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寨》桑野行舟

47、第 47 章

　　快七年了吧，距离自己上次来的时候，门上悬挂的牌匾，宋府二字还是透露着一股子金钱味。大门打开后，宋锦书不是很想进去，抓紧苏木的手。

　　“你们一定要小心。”

　　“哎哟大小姐，这一大早的您这是去哪了，可着急死我了，老爷正担心呢，快跟我回去。”一个老妇人听到宋锦书回来，急慌慌跑出来，瞥了眼苏木和她身边的了尘，拉起宋锦书就要往府里走，“请二位见谅，府里正忙着，不方便请二位进去喝茶，多谢你们送小姐回来。”

　　“不客气的，这位大娘，锦书姐姐就麻烦您照顾了。”苏木朝她笑着。

　　苏木笑起来有些眼熟，老妈子想了想，没想起来，算了，还是赶紧回去禀报要紧。宋锦书被她拉回去，进去时转身看向苏木，他们还站在那，苏木跟她笑着挥手。

　　恍惚间，似乎一切都没发生过，没有灾民，没有山贼，青安城还是她刚来时的样子，充斥着热闹和繁华。而苏木只是正好下山买东西，顺道来看她。她脸上没有慌乱害怕，也没有对未知命运的担忧。晨曦正好落在她的脸上，她的笑容就跟阳光一样美好。

　　一晃神，门缓缓关上，宋锦书最后见到的，是苏木的笑脸。

　　“锦书姐姐，怕是在府里过得不好。”苏木看着禁闭的大门，“如果是以前，我倒会留她住下，如今她在家里更安全。”

　　天已大亮，以前这个时候街上人来人往，商贩叫卖声不绝于耳，现在街道上就和宋锦书描述的一样，空空荡荡，偶尔有人急急忙忙快步走过。

　　进山后，苏木准备抄近路回去，只是不管她走哪条道，都能看到衣衫褴褛，随地而坐的灾民，这些人低着头，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不对，苏木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她蓦然转身，发现之前低头的人这会子都盯着她和了尘。那眼神，不是麻木，而是犀利。他们没想到苏木会突然转身，刹那间眼神变成害怕，恐惧。

　　她终于明白过来。

　　这些人不是灾民，眼神的转变让她很是确信，他们是官差假扮的。回去的路上苏木有心留意，即使有的披头散发穿着女性的服饰，但感觉不会错，这些人仍是由男子装扮而成。

　　不行，万一这些兵差以逃荒的理由要求在寨子里躲藏，明叔他们不会拒绝。苏木不知道张少昀或是宋荃之下达的命令，有没有包含把清风寨的人顺道杀了，如果是的话，这些流民身份将会是他们最好的隐藏，出其不意就能给寨子的人造成伤害，甚至夺去她家人性命。

　　“了尘，咱们要快点回去。”苏木说完就跑起来。

　　山路上的‘流民’警觉起来，还有的站起来想要追上他们，不过二人跑得快，追是追不上，只能示意前面的人拦截。

　　苏木想的没错，两个‘流民’打扮的人突然抽刀横在他们身前。了尘眸光一闪，及时将冲在前面的苏木往后一拉，后者也瞥到了刀的寒光，被拉的瞬间往后弯腰，堪堪躲过。

　　“站住。”左边的兵差用刀指着苏木，“你跑什么？”

　　他们不是很确定这两人是不是山贼，其中一个身上別了把短刀，另外一个手里也握着一把刀，看穿着不太像，刀嘛，更像是护身所用。苏木一跑，他们又担心这两人和山贼有勾搭，是要回去通风报信。

　　“懒得跟他们废话，先抓回去。”另外一个兵差作势就要砍。

　　苏木按住了尘想要抽刀的手，这时候硬碰硬对他们不利，也没时间在这耗。她对两个兵差赔笑：“对不起，二位大哥，我这内急，憋不住了。本来想着就，就在这附近找个隐蔽的地方解决，一想你们都在此休息，就这不太好了。这不，一时着急，便拉着自家兄弟跑回家去，你们别见怪。最近山里不太平，可多山贼了，你们要担心些，要是去往青安城，就顺着这条道往前走，第一个岔口往右拐，第二个岔口左拐，然后一直走就到了。”

　　苏木紧咬嘴唇，掐着旁边人的手，又不停地跺步子，似乎忍耐到了极致。

　　“青安山向来无人居住，只有山贼流寇，蒙谁呢，匪贼还想骗我们，拿命来。”苏木演得跟真的似的，他们也没被轻易蒙骗过去。

　　“有的有的。”苏木赶紧说，“我们是住在清风寨的。”

　　两个兵差一听，互相看了眼。清风寨他们自然是知道的，其中一个厉声道：“土匪不能离开，你们居然私自下山，这是死罪。”

　　“二位大哥误会了，寨子里没吃的了，昨日我在山里放下笼子捕食山鼠啥的，天蒙蒙亮就去查看一番，结果一只也没抓着，回来的路上，就遇到你们。我们没下山，真的，我发誓。”苏木举起手，信誓旦旦，没一会儿眉头紧皱，一脸痛苦，“大哥，我说的是真的，我快憋不住了。”

　　两个人将信将疑，其中一个走过去和其他人说了什么，回来后用刀指着他们两个：“走。”

　　路上遇到其他伪装成流民的兵差，看到苏木和了尘过来，手都放到身后的草丛中，那里藏着他们的刀剑。

　　“喝点水吧。”周奎拎着茶壶给坐在寨子门前的两个流民倒水，略带稚气的脸皱起眉头，叮嘱他们，“你们要不赶紧下山去？这山里现在危险的很。”

　　“往前走，拐弯后就顺着往下走，山贼这个时候醒来的不多，早点离开安全些。”王现也告诫他们。

　　其中一个头发散乱，脸上沾了污泥的男子接过碗喝了口水，很是感激：“谢谢，你们不下山吗？”

　　“我们就住在这。”周奎说着看向小道，正好看到苏木和了尘回来，他刚想叫一声，苏木快速比了个嘘。

　　怎么回事？周奎不明白，更奇怪的是，还有流民跟在他们身后。

　　寨里的人都在门前等待，苏木看见那两个流民，心里一惊，但双方没有起冲突，应该是没事。

　　“哎呀可憋死我了，”苏木突然喊了声，快速往寨子里面跑，从张鹏身边经过时，压着声音快速说了声，“都进去，快。”

　　寨门没那么快关上，苏木做戏做到底，她一路往后院跑，再从后院绕进屋子，悄身溜到里屋躲起来。她往外看去，大家或许不明白她的意思，但不会违背她的命令，明叔他们进来之前还跟那几个流民低声说着什么。

　　了尘似乎是感觉到了，看向寨子，没见到苏木的身影。

　　“一路小心。”周奎还不忘叮嘱。

　　了尘是最后一个进去的，往后看去，那几个流民都在拐弯处停下了脚步，在他们看过来时，他将寨门关上。

　　苏木指了指后院的方向，示意大家过去。除了了尘，其他人都一脸疑惑。赵禾忍不住问：“大当家，这是什么回事？”

　　“他们不是流民，是兵差假扮的。”苏木解释。

　　张少昀这人做事还真是滴水不漏，就连派来监视清风寨的人装扮都比其他人要真，不管是衣着打扮还是眼神，跟真正的流民无二致。如果不是回来的路上发现这一点，她也会受蒙骗，而苏木之所以会注意到，一是山里突然多了这么多流民不太正常，二是有宋锦书的提醒。

　　不得不说这一招还真行，山贼大多都是好利之徒，他们上来便是杀人抢夺，不会注意到那么多细节。除非有脑子转得快的，不过就算是发现了也不一定能逃掉。山里现在到处都是兵差，唯二能躲的地方，一个是清风寨，一个是飞云寺。如果她没猜错，飞云寺也有人守在那，山贼被逼到绝境，肯定会找地方掩护。

　　清风寨是土匪窝，和山贼乃是同流，那些人走投无路估计会来清风寨求救，监视这里的估计不止苏木见到的那两个，在其他地方肯定还有隐藏。这两个人更多是来试探清风寨和山贼有没有勾结，或者是否暗中给他们通风报信。

　　还真是难为这两人如此苦心积虑，换做是以前的寨子，还能抵抗一番，现在他们自己都自身难保，怎么可能还顾得上他人。这些山贼多是不仁不义之徒，杀伐过重，杜仲还活着也不会出手帮忙，山贼们怕是要自求多福了。

　　“这事结束之前不能出去，不管谁来敲门都不能开，求救也好，各种央求也罢，这是官兵与山贼之间的争斗，与清风寨无关。”苏木搂过周奎的肩膀，揉了下他的脑袋，“剿灭山贼怕是一时半会过不去，咱们得省吃俭用。小奎，等事情过去了，大当家再给你猎只大兔子，烧给你吃。”

　　“大家一起吃。”周奎得知自己是给兵差倒水喝后，那脸就跟吃了苍蝇一样，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真相居然会是这样。

　　宋荃之带人守青安城，一旦发现有山贼下山立即格杀，而张少昀更擅长在山中剿灭。他用的是霹雳手段，且做事雷厉风行，与许久才来寨子问一次苏木要卷宗不同，他一刻不停绞杀山贼，丝毫没给这些人喘气的机会。

　　苏木每天坐在前院的廊下，从早到晚，静静听着山里传来的哀嚎。寨门时不时就会被人拍响，有人在外面喊救命，有人痛骂清风寨贪生怕死，见死不救，各种怒骂哀求。门外的厮杀更是清晰，仿佛能听到刀剑劈砍在身上的声音。

　　寨子里的人都没说话，大家心里清楚山里正发生什么，这些事情三年前他们就经历过一次。第五天了，明叔有时受不了，没多久就回了屋，这几日他们都没睡好，闭上眼就会想起那天。

　　“大当家，回屋休息一下吧。”张鹏劝她。苏木睡得很少，她就坐在这，一宿接一宿，听山贼临死前的挣扎求饶，怒骂诅咒，望向山里时不时亮起的火光，空气中充斥弥漫着难闻的烧焦味和血腥味，久久不散。

　　苏木抱腿，似乎在想些什么，被张鹏一下子唤回神：“鹏哥，我没事，你们都回去睡吧。”

　　“你已经两夜没睡了。”张鹏不放心，苏木看起来还算精神，可这么撑着，就算是铁人也会有累的时候，劝说，“回去睡吧。”

　　苏木望着山的方向，今晚没有人拍门：“鹏哥，我回去也睡不着，明叔还好吗？”

　　明叔这几日咳嗽又加重了，苏木有些担心。

　　“明叔挺好，身体无大碍。”张鹏这几日都在明叔屋里陪他，明叔不敢再逞强，说要保重身体。

　　“你要是熬出了病，明叔该担忧了。”张鹏很是心疼苏木，“听话。”

　　“很快了，”苏木轻声说了句，“结束后我会好好睡上一觉，鹏哥，你回去陪明叔吧，有了尘陪我，没事的。”

　　寨里还是轮流守夜，苏木这几晚都不回屋，了尘陪苏木，也跟着一块。而今日正好轮到两人，赵禾等人本来也在，被苏木以寨主的命令，要求大家回去睡觉。

　　正说着，了尘给苏木端来热水。

　　“那好吧，了尘，照顾好大当家。”张鹏拍了拍了尘的肩膀。

　　“鹏哥，你回去睡，这里交给我。”了尘把被子披在苏木身上，跟他说。

　　两人并排坐，这几天来，不管是苏木，还是其他人，都没怎么说话。他搂过苏木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树梢晃动，发出唰唰声响，夜风从山中吹来，混着淡淡的血腥味。苏木轻声道：“快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

　　一夜无眠，山里不似前几日那般动荡，除了那一场大火，火光冲破天际，似乎要将天烧出个洞来。天刚亮，苏木打开寨门，外面不见一具尸骸，而小道上的泥土成了暗红色，周边的草丛上亦沾着早已凝固的血。

　　那些山贼的尸体留在这，可就引不来其他人了，张少昀不会不懂。

　　苏木往前走，仍是没看到山贼的尸体，看来昨晚那场大火不是意外，而是用于焚烧尸骸的。张少昀脑子很清楚，这么多尸体要是不处理，任由其腐烂会引来诸多问题，索性干脆一把火全烧了。

　　路上都是各种血迹，偶尔还能看到掉落的鞋子，破碎的衣服等。苏木停下脚步，转身和了尘说：“看来山里要太平一段时间了。”

　　苏木想得没错，张少昀这次剿杀山贼之事传出去，山贼暂时不敢再来青安山，而那些流民听到此情况，则纷纷携家带口而来。挖个野菜的时间，苏木就指引了四拨人下山，然而山贼不来青安山，总会去其他地方，世道还是没变，流民也没减少。

　　张少昀能维护一方安定，可护不住整个大燕。

　　苏木把猎杀的兔子拎在手里，一转身，看到了尘朝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