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寨》桑野行舟

49、第 49 章

　　一夜之间山里像是披上了黄衫，秋风卷过落叶纷纷，萧瑟之景再次浮现在眼前。苏木双手环抱在身前，倚靠在前院的廊柱上望着山。

　　周奎闭着眼依偎在明叔身前，眼下正睡着，明叔时不时摸一下他的额头，厨房里王现和余准正在做着饭，其他人都进了山进行狩猎。

　　苏木想着事情，虽望着山的方向，眼神并没有聚焦，不过，很快她就被两个急匆匆的身影给吸引住目光。她微微敛起脸皮，瞧着跑进寨子的两个灰衣布衫小孩，看穿着打扮，是飞云寺里的小沙弥。

　　他们一路跑进来，脸上还是气呼呼的鼓着脸，高的那个指着苏木喊：“大胆匪徒，居然敢偷盗飞云寺之物，速速还来，不然我们就去报官，把你们都给抓了。”

　　哟，这是来兴师问罪了。脸上一闪而过的诧异转换成流氓样，都说是匪徒了，那她怎么也得做出个匪徒的样来。苏木坐下，摆出个大大咧咧的姿势，一脚曲起，手搭在上面，另外一个手则对他们勾着手指。

　　“过来，走近点。”

　　稍微矮一些的往前走了两步，被高个一把拉住，他盯着苏木，质问：“你想做什么？”

　　苏木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儿个晚上就回来了。”矮个子的看起来单纯好骗些，没多想就回答。

　　刚回来就发现寺被偷了，气得明诚大师这么好脾性的人硬了骂了大半夜，要不是一众师父师叔阻拦，住持昨夜就跑来清风寨跟他们算账。

　　原来昨晚就回来了，苏木又问：“这出去云游一年，明诚大师身体可好？”

　　“住持身体自然是好的，你也别这么多废话，想套近乎，没门，我们不吃这一套。之前偷菜就算了，其他的也拿，你们咋不住在寺里得了？”高个说话是一点不留情面，又是谨慎，同时用眼色示意同伴不要陷入苏木的圈套中。

　　王现听到了动静，拎着装好了热水的茶壶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三个碗，刚到前院就看到两个小和尚。他往后喊了声余准，后者正在劈柴，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拎着砍刀就跑过来。

　　高个一瞧这阵仗，立马拉着矮个子撒腿就跑，还不忘回身骂道：“你们这群十恶不赦的土匪，迟早会有报应的。”

　　苏木一听，哎呀一声，忙喊道：“小师父们，别跑呀，我们可不想有报应，这寺庙里的东西都在呢，我还给你们。”

　　矮个子一听有得还，便停下了脚步，转身等着苏木还。另外一个跑远两步，见他没跟上来，又跑回来着急催着他快跑。

　　“她说还给我们。”矮个子指着苏木，“师父让咱们来取回东西，要是空手回去会挨骂。”

　　他一脸的懵懂单纯，说话也是慢吞吞的，看起来比周奎还要小些。

　　“就是就是，呐，你们的东西都在那放着。”苏木指了指前院里的角落。

　　他们往苏木指着的方向看去，只有几把锄头立在那，高个小和尚立马反驳：“放屁，你们从我们那偷的，有被子，衣裳……”

　　他掰着手指一件一件数着，苏木听着嘴角抽抽，她问王现：“咱们有拿这么多吗？”

　　“大概，有吧。”王现也不是很清楚，谁偷东西还特意记着。

　　“就是有，你们别想抵赖，快拿出来。”高个挺着胸膛，越说越气，“不然就报官。”

　　苏木假装害怕的样子，问王现和余准：“怎么办？小师父说要报官诶。”

　　“没事，大当家，交给我。”余准握紧砍柴刀走过来，一脸凶神恶煞，“这两个小秃驴看起来细皮嫩肉的，正好缺个下酒菜，王现，去把锅里的热水烧开，准备准备。”

　　“好嘞，今晚开荤。”王现配合着。

　　两个小和尚一听，脸霎时间苍白如纸，全身抖得跟筛糠似的，想跑却发现腿软得连动都不动不了。高个子小和尚刚才指责苏木的气势似乎一下子全都随着身体的抖动而掉落在地，浑身上下也没剩一点。

　　土匪果然是土匪，狗改不了吃屎，呸，世间哪有从良的土匪，都是骗人的。

　　小半柱香后，两个小和尚吸溜着鼻子，脸上还挂着豆大的泪珠，各自扛着两把锄头往飞云寺回去，高个的走远了些才敢回头，带着委屈和不甘：“你们等着，等我们回去叫师兄们过来，替我们报仇。”

　　矮个的和尚还好些，反应有些迟钝，他摸了下刚刚挨过揍的屁股，有点疼，他弄了下快要掉落的锄头，也跟着回头。他看苏木笑着挥手，另外两个人站在她身侧，说是要把他们煮了，还好，没有煮。

　　“好咧，我等着你们师兄过来。”苏木刚说完，高个的就跟吓到的兔子一样蹦起来，拉着另外一个往前跑，没跑两步肩上的锄头掉了下来，他们赶紧抓在手里，拖着，这下子是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一年了啊，苏木啧了声，没想到他们还真是准时回来了。周奎还在迷迷糊糊睡着，就刚才的动静他也只是醒来瞧了一眼，又沉睡过去，苏木摸了下他的额头，还是很烫。

　　昨晚半夜周奎发起高烧来，没有药，他们也只能不停给周奎盖着被子捂出汗，又让他多喝水，好不容易早上退了点，现在又烧了起来。

　　“明叔，您别担心，小孩子发烧正常。”王现倒了碗水。

　　明叔表面看着还好，昨晚也是一夜没睡，周奎很少生病，但生起病也比一般人要严重，总是反复。他叹着气，抓着周奎的手，也是烫呼呼的。

　　苏木把周奎扶起来，抱着他，轻轻叫着：“小奎乖，喝点水。”

　　周奎眼皮很重，他睁开没一会儿又闭上，迷糊间喝着王现喂给他的水，中途呛了几回，咳嗽起来。喝完水后，他轻声说着什么，苏木没听清，靠近了才听到他说冷。

　　“大当家给你盖被子，小奎听话，快快好起来，大家给你做好吃的。”苏木帮他盖住被子，再次看向山里，“我去山里看看，明叔，小奎拜托您看着。”

　　“大当家要小心。”明叔嘱咐道，“小奎交给我就好。”

　　今天一大早了尘就进山采药，其他人则是去打猎，苏木摸着周奎的脸，点了点头。

　　苏木带好弓箭，绞杀山贼一事过去了一个月，山里目前还算太平，不过总有走投无路不怕死冒着危险来到青安山的人。他们也学聪明了，抢了就跑，绝不在山中逗留过夜，遇到硬茬的也不会再硬碰硬，发现一丝不对劲转头就溜，万一撞上了还是得小心应对。

　　她不知道了尘在哪，比起狩猎和采摘野菜，找药可没那么容易，他们都有过找药的经历，不走运的话，有时得跑遍大半个山才能找齐所需要的。得到医书后，了尘每次进山都会多加留意，对可能用得上的药，会采一些回来放着，有草药的地方他也会做一些简单的记号，方便以后用得上。他之前和大家说过，苏木现在就是靠着找寻这些记号去寻找了尘。

　　在这里，苏木见一棵树上有记号，位置在自己下巴之处，是用刀刻的三个小点，这痕迹还很新，是今天刻出来的。她继续往前走，听到有动静她便侧身在树后隐藏自己，观察来人是山贼还是流民。

　　是一对抱着行李匆匆忙忙赶路的年轻夫妻，苏木听不清他们的对话，隐隐约约听到妻子的哭声。她没多想，等他们走远了些才出来，继续找寻了尘。大概走了小半个时辰，前方有人回来，一看到那熟悉的身影，苏木朝他挥着手。

　　“秃驴！”她喊了声。

　　了尘也看到了苏木，朝她跑来，一到身前便将她抱住。

　　“怎么来了？”了尘拿掉她头上的叶子，“这里离寨子那么远，你走了多久？”

　　苏木看到他背篓都满了，道：“小奎的烧一直都没退，你进山这么久也不见回，我只好来找你了。怎么样，都采齐了吗？”

　　“嗯，有些药难找，不知不觉就走远了点，抱歉，没有早些回去。”了尘拉着她的手往回走，“没遇到危险吧？”

　　苏木摇头，被他这么一问，突然想起了那对夫妻。想了下，她拉着了尘往另外一个方向走，也就是那对夫妻来时的路。

　　“怎么了？”了尘见苏木仔细看着周围 ，“在找什么？”

　　“找孩子，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苏木感觉到了什么，她松开了尘的手，往左前方快速走去，随后在一处灌木丛中蹲下，她抽出身上的小刀，小心隔开长着倒钩的叶子，“了尘，过来帮忙。”

　　了尘纳闷，荒山野岭怎么会有孩子？过去一看，眼睛睁大了些，还真有个小孩在里面。孩子裹着襁褓，声音微弱，跟小猫咪似的低声呜咽着，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发现不了。他用刀把周边的叶子割掉，让苏木有足够的空间能够把小孩抱出来。

　　小孩呼吸微不可闻，奄奄一息，苏木动了下手指头，没有回应。她看了下，是个小女孩，瘦小而羸弱，大概不满周岁，具体几个月大苏木猜不出来。她问了尘要了水，靠坐在树干上，小心滴在小女孩唇上，起初小孩没有做出反应，渐渐的，她似乎是感觉到了甘霖的滋润，开始动，艰难地抿起嘴唇，把水珠吸进嘴里。

　　“喝进去了。”苏木松了口气，继续给小女孩滴着水，差不多时才放下，把水袋还给了尘，他还是拧着眉的模样，她问，“你是不是很疑惑？”

　　“嗯，你是怎么知道这里有小孩的？”了尘在她身旁坐下，小女孩很虚弱，喝完了水，眼睛还是闭着。

　　“我找你的时候见到一对夫妻，应该是逃荒来青安城的。女的一直在哭，男的则是在一旁说着什么，应该是劝慰。逃荒带着小孩的，十个有九个活不了，小孩子夭折是早晚的事，看着他们在怀中一点一点咽气，那种痛苦，做为父母的哪个受得了。索性赌一把，将孩子舍弃在山中，让上天来做这个决定。”

　　苏木跟他解释，小孩脸色好了些，她靠近一点，听着小孩子的呼吸声，虽小但平缓，应该是睡着了。

　　她继续道：“我能猜到是因为杜仲以前捡回来不少，大多都没能活下来。当初小奎也才几个月大，带回寨子时只剩下一口气，不过他很顽强，也命大。”

　　了尘把小孩接过去，让苏木休息一会儿，他说：“小奎这次也会没事的。”

　　“嗯，回去吧。”苏木看了下天，快中午了。

　　他们回到寨子时其他人都已回来，大家对了尘抱着小女孩回来并不是很惊讶，算是佐证了苏木说的那句话。对寨里的人来说，捡孩子回来是常事，见怪不怪。张鹏给小奎煮了药，喂他喝完，又给他添了张被子，才走到赵禾身边。小孩子醒了过来，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带着好奇，她也不怕生，赵禾抱着她逗弄，她就裂开嘴咯咯笑着。

　　明叔也过来看，赵禾把孩子递给他，后者抱过去却是叹息：“可怜的孩子，留在咱们这里怕是养不活，得送走。”

　　要是有米面还能熬点糊糊喂，可眼下寨子唯有野畜的肉和苦涩的野菜，几个月大的孩子吃不了这些。

　　“明叔，这孩子能送去哪里？青安城现在人人自危，谁还有精力去养活一个孩子。”赵禾很是心疼这小女孩，才这么大，就被父母抛弃。

　　“有一个地方可以。”苏木起了身，突然膝盖没来由的一阵抽痛，她强忍着没露出来一点。

　　陈乾问：“哪里？”

　　“飞云寺。”苏木逗了下小姑娘，“明诚大师回来了。”

　　了尘猛然看向苏木，这一路回来苏木都没跟他提起这件事。

　　赵禾看向了尘：“这么快，他们回来了，那了尘，你差不多也得走了。”

　　寨子里的人都知道明诚大师回来之时，便是了尘离开之日。不过了尘离开也只是回去还俗，不会太久，倒也不会觉得有分别之苦。

　　了尘愣过后，点了下头。

　　“不着急，我先把孩子送去飞云寺，他们那有饭，能给孩子喂点。”苏木抱起孩子，小可怜饿了连哭的力气都没有，看他们一个个的都要跟来，苏木苦笑，“我自己去，你们都来的话，那群和尚不得炸了锅，认为咱们是上门打劫去。我没事，明诚大师是个讲理的人，也心善，我把孩子送给他后就回来。”

　　苏木说的没错，他们一群人一窝蜂的跟过去确实会吓到那群和尚，明叔最后看了眼孩子，其他人则跟苏木到了寨门外。

　　“苏木，我陪你去。”了尘不是很放心，苏木朝他摇头，让他安心。她独自一人抱着孩子往飞云寺的方向走去，很快就看不到身影。

　　周奎喝了药，又出了一阵虚汗，人清醒了些，他刚睁开眼就看到大家守在他身边。他叫了声：“明叔。”

　　“醒了？”明叔摸着他的额头，没那么烫了，他拿着布给周奎擦着脸上的汗，“饿了吗？”

　　见他点头，陈乾起身去往厨房，很快就给他端来一碗肉汤。周奎坐起来，病过之后还有些虚弱，他年纪小，恢复也快，除了身体有些累，不影响他的胃口。

　　“慢点喝，锅里还有，你现哥今天煮了很多。”余准揉了下他的头，总算是有了点精神。

　　大家都在，却没看到苏木，周奎问道：“大当家去哪了？”

　　“大当家和了尘在山里捡到一个小姑娘，咱们寨子养不了，她把孩子送去给明诚大师抚养，快回来了。”赵禾跟他解释，不过苏木离开一个时辰了，按理来说早该回来了。

　　正想着，苏木扛着一袋东西推开门，一回来就看到周奎醒着，她回到廊下，把背着的包放下，先是摸了摸周奎的额头，还有一点烫，不过比起昨晚好多了。

　　听到张鹏问她带回来的是什么，她才想起来，赶忙把包打开，里面是热腾腾的馒头。

　　她拿起一个塞给周奎，又给其他人分着，不忘解释：“这是明诚大师给的，他说一码归一码，咱们去寺庙里偷东西这事可不会就这么算了。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也算是在行善事，该有回报。你们放心，他们会照顾好孩子的。”

　　馒头还剩两个，苏木往了尘手中放了一个，自己拿起最后一个吃着。

　　“大当家，你怎么这么晚回来？我们都打算去找你了。”余准问。

　　苏木呵呵笑了两下：“那时候馒头没蒸熟，我略微等了那么一小会儿，反正明诚大师自己说要给的，不要白不要。”

　　小姑娘有了着落，大家也放下心来，周奎退了烧，现在又有包子吃，还不错。

　　周奎是精神了些，晚上如果没照顾好，还会再起烧，反反复复拖上好几天。苏木便他继续喝着药，又盖严实被子，等他睡着了才出了门。

　　“大当家放心，我会看好小奎的。”张鹏送她出去，“你也早点睡，这两天担心了吧。”

　　苏木：“好，鹏哥，小奎就麻烦你照看了。”

　　她离开屋子后却不是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走向前院，了尘正坐在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