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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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支铅笔。
修长，挺直，散发着淡淡的木香。墨绿色的漆皮上斑驳着素朴的碧翠色纹路，整齐地用小字阴文金漆刻着“美术专用铅笔”，下边还有白色的“4H”标记。
铅笔其实是一种神奇的东西。只有画画的人才知道，“H”是心硬的印记，“H”的数目越大，铅笔芯就越硬，也越不好驾驭。可心最硬的铅笔，却能画出最温柔的颜色。
我是一支拥有好硬好硬芯的铅笔。而我的使命，注定了是去勾画，去描摹，去挥霍我的全部，在某个人灵气的指间，在某片纯白的纸张。
画廊的梯层货架面向着挂了厚重帘幕的门。空气冷冽中飘满了碳素的好闻味道。
门帘被拨开了些，阳光洒在我的身上，转瞬即逝。刺眼的强光无法淹没掉刚进来的人散发的清爽。
他走到梯层架前，认真地审视着琳琅满目的画笔。我突然开始自卑于自己金属色的芯和毫无特色的外表。莫名地希望着什么。
直到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这里，我才清醒地认识到了，自己是多么疯狂地渴望着被他珍惜。
他的手指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和后知后觉的温度。唇角浅浅地浮起了笑意，暗影里勾勒出好看的轮廓。
和另外两支铅笔一起被用画夹上的棉线细心地系在画板背面，我觉得一整颗心都要因为太过幸福的感动飞去天的彼端。
是的，他是我的主人了。
我将快乐地领受预知的痛楚。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是一个美工家教。
每天无心地漫步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隔两天就到那个女孩子家里去。我静静地躺在他的衣袋里。陪他看了夜色喧嚣，陪他看了木浆开河。陪他在暮光里的阳台抹蘸明丽的油彩，陪他在晨曦的车站速写剪影的过客。
我知道他是多么地爱着画。
可他，从来都没有，使用过我。
他每次到她家。
取下灰蓝的宽格方巾，木白色的手织高领毛衣松散妥帖地裹围着他清瘦的身体。清晨的露水和落叶的气息混着他那凉泠的味道，总是美好得让人沉醉。
她坐在画架前。他一手轻扶着她的肩，一手拈执着还残留了她手的微温的画笔，专注的眼神，细密地编织成明明暗暗深深浅浅的高光和荫影，落于被钉在画板上的纸质纹理上。
沉静的时光就凝固在了这最缓慢的流动里，仿佛铭在了命轮的皮肤，留下很长久很隐忍的安宁和震撼。他有着世界上最干净棱角的横颜，隔着被空气和阳光翻飞着的尘埃，宛如油画里横笛的少年，彻切地停留在我生命的画面。
像过了一个世纪。他优雅地提腕，微微俯下眉眼，荡开那永远不变的温柔笑颜，用低缓得有些许酥酥麻麻的沙哑声音问，找到这个感觉了么。
她隐隐颤抖着的肩头和睫羽，缱绻在他伏身打下的投射里。轻轻地，又仿佛是用了多少心地，点了点头。
我了解她的心情，我想。
那是他指间眉间的魔法。清凉，华暖，安静，张力。让人静默，让人甘之如饴。
「我要回京都了。」他永恒温柔着的浅笑，溢满了离别的眷恋和更为深沉的幸福。「今年樱花开的时候，我就要结婚了。」
「嗯。」
她没有回头。
「老师。」
用了好大的力气吧。莹莹的眸子在逆光里闪漾着润泽的水气。
「我喜欢你。一直。」
没有人知道，我也是多么希望自己可以身为一个人，来告诉他。
其实我也一直。
「我也一直很喜欢你啊。」他干燥的手心抚上了她的头发，疼爱地揉了揉，从口袋里摸出我来，放在她掌心里。离开了他温暖到足以融化我的胸口，我无能为力。他一尘不染的素颜在我不会流泪的眼中映出镌刻一般的生动。我在心里斫出他的一颦一笑，慢慢淡化成素描那样的灰。
「我一直很喜欢它的。它拥有我在这个城市的全部记忆。给你。好好努力。」
他的背影消失在积雪厚厚的道路尽头。潇洒又温柔的挥手，没有再回头。呵气被抹开一大片的玻璃又蒙上了一层白雾似的吐息。
她握紧了我。带着悲哀又甜蜜的神情，望着已经什么都看不清的窗。
呆坐到傍晚。她推开窗子。风灌进屋子里，天蓝的窗帘鼓噪成无言的伤。有零星的六瓣花凄美地凋落成水。
她最终也没有哭。
他不知道。
他的喜欢，和我或她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她对我很珍惜。
我想她是在等「那一天」。
「那一天」总归是要成为「这一天」的。
她已经是一名优秀的画手了。身边多了另一个他。有些事不得不去正视，不得不去亲手结束。也许早已经落了幕，只是我们太贪恋，欠时光一个借口。
不用再借助其他的「B」「H」，她可以用我，完完全全地作画了。刀子割破身体的感觉很痛。而我觉得我等这一刻，已经太久太久。久到痛也成了幸福。
一笔一划。
似水年华。
她最后用指尖拂过他画中的脸颊，拂过他温柔的眼眸，拂过他温软的唇线，抹开一点点浅笑的阴影。
这次，她哭了。
这也许已经是我最好的结局。
『我的心，碎成了他的形状。』
~Fin.~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