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卫观察手记》真真来也

11、认命

　　坐在屋顶上，祝为渠的面色有些难看，怎么坐都坐不舒服，带着寒气的冷风刮来，里面夹杂着些许朦胧的酒气。

　　他好奇看向身侧的女子，问道：“你喝了酒？”

　　小六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双手撑在瓦上，仰面道：“今日县令宴请薛大人，我自然也喝了一杯。”

　　瞧见她两颊酡红，祝为渠咳嗽两声：“你一个女子还能喝酒？”

　　“当然了！”小六来了火，大声道，“我可是千杯不醉！”

　　祝为渠啧了一声，继而小心翼翼问道：“你喝成这样，你们家大人不会责罚你吗？我瞧着薛大人虽然年轻有为，但看起来不是个好相与的。”

　　说着他吐了吐舌头，笑得有些羞赧。

　　“谁跟你说我是他侍女了？”小六皱了皱鼻子，双手往后一撑，“那薛俨就是个阎王，要不是迫于无奈，我才不跟着他呢！我看他，还不如你呢，一天到晚凶巴巴，冷冰冰的，动不动就把人拎起来。”

　　祝为渠安安静静坐在原地，时不时看她一眼，想到自己也只不过是个小捕快，平日里被人差使着干些杂事，其实跟侍从也没什么区别，不由得失笑。

　　“我跟他们到底不一样，跟薛大人是不能比的。”

　　“跟那个阎王比什么？”小六瞥他一眼，见祝为渠情绪低沉，打趣道，“这个混蛋，总有一天我要狠狠揍他一顿。”

　　祝为渠忍不住被她逗笑，意识到自己在笑话薛俨，赶紧把嘴捂上，不忘提醒小六道：“小六姑娘，你可别说了，让薛大人听见就不好了。”

　　“我才不怕他......”小六别过脸去，县衙中灯火怦然。

　　祝为渠深吸一口气，仰面倒在瓦片之上，满空碧星皆倒映在眸中。

　　“你说，人和人区别怎么怎么大呢？我当捕快三年了，一心要查大案，可即便有了机会也轮不上我。三年了，还是只能帮别人抓鸡找狗。”

　　身侧静默了会，小六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她挥舞着双臂，指向天边那轮明月，歪着脑袋道：“有的人就像那天上的月亮高不可攀——”

　　她顺手指向屋顶之下黑乎乎的角落，叹息：“有的人，就像那地上的污泥，低贱污浊。”

　　小六深吸一口气，使劲搓了一下有些干裂的面皮，她声音颤抖着，用祝为渠听不见的音调在心底默念，

　　“人与人的命有所偏差，可是我偏不认命。”

　　“有时我真想，就这么抛弃了功名利禄，抛弃这些什么少年意气，”祝为渠翻身起来，认真道，“做个江湖豪侠，哪怕就像那个朱三什么的，当个土匪，也好啊。大不了我不跟朱三一样作恶事，劫富济贫......”

　　“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小六姑娘，”没听到身侧人的声音，祝为渠有些疑惑地转过脸，重复了一遍，“小六姑娘？”

　　“啊？”小六反应过来，笑着看着祝为渠。“你方才是不是说朱三什么的？”

　　有没听见自己说话，反正也习惯了，祝为渠弯了弯唇角，关切道：“小六姑娘，你是不是醉了？”

　　“醉了？没有。”小六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证明着自己。

　　“我就是——”她眼睛一亮，忽地想起祝为渠方才的话中谈及朱三，这个朱三还是个土匪，又是江湖人，难道？

　　小六神色忽变，认真问道：“这个朱三就是个普通土匪吗？”

　　祝为渠被她突然转变的情绪吓了一跳，愣了半晌结结巴巴回道：“土匪也是大家传的，说是来历不明的江湖人，干过杀人越货的买卖——”

　　他话还没说完，小六像是清醒了一般，她站在凛凛风中，

　　“朱三的尸身现在在哪里？”

　　......

　　凄冷的明月倒映在水缸中，一片落叶飘摇下落，如蜻蜓点水贴在水面上，周围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地上月光流淌如水，潮湿地蔓延在脚底。

　　脚步声轻得像猫，小六环顾四周，松了一口气边打开了停尸房的门。

　　里面没有一个人，冷冷清清的传来一阵奇怪的气味。

　　小六背过手合上门，不忘提起蒙面的布，阻隔着里面难闻的气味。看到屋内躺着的尸体，不禁胃里泛酸，差点吐出来。

　　她后退两步，手扶着冰凉的墙面，缓了好一会。

　　加把劲儿啊，死人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没见过。小六紧紧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而后睁开了眼睛。

　　她走上前，伸手掀开盖住朱三尸身的白布。

　　朱三死相不算好看，面色青白，脸如泡发了一般，满是僵硬的横肉。在他的脸上，有一道从额角到下巴的硕长的刀疤，经年历久，已经不算太清晰。

　　朱三虽然不算是什么好人，但毕竟已经死了，小六还是合起手掌拜了拜，指尖抵在额头虔诚道：“罪过罪过，晚上别来找我哈，要找找薛俨，记住啊。”

　　说完她伸手探向朱三的脖颈，蹙眉摸了半天，终是双手并用将他翻了过来。

　　于是也不顾什么死者为大，小六气愤地拍了一下早已僵硬的朱三，道：“死沉死沉的。”

　　看着朱三坦露在面前的背，小六神色一凛，指尖落在他颈部突出的骨节，指尖游移，口中默念着：“颈下三寸，向左二指。”

　　她眼睛一亮，俯身看去，指腹下落着的果然是一个形状特殊的纹印。

　　“果然......”

　　“你在做什么？”

　　一道泛着冷意的声音传来，小六沉浸在思绪中还未反应过来，手便被人抓住。

　　薛俨从她身后慢慢迈步，往下打量了一下，朱三的尸体被整个翻了过来，背后裸露在面前。

　　小六浑身颤了一下，心里将薛俨骂了个一万遍，嘴上还是笑嘻嘻道：“原来是大人啊，大人怎么有空来这？消食？”

　　她闻到薛俨身上有着淡淡的酒气，但见他面色白皙正常，不像是喝了酒的模样，心里打起鼓来。

　　薛俨自然没时间跟她打岔，伸手一把扯下她面上的面罩，冷声问询：“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小六顿了一下，知道眼下撒谎也定瞒不住他，说不定还会惹怒了眼前的人，“我忽然想到了什么，就想来看看朱三的尸体。”

　　“你想到了什么？”薛俨看着朱三，似无意问道。

　　小六低垂着下巴，不好意思道：“小人不过小小见解......”

　　“快说。”薛俨斩钉截铁道。

　　她沉静了一会，深吸一口气道：“这个朱三长得这么壮实，杀了他的人力气一定很大吧——”

　　气氛安静，半晌薛俨才堪堪抬起头，眉宇间透着难以掩饰的怒火，“就这样？”

　　小六不自然撇撇嘴，回答道：“对啊，就这样。”

　　薛俨站起身，缓缓已补到门口，声如寒冰：“看来你也不过如此，不如就在这里看个够。”

　　小六纳闷，站在原地好奇道：“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薛俨又犯什么毛病？她在心里叹息，自己真是不容易。

　　等她再抬起头时，薛俨已经离开了停尸房，门外传来落锁的声音。小六心头一跳，浑身惊起寒意，她总算明白了薛俨的意思。

　　他不会是要把自己留在这阴森的停尸房一整晚吧。

　　“大人！”她冲到门旁，用力地拍着门，大喊着，“大人，大人，你开开门啊！”

　　“大人——”她喊到浑身无力，顺着门板软下身子，却在看到朱三躺得平整的尸身时一个激灵站起身来。

　　不行！

　　小六抬起眼睛，窥得墙上木窗，顿时心生一计。

　　“薛阎王你想把我关在着，怕是忘了我六爷是谁，”她一边手脚并用爬上窗子，冰冷的夜风如刀刮向面庞，一边回头看着朱三的尸身，漠然道，“朱三，没想到是你，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说完她如猫一般轻脚落了地。

　　刚大喇喇走出院落，她将手指放在唇瓣轻声吹了两声口哨声，半晌旁边树丛一动，走出来的正是祝为渠。

　　他拍着衣角上的灰，小步跑到小六身边，面色有些疑惑，

　　“你刚怎么回事，弄了那么久？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小六揉着方才一不小心磕到的膝盖，脑海中忽地浮现薛俨那张冷冰冰的脸，浑身陡然一颤，不由得说出：“是啊，一不小心踩到一坨狗屎，硬拖了我好长时间。”

　　祝为渠没听出她话语中的怨怼，呵呵笑道：“是啊，别说狗屎了，鸡屎也烦。我之前帮几乎人家抓鸡，踩了我一脚啊，那可是我娘刚给我做的新鞋！”

　　“好了好了，别说什么屎啊屎的了。”小六忍不住摆摆手。

　　她走到祝为渠面前，伸出手指在唇边“嘘”了一声，接着小声道：“放心这次跟着我，保证让你升职。”

　　祝为渠也很欣喜，但还是有些顾虑，提道：“用不用跟县令大人，或是薛大人通报一声？”

　　“你傻啊？”小六烂泥扶不上墙地推了他一把，蹙眉道，“你要说了，功劳不是给他们抢去了，你总是这样，什么时候能升上捕头？”

　　听了她的话，祝为渠下定了决心，握拳道：“好，小六姑娘我就跟你一次。”

　　小六扯了扯嘴角，

　　“叫我小六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