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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巡河 ...


  •   “爷,我和灰灰追着军械队跑了半月,一口气从滦京直到同安最北边才停下,押运北境这条线的是些老手,这一路上除非遇上风雨天,基本上都是在赶路。军械队伍的车身全部是用油布包裹,从装车到半路停留都没有被翻动过。我记着大哥的吩咐,在出同安之前就停下来了,不过车队应是要停留好一阵,哪怕到了锦州,也有部分军械要卸给守备军。”
      说完这一大串,小孩儿从桌上端起晾凉的绿豆汤,咕噜噜一口气喝下。
      还没等对面人张口,抹了一嘴汤汁,跟倒豆子似的继续说话:“爷,今年让我独自跑了两三次,这次最远,咱们是要去锦州了吗?我听说镇海军的军马,嗬,那马都个个神骏……”
      “话多,自己去盛汤。”牧野踹了小孩一脚,力气没控制住,差点把人踹倒,反到把桌上的碗碰的叮铃哐啷。“你说的这些哪个有用了?”
      “无妨,原本就只是让阿星摸摸路子,也没想能带回来什么。阿星这趟辛苦了,明日去瑞叔那里领银子,冯嬢嬢要给你做糖包子呢。”
      沈见怀将桌上被兄弟俩搞得乱七八糟的盏碟捡拾好,顺手薅了一把小孩绵软的脸颊。
      “主子,运送队里没摸出什么来,锦州就难说了,韩骐可是个心黑的,要给王爷通个气吗?”牧野只恨不能分身出去,回星岁数太小,自己又太显眼。
      “是要回封信的,一来让舅舅小心韩骐,安插耳目这样多,保不准是有些事情,二来我们也得抓紧时间了,得在军械队离开锦州前赶到才行,另外这次出门还得请外祖压阵,不能浪费了大家一番筹谋。”
      回星关心着出去玩,追问道:“爷您给个准儿啊,大哥总说北境多么好,我还没见过镇海军呢。”
      “去,我们今年一定去看北境线的雪,你可以在秀贺山下骑马。”沈见怀慢悠悠站起来撵人出门,里衣空荡的能再塞进去一人。“夜深了,快去睡觉。”
      “咱们真去啊,那爷能给我换匹大马吗?灰灰太小了.....”话没说完,就被牧野提着耳朵撵了出去。
      牧野回身站在门槛上想开口,沈见怀一挥手止住他想说的话,露出一个笑来。“别絮叨了,放心吧,天时、地利、人和总不能都占齐,现在已有了一个,要有耐心。没有几天了。”
      牧野一手提着回星大步朝后院去,一边想着北境。碧浪般的松林连着阅海关后的大片草场,秀贺山下的河流还有石海的戈壁沙漠,积云关后面耸立着终年不化的雪峰。
      他太想骑着马驰骋了,被滦京城锁了九年,一朝出去,就得有不被再次锁住的万全准备。
      巡河,必须是机会。

      鸿文帝捏着今日议事的最后一份奏折,用了大气力重重拍在案上,满堂“啪”的声音,这才断了堂下的议论纷纷。摔开的折子上标注密密麻麻,一看就已经在中枢和各部之间流转了几茬。
      “工部如今尽是酒囊饭袋了吗?这巡河的差事竟都推给一个刚及冠的孩子?”
      中枢王臻之先出来告罪:“陛下容禀,此事中枢驳回了数次,亦是觉得世子巡河多有不便,但是方才工部也陈情,一半多的臣工都调去处理两仓水患,段侍郎更是近一个月都宿在公署里。确实有些难处。”这话明显在给工部递台阶。
      回话的也是老人:“陛下息怒,不是工部不担事,实在是手头还捏着南边的差事,太仓平仓下了两月的雨,江水若是冲下去,今年的粮食就没了,定波侯的折子已经堆得山高。工部有年资的均已去了,不得已只能求世子走这一趟,白沙河沿线三年一巡,此次只是例行巡查。再者,世子跟着段大工在工部也有数年历练,这点差事难不倒他。”
      “且不说朕就一个侄子,见怀的寒疾历来难捱,巡河路远日长,怎么能忍心遣个病弱的孩子?又让朕如何去给太后她老人家交代?” 鸿文帝质问的气力弱了下来。
      两仓水患一刻也耽搁不起,一旦两仓水冲下去,大缙的粮仓就完了。手握水军的定波侯是暴烈脾气,决计不能敷衍。鸿文帝反复在心底衡量,南方的水患才是现下悬在头上的刀,但这头的绳子也不想撒手。

      鸿文帝目光逡巡了一圈,大殿里文武分立两侧,武将们事不关己等着看戏,文臣有些份量的都是只会打马虎眼的老东西,最前面立着一个犹如老僧入定的身影,他似乎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大舅子的声音了。
      “复卓,你来说说。”
      “唔。”李复卓将他的长髯捋了三遍,像是才从老君处神游归来,说出来的话也像是和稀泥。“陛下有长辈的体贴,臻之也有调配的不易,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两仓水患,前几次听得几回段大工盛赞世子博学强记,臣觉得巡河世子走一趟也未尝不可,只是身体怕是有些吃不消吧?”
      王臻之心里嘀咕,左相大人修道修了十年,连中枢巡事厅改了门都不一定清楚,从哪里听段大工闲聊去?但是还是很配合的又一躬身道: “左相说的臣下也想到了,陛下不必担忧,无咎大师近来就在端王府中为世子调理,可以备足药物。再则,下游的鲤山璧山境内河道都归松北军管辖,只需查验即可,所以这一趟路程并不长,立秋前保管能回来。但是必得有个熟悉工事的人走一趟,还是世子更为合适些。”
      提点到松北军,大司马傅安源出声:“因着春季化雪,松北军每年五月便将河道进行修整疏浚,卫成是桀骜了些,做事还有分寸,届时也可接引世子,陛下放心。”
      鸿文帝心里一动,片刻后说道:“既然如此,就让见怀辛劳一趟,着无咎和太医局看顾好世子身体。到了鲤山一带就交由傅卫成协助,也好早日结束,如期返程。”
      “陛下圣明。”“陛下圣明。”
      王臻之还准备陈说一番工部给世子备下一辆宽大舒服没有颠簸感的马车,相爷一甩拂尘就将他剩下的话都塞了回去,有了相爷表率,一众臣工纷纷告退。

      巡查白沙河一经定下,工部在白沙河这一头上再无顾忌,上下都全力投入到两仓水患的事务中。段沛理忙的脚不点地,连吃口饭都拖到了西斜时分,刚出门恰见着隔壁工艺局的轮椅滑了出来,赶紧跑几步拉住。
      “持定,你和见怀离得近,劳你带给他,实在是走不开。”说罢将一匣子图纸塞给唐持定,提着袍子就小跑回去,留一个矮墩墩的背影。
      由于工艺局负责的军械早在六月就制备完毕,这两个月算是闲差,唐大人故意磨蹭了三盏茶,眼见金乌西坠,才慢慢推着轮椅出来。

      沈见怀住在井儿街最里边儿的端王府里,按道理,沈见怀已经及冠,应当是要单独建府的,可是端王夫妇离世十年,只剩他一人飘零,鸿文帝和大臣们也像是忘记了此事,默契地忘记了这一处曾经栽满木槿的府邸。
      王臻之正提着照月楼的几壶玫瑰酿上台阶,听见唐持定骨碌碌的轮椅声,转过头去两人打眼俱是一笑,看来今天又能蹭一顿好饭。
      七八年前世子拜师段沛理后,工部连同工艺局里上下都常和世子打交道,王臻之又管着中枢内的调派之职,尤其是琐碎事务,免不了要叨扰。起初是战战兢兢生怕得罪了,自从偶然留饭过一次,就逐渐成了常客。
      唐持定和段沛理都师从仇知春,各有所长,一人擅工一人擅器,唐持定是沈见怀实打实的师叔。
      除此以外,这一大一小也算是病友。沈见怀每年冬至后便发作起不了身,而唐持定多年不良于行,都是无咎大师的老熟人。倘若再加上南衙的冯冼枝,端王府的饭局就凑齐了。

      端王府的厨子是太后亲选的,尤擅烹饪河鲜和豆腐,无咎大师一来,众人还能多加一道菜。落座寒暄不一会,就开始上菜了,一时间只听得筷著杯碗之声。
      宴席罢了,清茶酒酿奉上,这才开始闲聊。
      “殿下,上次托唐大人订的马车已经完工,改日送过来您验收了,我这差事就算了结。”王臻之刚过四十,下颏留一小撮胡须,平日里没什么别的爱好,唯有吃一字重要,此刻肚腹饱足,美食入口,心里舒坦极了。
      “劳烦大人和师叔费心了,听说车上还装置了棋盘,这一路上应该不难打发。”沈见怀酒量不错,为着身体,玫瑰酿也喝得自得。
      “这次沿河而去,见怀要回璧山看看吗?”唐持定有点疲乏,松松的靠着椅背。
      “璧山怕是来不及去了,不过鲤山的红枫应该还是能看得到,可以给师叔带两壶枫糖浆回来。”沈见怀笑笑。
      时间就算是来得及,怕也是多的人不愿他回去。鸿文帝转门挑了傅卫成,也是不想让自己舒服。
      “也好,师兄年初收到河间使的上报,白沙河近些年水量大减。同安铸造铁器引水不说,岳岗也在上游拦河筑坝,没见养出多少良田河鲜,你去也可看看。” 工部现今是段沛理主事,少不得要拉唐持定这个师弟来做壮丁,他对于工部诸事也都很熟悉。
      王臻之说:“我看过工部年述,白沙河水量连着三年都在递减,好在下游还有松北的雪水灌溉,仍能是一片沃土。真正令人忧心的是平仓水患,今年南边像是捅破了天,雨水自五月下到了七月,就算是水道通畅都承不住这么大的水量。”
      “丰临安不作为实是可恨。”
      唐持定说的直白,这么大的隐患却到拖现在,还是利益裹在其中。他是居安侯嫡长子,因为腿疾失去袭爵的权利,到底还是吃世家饭长大,再多说不免脸热。
      “这不是户部没有银钱嘛......”这话王臻之自己都说的干巴巴。

      自六月后各州府都开始争着问朝廷要银钱准备秋收和冬防。丰家把持户部多年,嘴脸越发可恨,自来是亲疏远近分的清楚,每日在朝上喊着国库空虚没有银钱。自鸿文帝登基,至少十年间平顺无事,这银钱都去了哪里?世家公侯都盘踞在大缙肩上,剖开来看谁都不甚干净。
      说到此处,气氛有些憋闷。无咎是修佛之人,只关心苍生百姓,重提起话头来:“阿弥陀佛,贫僧的师弟无难三日后就往平仓府去了,听南来的游僧讲,原本南方就潮瘴湿热,今年许多百姓自雨季后就开始发疹子,尤其是老人与幼儿和体力柔弱之人,实在是湿毒侵迫所得。”
      “哎!此事定波侯的折子中也有提及,平仓府囤积的平价药物也是多有不足,要求滦京调派些药物过去。”想起这个,王臻之就有些头疼,定波侯一向言辞锋利,最新的折子将三省六部外加多年不管事的左相都骂了个遍,再下一次就差骂皇帝无能了。
      “好在最近雨歇日出,只要药物人手充足,应当可以平稳度过。”沈见怀出言安慰。
      “不说这些腌臜事,世子难得出门,可以一饱秋色了......”王臻之连忙活跃气氛,讨论起沿河风物。

      一顿酒喝罢,也当是为世子此去践行了,无咎推着唐持定,扶着王臻之,三人在门廊下招呼一声便结伴离去,沈见怀抬头望向天际,月光明亮,是个出行的好时候。

  • 作者有话要说:  调整了下布局,希望能多点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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