的命运。

      衬着衣冠冢的是天上厚重几欲扑压而下的乌云,这场景,让长沙心情惊悚。

      盛世在哪里?解放在哪里?脚步又在哪里?

      一切像你的离去那样突然遥不可及。她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流淌出来。

      长沙不知道的是,距离武汉初建还有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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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仍是1927年。

      KMT已经逐步在南方建立起有效的统治,但他们并未一致把斗争的矛头对准仍盘踞北方的张、孙二大势力,而是先为争夺权谋出演了阴谋阳谋。

      武汉在办公室收到电报时,南京已自立门户。他质问道:搞什么飞机?我才是正统的国民政府!

      驻足树下的南京捏碎了手中的花瓣:乱世之中,应该一心,民国开不出异株的梅花。

      武汉骂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四一二后□□就被我从武汉国民政府除名了,你还敢自诩正统,夺了权还要打手足牌,真是卑鄙!

      南京微微一笑:最好是我失道。我很久没活络筋骨,原以为新桂系排挤汪精卫下野,能告诫你大势将去,你仍如此不知好歹,直接用拳头教你道理也好。

      被北洋军阀当做摇钱树的湖北官钱局积重难返,官票的滥投与铸币的滥投,导致铜元与官票一齐跌落,官票信用破产,官钱局停业清理。

      官票的破产,政局的动荡,让武汉资产阶级对武汉国民政府心存疑虑,纷纷把资产转移至上海,宁方控制下的各地银行钱业宣告与武汉断绝款项往来。

      1926年,乱世中艰难运营的湖北官票倒塌。

      1927年,武汉金融爆发全面危机。

      长沙从阴影处掀帘走出:成王败寇的事,痛快打一架吧。

      武汉心乱如麻:烂摊子事太多,收拾起来都一个头两个大,哪有精力再跟南京掐架?

      长沙:我正是为此而来的。

      武汉:你是指?

      长沙:我指唐生智已揽兵权,即日将进攻新桂系。

      武汉:唐生智为什么帮我?

      长沙:唐生智在广东时就被阿穗策反了,他早就想吞并东南,武汉国民政府只是顺势给他的一个舞台……

      武汉:那你为什么帮我?

      对方凝望眼前人,开口道:我帮的是两湖,湖北失守,我湖南总有唇亡齿寒的担忧。

      1927年9月,唐生智在长沙以武汉国民政府之名,公开反对新桂系,挥兵东去。

      南京国民政府针锋相对,以中央的名义发兵西征。

      白崇禧对抗唐生智,宁汉战争因此爆发。

      战争开端,江西、鄂西、广东、四川、西北等部纷纷投向南京,汉方三面楚歌,窘态毕露。南京扶正眼镜,抱臂一笑:我想看看是谁寡助。

      白崇禧大败长沙,唐氏余部通电,表示拥护南京国民政府,接受改编。

      唐生智流亡海外,国民政府一统,宁汉合流。

      零点已至,江汉关的指针悄然合十。为什么它的刻度时间只有几分米,却能装下那么多时间?

      因为它只是记录时间,而不是承载历史。

      不同的人面对不同的故事却做出了相同的选择,相同的人来到不同的时刻依然迎来相同的结局。

      武汉不平地朝天振臂:凭什么我要让位?凭什么我要屈居?

      长沙却发出不合时宜的慨叹:为何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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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遥远的古代。

      楚国虽然已逝,但它永远存活在每个故地子民心中,不管你是否亲历它的存在。

      荆湘地区每年要举行礼神的祭祀,场面之热烈隆重,被视为每年的头等大事。荆州是历年无可争议的大祭司,不过今年起,他打算熏陶一下武昌的文化自觉,决定让武昌上去扮演另一个少祭司。

      为什么是另一个少祭司?因为原有的少祭司是长沙。

      长沙爱美,好仪容,爱细腰,喜花草,把武昌捉来打扮了顿结实的。她开心得大叫:你真是荆州给我找来的现成的模特!其实我早就想尝试男装打扮,但是不太方便……哎呀,这下我能把脑中的飒爽英姿转录到你身上啦!

      武昌:我才不要!

      长沙:这可由不得你~便作势要追:别跑!二人绕着荆州你追我打,荆州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武昌:你只是比我大八百岁,真的别太嚣张了!

      长沙:哼,这话等到你比我大八百岁再来说吧。

      少年的武昌被长沙花样装点了一番后,笑嘻嘻推上了舞台。他第一次登台这么大的活动,祭台下人头攒动,黑影重重,吓得他念词磕磕巴巴:成礼兮…会鼓,传芭兮、代舞,姱女倡兮容与……

      长沙在台下偷笑:下一句是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笨蛋。

      祭祀礼已完毕紧紧敲起大鼓,

      传递手中的花朵更相交替而舞,

      姣美的女子唱得从容自如,

      春天供以兰秋天又供以菊,

      我们就这样长此以往不断绝直到终古吧。

      ……

      时间过了多久呢?经过年复一年地锻炼,武昌已然熟练了。每次祝祭时,他像独身一人在舞台上,歌声、乐声、鼓声、绚烂的强光和乌黑的人群,隔绝出了一个只有他存在的空间。武昌茫茫然背诵事先记下的《天问》:鸱龟相助或曳或衔,鲧有什么神圣德行? 治理川谷也见功劳,尧帝为何对他施刑?

      ……

      治理川谷也见功劳,尧帝为何对他施刑?

      将鲧长久禁闭羽山。为何三年还不放他?

      记忆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闪回。从他作为夏口记事起,哥哥武昌脸上便愁容不展。他是鄂渚瞭望着长江的小哨兵,日复一日遥望着长江以西的风景。

      突然有一日,江那边人声鼎沸,他遥问哥哥:西边是什么?

      哥哥回答:是江陵……是蜀人。

      夏口问道:长兄何故不悦?长兄贵为吴国都城,无需担心蜀人来犯,我便可……夏口长时间举握铁戈的胳膊累得发酸,他咽下了后半句话,改口说:我每日锻炼,假以时日,亦可与蜀人一战。

      哥哥却说:不会了。

      夏口追问:为什么?

      哥哥自嘲地笑了:他们要走了,吴都马上不再是我……一山不容二虎?可是我甚至未成为虎!

      江东的童谣飘到了鄂渚之地:

      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

      宁还建业死,不止武昌居。

      孙家好逸,嫌恶建业的王宫不够富丽堂皇,遂以迁都之名将沿江百姓变为供他声色犬马的耗材,民不聊生,苦不堪言,武昌从天而降的王位,惊喜未过,便承受着日复一日沉重的质疑。

      公元229年,三国鼎立,孙权迁回建业。

      当夏口从哥哥手中接过武昌之名时,没料到一并接过的是命运。

      荆扬之争势力交汇处,雨打风吹去。

      年轻的武昌心想:好不沉重?

      武昌请示荆州,话音未落便被荆州打断。荆州说:叫我的本名,江陵。

      建业将荆湘二州的常德、岳阳拆与他组建郢州,而常岳二府只是对他保持疏远的礼貌社交距离。建业对武昌说话,目光却看着荆州:真是人在官场,身不由己。

      他无数次复杂地远望荆州,一如他在祭台上凝望全副武装的荆州的背影:我被捧为郢州是对你的有意分削,而郢州内部的离心是为你的自持,我是你的绊脚石吗?但你又为何要将最珍视的故国遗思教予我?……

      巫傩的乐声,将他的思绪引入大千幻境之中。

      东晋,王敦对他说:他奶奶的,为什么我不能是皇帝?于是便邀请长沙与自己共反。

      长沙在对岸笑望他:不是时候。

      明初,陈友谅对他说:如今我有实力与朱重八一争天下。说着便邀请长沙与自己共反。

      马过潇湘苜蓿香,东风吹醒英雄梦,长沙浑身是血地遗憾道:差了火候。

      元大都扫视他:荆州疲矣,长沙恐有叛心,湖广省治由你做最合适。说着便将聘书赐给武昌。

      长沙笑语盈盈地恭贺他:恭喜升官,武昌君。

      清廷颓然,黄兴对他说:以武昌为中枢,湘鄂为后盾,陕、宁、蜀、皖同时响应以牵制,大事不难一举而定也。

      长沙端上枪杆鼓励他:正是时候。

      □□追念那段与董必武等人书信往来的峥嵘岁月,回到故地颔首,挥毫写下:

      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

      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

      大江无声奔流去。

      ……

      鲧既不能胜任治水。众人为何将他推举?

      都说没有什么担忧,为何不让试着做去?

      你一直明白……我的声音即使微弱,但也已经焦灼得要将这胸腔涨破,就算业火想将我燃尽,我也将留下不绝不屈的钟鸣。

      时间的长河中我独自一人,大湖的彼岸你也孑然一身,

      如果我将在世界的中心振臂呼嚎,

      收到请你回答。

      灯火逐盏熄灭,歌声停歇,在黑暗的祭台上,武昌只听得见自己的喘息。

      6
      场下闲聊,武昌嘴里叼着根草,躺在草地上,漫不经心地问:每年都礼神,几千年后神在哪?我们又在哪?

      长沙是故楚坚定的鬼神论者,每年的祭祀是她最重视的日子。她已将自己拾掇得金丝八宝,手握小镜子端详仪容是否端庄。闻言,她不可置否道:胡说八道,神是永远存在的!

      武昌追问:那我们也是永远存在的吗?

      长沙放下镜子,奇怪地打量着武昌,说:你平时看着像闷葫芦,没想到想法挺多嘛。

      武昌躺在草地上思考存在主义。长沙一揽裙子,琉璃珠叮咚作响。她走到他身边坐下,绽出一个笑容:你可别想不开,就算你真想不开,你也值得我为你唱一首礼神曲。

      武昌若有所思道:哼,你为我唱礼神曲吗……他想起荆州教授他的娥皇女英传说:你不会也把竹子哭出泪痕吧?

      长沙佯装生气地推搡武昌: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我可不是你的湘夫人!她双手抱胸,发上簪的香草摇摇晃晃。想占老娘便宜,还早了八百年呢。

      眼前人狡黠地笑着。

      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

      长沙在湘江边轻轻念出那些烂熟于心的祷词,四下已无人回应。

      神也许真的不存在,否则为什么向神祷告千年的你会离开?

      成礼兮会鼓,传芭兮代舞,姱女倡兮容与,下一句是什么来着?哦,对了,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

      这一次,年轻的武汉在长沙身后灿烂地笑着,像任何一个渴望得到表扬的孩子一样,翘着尾巴,等着长沙夸他一句牛逼。

      ……你还知道这个啊。

      武汉看不到长沙的表情,只看到她突然停在原地。

      莫斯意思?老子怎么也是受过专业楚文化教育的,这种常识会不知道?武汉气鼓鼓地想。

      风温柔地拂过,下一刻他看见长沙转过身,泪如决堤。

      那我该怎么面对你呢?

      武汉吓了一跳:你……你哭什么,别哭啊!

      -
      太阳马上升起
      我与你仅一步之遥
      我梦见我们胜利了
      胜利庆典街上风展红旗如画
      人群中我看见你在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正文一发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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