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慈忍辱己不辱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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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翠是小姐的贴身丫鬟，所以除了休息的时候吃住都在齐府。
秦碧月和秦秀见人就说二丫落水忘记了好些事，更加怕人了，希望邻里平时能多关照些。
翠翠在齐府经常能见到她娘，所以翠翠也知道了二丫没事。可她一个月也就两天休息，再休息也得等到月中，她想着去见见二丫，可也实在害怕。
在惴惴不安中服侍小姐，总是心不在焉。比如拿错小姐的衣服，茶凉了忘记换，递水把杯子递到了地上。她被管事训了几次，小姐见她魂不守舍特意多给了她两天假。
翠翠自知不是什么好人但做事也信奉问心无愧，可她实在是对二丫有愧。
二丫什么都不懂，都是她把二丫害了。
翠翠叠好被子就坐在榻边发呆，她对二丫没有那么好，可二丫对她一片真心，她还真是作孽。
“做什么呢？发什么楞啊？开心点吧，你瞧这是小姐赏的点心，院里每个丫鬟都有。这是你的那份，知道你今天要归家，我帮你包好了。”
翠翠抬头发现是春信，她拎着一提油纸包着的点心。
“多谢你了，春信。我回去三天，要辛苦你了。”小姐院子里就四个丫鬟，一个休息了，活就留给剩下的人分担了。
春信笑着说：“这有什么谢不谢的，能有多少活要干？能累死我们三个还不成？下次我休息给你留多点活让你干！”
翠翠也回以微笑，春信和她住一个屋，两个人睡在一处，几年下来亲如姐妹。春信看门外没人，悄声说：“小姐院里现在没人，你现在去吧，我帮你看着点。”
“嗯，那我走了。点心你留着自己吃吧，我就算拿回家也没我的份。”翠翠说完就背着行李出了门，直接往小姐院子里走。
背囊装得很满，但里面只是些衣物。
齐小姐的院子里只住了小姐一个人，丫鬟管事都住在别的院落。
小姐不喜欢别人伺候，但是院子很大，屋子也多，需要洒扫的人。
名叫贴身丫鬟，也就是比其她丫鬟离小姐近一些而已。洗漱换衣的事小姐也很少让她们近身。
小姐的院子不会允许除了丫鬟之外的人随意进出，小姐没起身的时候，就算是丫鬟也不能进小姐的屋子。
小姐的院门外一直安排了护院看着。
翠翠说自己有东西落在院子里，护院直接让她进去了。
正是四月，院里的桃花开得很好，满眼都是充满生机的粉色。
翠翠走到桃树前跪下。
虽然觉得自己虚伪至极，但是翠翠每日都向这颗桃树祈求，如果它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是一颗千年古树的话，让二丫活过来吧。
听到二丫没事的消息她还很意外，难不成这古树真的有灵？
谢谢，这样她就可以少一点愧疚。
翠翠双手交叠放在额头，她虔诚地磕头，一个两个三个。
直到护住脑袋的手磨破出了血，她才停下，眼里隐隐有泪光。
提裙起身，她走到桃树后面，扒开草皮，往下挖。
一个木制的小盒子躺在土坑里，上面挂着小锁，翠翠拿挂在手上的小钥匙开了锁，解开粉色的布，里头包着一些碎银子还有一根银色的簪子。
把这些日子小姐给的赏钱都塞了进去，虽然都是些小小的碎银子，但是攒了许久也有不少了。
这些都是翠翠给自己攒的嫁妆，从她哥哥读书习字的那天起她就默默诅咒他一生学无所成，一生碌碌无为。但很明显，就算没有她的诅咒她哥也不是块读书的料。
翠翠的月钱都在王大娘的掌控中，但管事和翠翠相熟，每次都把银两发到她的手里。可这样还是没有什么用，少了半分银子，王大娘都会扒光翠翠翻遍她的全身，若还是找不到，就会去府里丫鬟住的屋里大闹一通。
在翠翠想到藏钱的办法之前，她是真的身无分文。
一年十两银子的工钱，只是短暂地在她手里过了一下，就进了王大娘的口袋。
她知道二丫被王大娘克扣银钱，她又能怎么办？她都自身难保。
王大娘昧下那钱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做得没错，她们家的院子是向秦秀租的，翠翠还记得她是怎么说的，“咱们一年要交三两银子给她，那天子脚下的房子一年也就十银子，我还没说她在漫天要价呢。这钱又不是被我偷了，明年交租金不是又还给她们了吗？”
翠翠能说什么？她们家能租得起的，还要带院子的，离哥哥书院近点的房子只有这里。王大娘想挑，有的让她选吗？
五年前她们搬来柳溪镇，说是搬来也是可笑。翠翠已经恨死这两个踩在她翅膀上的人了，恨死了。
翠翠轻抚簪子上的蝴蝶，蝴蝶那么自由那么美丽，她要是能像那蝴蝶一样，想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想留在哪朵花上就留在哪里就好了。
就算活的短了一些她也愿意啊。
她掏出一张帕子把簪子裹好，仔细收到怀里。再把盒子放好，草皮复原。
四周无人，她在池子边洗了个手就镇定自若地回家去了。
齐府离家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就算再远也是在一个县里，能有多远呢，左右不过是走半个时辰。
二丫和王大娘都是在厨房做事，每日可以早点休息，所以都不住在齐府。上次翠翠休息，二丫在齐府等了她很久，天色暗了才一道往家走。
路上，两个人说说笑笑。二丫今年19，翠翠才16岁。二丫比她大好几岁，但是心智却远远不及翠翠。
虽说大人们都嘱翠翠要照顾二丫，因为二丫是她们认为的傻子。
可翠翠却觉得二丫是真正的姐姐，她们走在一起，二丫能迅速察觉到她的情绪，是失落还是开心，她什么都知道。
根本不是二丫需要照顾，而是翠翠依赖二丫。
翠翠很少哭，目前为止的两次哭泣，一次是在二丫面前，而即将到来的第三次也是在二丫面前。
回家的路上，翠翠心乱如麻，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二丫。
她一路忍着眼泪走到二丫家的后门。
砰砰砰。
“谁啊？”
“碧月姐，我是翠翠。”
碧月一手拿着烛台拉开门，身上披着外衫，一看就是准备睡了，她见翠翠低头站在那里开口问道：“怎么了翠翠？”
“二丫还醒着吗？我找她有事。若是睡了，那我明日再来。”
女孩带着哭腔，单薄的样子很是可怜，秦碧月想上前安慰，翠翠却偏头躲过。
“她醒着呢，进来坐吧，外面凉。”
秦碧月让出进屋的空间，翠翠却有些犹豫。
二丫在屋里就听见动静了，翠翠的声音她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急急忙忙套了个鞋就跑了出来，没罩衣服，穿着白色的单薄内衫就出来了。
“我在这呢！”
二丫喊住翠翠，生怕自己来晚了翠翠就走了。
“你呀，急什么。翠翠又不会插翅膀跑了。”秦碧月一边在嘴上数落着二丫，一边把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
这可把二丫乐开花了，她笑着促狭道：“阿姐你终于理我了！”
秦碧月把烛台放进二丫手里，“行了，你们两个去说话吧。只不过只能在这附近，不要跑远了。若是过了一刻钟还没回来，我就要去寻你们了。”
翠翠拉着二丫往外走，走到鸡舍后面的大树旁。
她一句话都没说，二丫知道她肯定不开心。她可能是在担心二丫会不会把她的事情说出去，两人沉默着在树下站定。
翠翠不说话只是着着二丫，眼里蓄着泪水。
直到看到二丫真的站在自己面前，她才觉得能够呼吸。
“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了？别担心，我没事，我也没把你的事 跟阿姐讲。”
翠翠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要是二丫说谎，她一眼就能看出来，她问道：“你不是不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情了吗？”
“我确实不记得了，只是你看起来都快哭了，我以为你害怕我跟阿姐讲你被你哥欺负的事情。”
翠翠看她不像说谎松了口气，这会眼里的泪才落了下来，她不记得才好，不记得才好。
翠翠猛得扑到二丫身上，二丫比她还高一个头。翠翠紧紧抱住她的腰，又哭又笑：“傻子，你真的是个大傻子。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翠翠哭得喘不过来气，二丫拿着烛台的手高高举起，另一只手轻拍翠翠的背，她咧着个大嘴：“我本来就是傻子嘛。”
她用力箍紧她的腰，二丫受不了了，喊道：“你松开些，我也快要喘不过气了。”
翠翠松开手，“我说你是傻子可以，要是别人这么说你，你可不能这样笑嘻嘻的，要生气知道吗？”
“可是他们又没说错，”二丫张嘴反驳，但是看了眼翠翠的神色接着说：“我知道了。”
翠翠从怀里拿出那支银簪，因在怀里放了一路，摸起来都热热的。她递给二丫，“这是送给你的。”
这一看就很贵重，上面的雕刻精细漂亮，二丫只能拒绝：“这我怎么能收呢？”
翠翠擦干眼泪，笑着说：“下个月不是你的生辰吗？就当是我提前送你的生辰礼物。”
这话是骗她的，下个月的生辰自然有别的礼物。
二丫搬出阿姐：“可是这个也太贵重了，阿姐要是知道我收了肯定要骂死我了。”
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傻子，这会倒是会说话，全是借口。
翠翠直接把簪子塞进她手里，头也不会的走了，“你帮我保管着吧。”
二丫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想了想确实可以帮翠翠收着，这样的好东西进了王家，肯定要被王大娘抢走。
翠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因为愧疚求个心安，所以把自己攒了很久最喜欢的簪子送给她吗？
可是不这么做她心里更加难受。
她背着行李回王家，王大娘不会给她留门，要是砸门喊醒她估计免不了一顿揍。
所以每次她都是在西头角落里翻墙进去，翠翠个子不高，但是一直都是做苦力的，身体灵活得很。
翻进墙内，拍拍身上的灰。轻轻推门走进内室，她的房间在角落里，是王大娘那间房的外间，她的床只是一张小榻，上面的被子还没换过，一股陈味。
她的床前堆着一大盆衣服，翠翠真的要气笑了，每次都是这样，攒了大半个月的脏衣服，全部留着等她休假的时候洗。
善忍法师，你教的忍辱法门翠翠恐怕一辈子都参悟不了了。
生忍、力忍、缘忍、观忍和慈忍。能把这些都修习透了的人，恐怕都成佛了，不是她这样的凡人了。
你说诸法本来无相，可她只是一个凡人，她注定喜怒形于色，注定贪嗔痴，惶惶终日，愤愤不平。
翠翠没脱衣服，抱着行李倒在榻上便睡了。
月色正浓，同一个屋檐下有人无法入眠。
一夜很快就过去了，快得不可思议。
"你看她还睡着呢，前些日子还有人叫我送她去识字，天天这样懒。就算给机会识字她都抓不住。”
“娘，你别这么说，翠翠只是在齐家做事太累了。”
“诶呀，儿子你就是太善良了，她在齐府能累到哪里去？你每日天不亮就起身读书，天天都没几个好觉睡，娘都心疼死了。”
心疼就别让他去读书啊，大清早的就这样指桑骂槐，翠翠翻身卷起被子遮住脑袋。
房子隔音没有那么差，王大娘故意开着门讲这么多，就是想让翠翠爬起来干活。不想让翠翠听的话，翠翠就算贴在门板上都听不到。
这会俩人就关起门来说悄悄话了。
“娘，再给点银两，明年儿子就要下场应考，总要四处打点。”
“怎么又要，你们夫子一个读书人怎么这么贪财。”才四月都要了不止一次银子，家里确实有些积蓄，但也不是这般要法。王大娘刚要从口袋里掏出银两，王俊才在一旁都等着收了，不想她把手放下说：“等等吧，待会娘再给你。”
“咱家不富裕，但娘一直给你创造好的条件读书。就说你用的纸，你不愿用那一刀30文的竹纸，那好娘给你用顶好的宣纸。你说那便宜的砚台墨色发灰，娘就给你买一两银子的砚台。娘和翠翠节衣缩食，供你读书，你可不要辜负我们的一番苦心啊。”
王大娘摸着比翠翠肥大得多的心不停地说，但她不知道就是她总是这样说，王俊才心里十分厌烦。若不是今天还等着王大娘给钱，他早就借口读书把她赶出房间了。
“儿子知道。”
“你总是说知道知道，我看你就是脑袋不清楚！你别再纠缠月娘了，她瞧不上你，你还凑上去，真是不嫌丢人。我看月娘这个脾气啊真的不好，你也别想着娶她了，等你考取功名，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你看上她是她的福气，但是她就没那个福分了。”
“儿子知道。”王俊才哪里觉得月娘能配的上自己，不过是贪图她的美色，他也根本不想跟王大娘多说些什么，拿起书转身无视她。这种时候越是搭理，她的话越是多。
“前些年你说你瞧不上翠翠，我同意了。从那之后我就把翠翠当女儿看，你可别打她主意。等你考完乡试成为举人老爷，你这妹子就能风风光光嫁出去了，也不枉费她这些年对家里的贡献。”王大娘帮他收拾完桌子，顺手帮他把墨也磨了。
她接着说：“月娘可没哥哥给她撑腰，如今24了，成了老姑娘了。她还带着一个傻子妹妹，等她娘走了，她就只能带着妹妹去那山上庙里当个老姑婆喽。”
“翠翠也是命好遇上我们这样的好人家。你看隔壁二丫落水了，秦家母女俩都没什么气性，居然找不到凶手是谁？换成我肯定是要去县衙大闹一通的，她们这样岂不是让街坊邻里都知道她们秦家好欺负不是？”
“行了娘，我要温书了，你去出去吧。”
“欸好，你认真看书。”
王大娘把门带上后才后知后觉，王俊才这是不高兴了，也不知道是哪句话触了他霉头。
总不会是让他别打翠翠主意吧，他要是占了翠翠身子，那怎么跟翠翠以后的夫家交待？翠翠以后如何做人？
想到这里王大娘自己也生气了，她虽然对翠翠不好，但在这些事情上还是拎得清的，毕竟她也是个女人，她当初要是不干不净进王家，早就被浸猪笼了，还能活到今天？
走到偏屋，翠翠还在睡。
她直接掀开翠翠的被褥，拿起她的行李就打开，翻了一阵没找到银两。
“放哪了？别让我搜你身。”
她都这么说了，翠翠也不能接睡了，她在王大娘的眼皮子底下坐起身，从怀里拿出钱袋子递出去。
翠翠本想直接扔到地上让她捡，转念一想还是忍了。她还得在她手底下讨生活。
王大娘粗暴地打开袋子，一打开就是几个碎银子，还有一吊钱。她倒出银子在手里颠了颠，又把铜钱数了一遍。
“数目不对，你私藏了？每月八钱银子，你这里还少三吊钱呢。”王大娘下意识质问，翠翠抬眼瞪她，还是不能逼得太紧了，“是到爱美的年纪了，自己收着就自己收着吧，别乱花了。”
“我不小心打碎了小姐的杯子，被罚了。”那是打烂了府里一个杯子扣的钱，那个杯子要半两银子呢，快赶上她一个月的工钱了。小姐心肠好，管事就小惩大诫，只罚了她五十文钱。翠翠自己藏了两吊钱。
一听这话王大娘气得不行，“你……真是个败家的。做事怎么那么不小心？这钱花你身上就算了，赔了个破杯子，什么也没捞着？真是废物。”
翠翠不想搭理她，起身抱着一盆脏衣服出去了。
大清早的，那对母子倒是吃过了，翠翠是享受不到王大娘的厨艺的。洗漱完去厨房摸了一个饼，简单吃点就算早饭了。
吃完给院里的水缸添水，劈柴。最后带着皂角去屋后的河里洗衣服。
这会二丫和阿姐都还在睡觉，整个家里只有年纪大了浅眠的秦秀早早起身。
天还没亮就把屋前屋后的杂事都干完了，一早上也看着翠翠屋前屋后的忙活，这孩子拿着那凉得发硬的饼啃。
这个季节的蒸菜特别香，尤其是地里的野菜，她也做了翠翠的那份。
趁着翠翠在屋后洗衣，秦秀端着碗朝她走去。
“翠翠啊，最近的野菜才香呢，我做了不少蒸菜，给你也尝尝。”
不止一次了，秦秀经常投喂翠翠。知道她在跟前翠翠不好意思吃的，她把碗筷放在一边，“吃完别忘了把碗给我送来啊！”
翠翠用力地搓洗衣服，本来就破皮的手更加红了。她把这些衣物当成那两个人的脸，使劲搓揉。
一直搓一直搓，直到重心不稳差点栽进河里她才泄了气，一把抓起那碗，大口大口把菜往嘴里巴拉。
她好想连着秦家人一起恨，恨她们那么幸福，可她自己也知道她们没做错什么。可是为什么还是那么痛苦，若是生下她就是为让她痛苦，那为什么还要让她来到这世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
逃又逃不掉，反抗也没有那个胆子。她还真是一个虚伪的人，连自己的内心都没法面对。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慈忍辱己不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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