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卫观察手记》真真来也

20、雨中行路

　　“行了，别说了。”薛俨躲开她跃跃欲试的手。

　　见状甄行也不好多说什么，只一拱手便下去了。

　　小六松了口气，整个人瘫软无比地倚靠着身子，余光看见薛俨抬起手，百无聊赖道：“大人的茶凉了？我去添。”

　　薛俨却松回了手，那手上哪有什么茶杯。

　　小六扯了扯嘴角，默默缩回手。她正抠着指甲，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小六转头，正是祝为渠。

　　没想到案子结束了，他还能来。

　　看见小六，祝为渠眼睛一亮，眯着眼礼貌笑了一下。

　　小六回应着，看见他走到薛俨面前，微微拱手道：“大人让我帮忙的事，我查到了。”

　　“这个吴节庆的确来了江州，但是他的踪迹在城郊附近就消失了。”

　　“什么什么？”小六有些惊诧，上前问道，“吴节庆？”

　　薛俨当真要把这砀山七寇的事调查个清楚。

　　她有些好奇，转向祝为渠问道：“你明明在溪桥县，怎么到江州城里了？你可是魏县令的人。”

　　祝为渠大声道：“我是魏县令的人，也是薛大人的人啊，大人有需要帮忙，那我当然求之不得啊！”

　　“大人，”小六凑到薛俨身边，“这件事你怎么不让甄行去办，反而找这个小捕快。”

　　薛俨看了她一眼，缓缓道：“甄行有事要回京，在江州熟识的人就只有祝捕快，不行，难道找你？”

　　闻言小六哽了一下，笑得有些腼腆，

　　“算我多嘴。”

　　薛俨朝着祝为渠还算柔和地一笑，提醒道：“我会写信告诉魏大人，这段时间让你在我身边协助。”

　　“反正回京也是回京，不如待在这里多查几个案子。”他肃然道。

　　小六眉头一蹙，捂着肩头的伤口，心里却想眷烟没能杀得了吴二，现如今死在她手下的已经有两个人了，薛俨若在横插一脚......

　　也罢也罢，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吗？

　　祝为渠看到小六的表情有些狰狞，忙关切问道：“小六，你的伤没事吧。”

　　小六反应过来，笑得敷衍道：“没事啊，没事。”

　　“那，大人我先下去准备了。”祝为渠道。

　　薛俨点点头，见小六也要趁机逃走，便拦下了她。

　　“怎么了大人？”小六笑笑，心里腹诽道还真把自己当她的丫鬟了。

　　他打量着小六，似笑非笑：“你的脸——”

　　小六愣了一下，哼笑：“大人，我知道我相貌出众，浓眉大眼，惹人喜爱。但是这一切不过是皮相而已，您贵为南衙的左郎将大人，应该把心放在案子上，而不是女色啊啊啊啊......”

　　“您别掐我啊。”她揉着胳膊。

　　薛俨接着道，脸色倒是难堪了几分，“你脸上刚才吃东西没有擦干净。”

　　小六一愣，顿感双颊一热，她急急忙忙抬起手胡乱擦了一下，转过身。

　　见一向舌灿莲花的小六此刻半个字都说不出来，薛俨倒是笑了，极为认真道：“浓眉大眼，惹人喜爱我倒是没看出来，不是女色倒是看出来了。”

　　“大人你——”小六背过身指向他，一时哽住。

　　这个家伙，什么时候这么能说了。

　　薛俨面色一变，看着小六的背影，问道：“你为何替钟四挡剑。”

　　这些天他一直很疑惑，这小乞丐这样的惜命，怎么会替人挡剑。

　　小六迟了一瞬，搓了搓脸，道：“大人，我是为了您啊！”

　　她转过身，目光极为诚恳，

　　“大人，钟四要是死了我们还怎么从他口中套出东西来啊。”她手里做了个挖的动作。

　　“哦，”薛俨长叹一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看来你还挺认真，有查案的天赋啊。”

　　小六笑笑，心里松了口气，总算把刚才的尴尬劲儿给过去，她绕来绕去给薛俨捶肩，替他扫去肩上的落花，殷勤道：“那个小捕快肯定是为了攀高枝才帮大人您的，我可不一样，我是真心崇敬，爱慕大人。”

　　“爱慕？”薛俨有些震惊。

　　小六瞳孔一颤，自己怎么什么话都脱口而出，她笑笑，肯定道：“就是爱慕，大人相貌英俊，人品贵重，自然是个女的都爱慕，我也不落俗套。”

　　薛俨深吸一口气，听出她话里的咬牙切齿，推开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撇清关系道：“爱慕，要藏在心里。”

　　言罢，他起身离开，将手心里方才飘落的一朵花瓣放在小六掌心。

　　看着他的背影，小六撇撇嘴，将掌心花瓣一撒，松快地坐在石凳上。

　　她含了一大口茶，在嘴里咕噜了几下。

　　这个薛俨还真不害臊，她叹了口气，不知道何时才能回京，扁豆还有黄豆还在等着自己呢。

　　祝为渠备好马，回头朝薛俨和小六招招手。

　　“薛大人，我们现在可以出发了。”

　　“太好了！”小六上前，将包裹通通扔在祝为渠怀中，伸了个懒腰道，“这些就交给你了。”

　　祝为渠被猛地塞入那么多包裹，有些为难道：“这么多——”

　　“这你就嫌多了？”小六叉着腰，一副循循善诱的模样，“你跟在大人身边不能什么都不做的。”

　　“我一个娇弱的小女子，帮着大人洗洗涮涮就好啦。”她故作娇弱。

　　祝为渠蹙眉，细细想来她说的也对，于是乐不可支地将包裹在马上放好。

　　“你倒是会使唤人啊，可惜了，一个大小姐的命，怎么就托身在一个小乞丐身上。”

　　小六感到身后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浑身骤然一惊。

　　薛俨没说话，径直从她身边越过，上了马。

　　小六揉了揉耳朵，找了半天却发现只有两匹马。

　　祝为渠笑得有些抱歉：“不好意思啊，小六，马房里就两匹马了。”

　　“你跟我骑一匹。”薛俨扯了扯马鞭。

　　小六站在原地，踌躇半天也不肯上马。

　　不过薛俨可不会等她，半天没见来人上马，便兀自骑马离开。

　　小六再抬起眼睛时，薛俨骑马的背影越来越远，她心头一惊，一甩头发赶忙追上去，一面大喊：“大人，大人，您等等我，您等等我啊——”

　　......

　　行至半路，突然下起大雨来，小六将手搭成棚状放在薛俨头顶，雨打得她眼睛都睁不开了。

　　“大人，这雨太大了。”

　　小六的声音被唰唰的雨声掩盖住。

　　“大人，”祝为渠从前方调转马头，用力大声道，“前方的路塌陷了，我先去别的地方找找路。”

　　薛俨应了一声，却听身后细微的冷嘶。

　　小六蹙眉，冰冷的雨水落在她肩上未好的伤口处，血渗出来，疼痛细细密密泛开。她低头掩饰着痛楚，却不止地一遍一遍抽气。

　　血逐渐浸湿了衣袖，顺着手臂落下来，低垂在苍白的指尖上。

　　“你怎么了？”薛俨关切道。

　　小六垂着脑袋，从牙缝间挤出了几个字：“我没事，大人。”

　　薛俨叹了口气，准备调转马头，“我们先找个地方躲雨。”

　　“春日多雨，我淋了雨不要紧，要是大人得了风寒就不好了。我命贱没关系——”她迷迷糊糊说道，心口忽然腾起来，一抽搐，登时浑身软了下来。

　　“再说这种话，我就立马——”薛俨话还没说话，忽然感觉身后的人身子一歪，他心道不好，整匹马顷刻顺着他手中的力道抬起。

　　薛俨伸出手，揽过小六欲落在地的腰，他手中马鞭一松，顺势翻身跌落在地。

　　小六迷迷糊糊睁开眼，耳边雨声不见，头顶却没雨落下，她伸出手，心中好奇。

　　雨，停了？

　　眼前薄雾般的模糊散去，她彼时才看清眼前的人，薛俨挡在自己身前，一手揽住她，另一只手深深嵌入地上的湿泥中，他神色晦暗不明，从始至终都是淡淡的，目光落在自己乱挥的手上。

　　那指缝间还有被冲刷成粉色的血渍。

　　“大人，你......”小六话没说完，便眉头一抽。

　　她在心中暗骂自己这时候装什么娇弱。

　　心剧烈地跳起来，小六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闷哼一声：“好疼——”

　　“哪里疼？”薛俨问道。

　　小六却不知道在说什么，不停地颤抖，口中零碎的话语不止：

　　“头疼，肚子也疼，我的腿也疼......”

　　她感觉浑身上下哪里都疼，疼痛像个小虫子在身体里窜来窜去，捉摸不透，她的手上下摸着，从头到脚，将自己紧紧锁住。

　　每次都是这样，还不如就这样直接死掉。

　　她额角青筋直暴，舌头开始打结。

　　感觉到小六好像要说话，薛俨俯下身去，将耳朵贴近，只听得她口中喃喃着：

　　“石榴花开的时候......”

　　这话他曾听过，也是她的梦话。

　　“小六？”见小六就要混过去，薛俨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脸，急切地呼唤着，“小六，小六！”

　　雨势渐大，冲刷着地上的血迹，小六整条手臂都被鲜血浸没着，但她的痛楚好像不是来自肩膀上的伤口。

　　薛俨蹙眉，伸手提起她失力软去的胳膊，找寻着脉搏。

　　脉搏虚化无力，看起来竟是油尽灯枯之状，加之之前郎中说她身无内力，薛俨心中疑惑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