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卫观察手记》真真来也

27、神仙托梦

　　良久，薛俨才停手，见他重新将白布盖上去，小六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大人可看出来了？”

　　毕竟不是仵作出生，薛俨自知这一时半会能看出的结果也是浅薄，只道：“的确是被烈火焚烧致死。”

　　闻言小六疑惑：“被火烧应该会叫出声啊，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听见他的声音呢？”

　　薛俨细细思索道：“要么是因为距离太远，要么就是因为......被下了迷药。”

　　他只手掀开帘子，走到屋外，细雨一滴一滴清脆地砸在屋檐上，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小六一面跟着他，一面控制不住回头看去。

　　她拧着手，心乱如麻。

　　又死了一个。

　　雨落的声音着实让人心碎，两人撑着伞走到祠堂门口，透过门缝，正好看到一个漆黑的身影跪在蒲团上，阖眼低颂。

　　蓝田玉听到声响，也没有抬头，只轻声道：“小六姑娘来了？”

　　小六愣了一下，抬头笑笑，应了一声。

　　“蓝祭司啊，好巧。”

　　“不这么巧。”蓝田玉站起身，扑了扑衣袍上的灰尘，笑眼柔柔，“知道你们会想要来祠堂查探，我就等在这里，反正也是要待在这里的，也不急于一时。”

　　小六抬起头呆愣愣地看了薛俨一眼，随即笑开：“那真是太好了，蓝祭司谢谢你了。”

　　“不必说谢。”蓝祭司笑笑，点燃祭台上的香烛，“你们请自便。”

　　看着蓝祭司的身影，薛俨忽然想起昨夜在吴二屋子外的那个如鬼魅一般的影子，倏地心重重沉下去，随即他道：“如今出了命案，祭祀还要继续下去吗？”

　　蓝祭司闻言回道：“自然要继续，这是祖制，不可更改。”

　　薛俨抬头看着那端放中央的塑像，高大巍峨，居高临下地俯视众生，他不禁问道：“宋家寨为何以孟为尊？”

　　蓝祭司在香炉上插上香，合掌虔诚一拜，披在背后的墨发一丝不苟。

　　“你应该知道宋家寨的祖先是逃难至此，开垦荒地才有了宋家寨，有一年干旱，庄稼不能生长，因此渴死也饿死了很多人。忽然有一页一个神仙托梦给当时的寨主，让他去后山沿着溪边十几里的地方找到一个大柳树，那柳树有数百年头。沿着柳树的根去挖，直到找到一块灵石，将那块灵石好好供奉起来，必能化解危机，保佑寨民。”

　　“当时的老寨主也半信半疑，碍于实在没有办法，便听信了着梦，果然在后山一棵柳树下挖到了一块石头，心中的信任多了几分.将这所谓灵石在祠堂供奉起来后，过了几日后山的溪流忽然涨满了水，流经宋家寨，寨子里缺水的庄稼活了起来，人也有了水喝。寨子里的人喜不自胜，认为是托梦的神暗中襄助他们开源，虽不知神仙的名讳，但以“梦”的谐音——‘孟’字为名，在祠堂塑像日日供奉，香火不断，且每年都会祭祀一次。”

　　“神仙托梦？”小六下意识说出声来，这未免太神奇了，别说寨子里的人，如果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不仅会相信，甚至还会千恩万谢，日日来上香呢！

　　薛俨突然问道：“寨子里人人都见过这位‘孟’？”

　　“在祭祀之前，‘孟’会给寨子里每一个人托梦，梦里就能见到他的真容，可以朝他问询，许愿。”蓝田玉轻轻阖着眼。

　　小六眼睛失了神，想起那晚上孟对自己说的话，下意识问道：“那许的愿真的能实现吗？”

　　蓝田玉听见小六带着好奇的声音，轻笑一声，继而道：“只要见到‘孟’，寨子里的人就会相信，能不能实现又有什么关系呢？”

　　闻言小六垂下目光，冷不丁薛俨的身影从身前掠过。

　　他站在另一方供桌前，烛火冷淡，香灰飘扬漫天。

　　“大人，”小六心不在焉跟上前，道，“方才我看过这里没有火烧过的痕迹。”

　　薛俨看着眼前上方雕花形状的木窗，融融暖光透进来，他手心一拢，却是轻声道：“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小六眼睛一亮，解释道：“没有啊。”

　　薛俨偏过头，被光浸没的瞳孔澄透，他神情淡淡，

　　“不要想着欺骗我。”

　　小六愣了一下，低下头，“对不住大人。”

　　“跟我说对不住做什么？”薛俨蹙眉，他走上前，伸手拨去小六面颊上一缕断发，“你在想什么？是那个梦？”

　　小六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大人，我看见了‘孟’，这些日子心头一直缠绕着它的模样，方才蓝祭司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我心又是一颤......”

　　她话还没说话，忽然愣在原地，薛俨冰凉的指腹抚上她手腕一处，轻轻地按着。

　　与此同时他似往常漠然的语气响起：“这个穴位似乎能够安神。”

　　半晌小六抽回手，将手背在身后，扯出一个笑容，忙道：“我好了，大人果然是神医啊！”

　　薛俨冷下脸，盯了她良久，正色道：“好了，就继续去看有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尸体是在黄昏时分发现的，而昨夜薛俨和小六又恰好见到了活着的吴二，那吴二一定是在昨晚到今天黄昏之前死的。

　　老寨主说装有塑像的匣子是在天亮前一定好封好的，由大祭司亲自封装，要想把箱子里的塑像偷梁换柱换成吴二的尸体，就一定在天亮之前要做好一切。

　　“蓝祭司，你来祠堂是塑像就是端端正正地放在这里的？”薛俨问道。

　　蓝田玉回道：“是啊，在广场祭祀上的祭祀结束之前任何人是不得出入祠堂的。事情发生以后我回到祠堂，就看见孟的塑像还乖乖地不得了。塑像本是被人好好放在祭祀用的黑箱子中的，等到天亮之前，由我亲自封起来，不想内里已经换了。”

　　言罢他又低头喃喃着。

　　小六跟薛俨对视一眼，跟着他走到祠堂门口。

　　雨已经停了，一滴一滴顺着屋檐砸下来，如铃铛声般清脆。

　　“大人，祠堂里没有任何烧过的痕迹，那吴二一定不是在祠堂被杀的。”小六认真道。

　　薛俨点点头，继而道：“有人杀了吴二，将他烧得面目全非，又趁着夜色悄悄进入祠堂将原本放在箱子里的塑像换成吴二的尸身，将塑像藏起来，又在祭祀结束之前将塑像放回了原地。如此繁琐，应当不是一人所为。”

　　“两个人？”小六的眼睛瞪大，“要做到这样，只怕当时在广场上的人就都能排除嫌疑了。”

　　薛俨默不作声，良久缓声道：“你觉得——里面那个人可信吗？”

　　小六转过身，隔着半开的祠堂门，目光落在正跪在地上的蓝田玉，迟了一瞬道：“蓝祭司？”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蓝祭司的确对他们知无不言，可却总是给人很神秘的感觉，尤其是看向他们的眼神。

　　小六缩了一下，道：“这个宋家寨太奇怪，也不知什么话是真，什么话是假。吴节庆就像一个误闯入的人，打破了这片世外桃源的平衡，于是就糟到了这里保护神的惩罚。”

　　“你也相信是什么天火？”薛俨嘴角噙了些笑意。

　　小六愣了一下，而后胡乱摇着头。

　　“我不信。”

　　薛俨道：“怪力乱神都是命案的遮掩，是有人做出来想让我们看到的，背后都是人为。”

　　是啊，若是怪力乱神使一切事情的真相，那那些神通广大的神仙明明有更加方便更加不留痕迹的方式。

　　虽然发生了命案，但是祭祀该有的流程没有受到影响，毕竟死的只是个外人，除了薛俨和小六二人比较上心以外，其他人都是继续自己改做的。

　　夜间的寨子灯火通明，道路上，房门口撑起了棚子，摆起了热热闹闹的宴席。

　　老寨主主持着席面，仍旧先感念了一下“孟”的恩情，做了一番祈祷和许愿风调雨顺，然后便宣布大家可以开始用饭。

　　桌子上都是各家各户的拿手菜，虽然简陋却很是可口亲切，小六对吃的没有那么多要求，对于她来讲只要可以果腹便都是好吃的。她坐在人群之间，跟着寨子里的人一切举杯，她模样讨喜，人又爱说话，即便是个陌生人，可寨子里的人都很喜欢她。

　　她塞得两颊鼓鼓，下意识就在人群里寻找着薛俨的身影。

　　看到那个熟悉的侧影，她拼命地招手，笑得格外灿烂，一句呼唤还没叫出声，那人影便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

　　头顶灯影绰绰，有人轻轻吹着古朴的调子，小六一手拿着鸡腿，另一只手握着只酒杯，一路追到那棵满是铜铃的树下，风吹枝摇，枝动铃响。

　　树上满满系着的红绸带经风摇曳，晃得恍若一片霞光，树枝里藏着烛灯，火点闪闪，就像藏在云里若隐若现的碧星。

　　小六咬了口鸡腿，往远处看，可薛俨的身影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消失在眼前。

　　她心里莫名有些失落，知道薛俨心系案情，按他的性格怎么会在宴席上像自己一样兴冲冲地吃饭，更不会瞎逛。

　　小六叹了口气，忽然听到身后轻轻的脚步声，她心里一喜，眼睛里闪着亮光。

　　“大......”她转过头，剩下半句话堵在了喉咙口，直接怔在了原地。

　　眼前的人站在自己面前，整个人隐没在夜色旖旎中，他身上泛着淡淡的香气，清凉不失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