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寨》桑野行舟

20、第 20 章

　　周奎盘腿坐在寨门前，双手捧起脸，目光追随眼前蜿蜒向前的小路。身后张鹏几人正在翻地。劫难不断，日子还得过，他们也想快些把菜给种上。

　　他翻土翻累了，跑出来等苏木和了尘回来。

　　苏木这次下山特意弄黑了脸，买完了面粉，转身又进去一家杂货铺，出来时，背篓多了些纸钱和香火。

　　清明快到了。

　　刚进山，了尘就把背篓取下，蹲下身：“大当家，我背你回去。”

　　苏木没想让寨子里的人知道，早上去飞云寺接大家回来，表面是一点事也没有。只是刚离了寨子没多久，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苏木示意了尘停下，在山路边的石头上坐下歇脚。

　　了尘不想她继续忍受疼痛，一路把她背下了山。到了青安城，苏木又是一副根本不把脚疼放在心上的模样。

　　现在进山了，苏木也就不再隐藏，走得慢。既然了尘要背，那她自然也愿意，能不走回去最好了，她把背篓接过，趴在了尘背上。

　　回去时风吹得很舒服，山间小道仿佛没有尽头，苏木搂着了尘的脖子：“秃驴，我问你件事，你要好好回答。”

　　了尘点头：“大当家请说。”

　　“昨晚你跟我说的，关于大师兄的事，你有没有想过，日后遇到了喜欢的人，会不会愿意为她还俗？”苏木歪头，看他耳朵微红，哟，没有之前那么红，有进步了。

　　了尘：“……”

　　苏木语气这么严肃认真，他还以为会是什么重要的事。了尘犹豫了下：“大当家，我没想过。”

　　“这样啊。”苏木对他这个回答不奇怪，她道，“那你好好想想吧。”

　　了尘听到苏木的笑声，壮了壮胆子：“大当家，我能知道，为什么这么问吗？”

　　苏木回答得很快，语气轻松自在：“因为我发现我挺喜欢你的。”

　　杜仲教会她喜欢就说出来，在心里藏着没人知道，与其自己在角落里胡思乱想猜测一堆，不如把事情摆出来。不管结果如何，至少自己踏出了这一步。有了开始，才能会过程，有结果，如果开始都没有，那就什么都算不上。

　　了尘愣了下。

　　苏木很是率直，不隐藏或是犹豫，她和山下的那些待字闺中的女子身上所带有的矜持和含蓄不同，她有着山野间长大的自然野性，因杜仲的呵护和寨子里人的疼爱，她可以肆意生长，没有那些礼俗规矩束缚。

　　说喜欢，她也是坦坦荡荡，没有觉得不妥。

　　“大当家说笑了。”了尘红了脸，苏木这次说的喜欢和之前在厨房里不太一样，他还是能听出来的，怯生生回应，“我只是个出家人，不配大当家喜欢。”

　　“是吗？可是如果我喜欢你了，你会怎么做？”苏木继续逗他。

　　了尘不说话了，不管苏木怎么戳他的脸，他都保持沉默。直至回到小道拐弯处，再过去就能看到清风寨的寨门，他才声如蚊呐：“我不知道。”

　　不知道啊，苏木搂紧了尘脖子，在他耳边道：“你不喜欢我也没事，我就是说出来，让你知道我喜欢你就行。等你走了，你继续当你的和尚，我呢就守着我的寨子，我不会穿上嫁衣去找你，也不会出家当尼姑。我只当清风寨的寨主，你就青灯古佛过一生，好不好？”

　　了尘收紧了手，好一会儿才道：“好。”

　　他声音很轻，如果不是苏木靠得近，怕是会错过。

　　好啊，好就好吧，苏木笑了笑。

　　苏木说完这些话也不放在心上，还是和往常一样，甚至对了尘都没特别在意，每日和寨子里的人翻地翻得不亦乐乎。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山里也逐渐热闹起来。

　　众人一改之前的习惯，每日早早醒来，清晨时分就起床哼哧哼哧干活，饿了就吃饭，困了就睡觉，俨然不是土匪身份，而是山下的农民模样。偶尔休息的时候，大家还是会聚在廊下听苏木讲故事。

　　等地都翻好了，苏木将前院的地平均划成八份，中间留一条路通人，又随手捡起一根树枝，跟指点江山似的指挥：“这边，第一块是鹏哥的，第二块王现的，第三块给了尘，第四块是小奎的。”

　　“大当家，我要种好多好多菜。”周奎在他那横竖不过两张八仙桌大的地来回走，一脸兴奋，“明叔，到时候咱们就不用吃野菜了。”

　　“好，那先谢谢小奎了。”明叔身体渐渐好起来，能走动，翻土什么的也可以，但苏木不让他动手，只好在一边当起了监工。

　　苏木大手一挥，指向自己这一边：“那块是我的，我旁边的是陈乾的，赵禾的，还有余准的。各自认准自己的地，鹏哥，去帮我分菜种子。”

　　张鹏跟苏木进了屋子，却见种子早已经分好，而苏木交给了他另一包。

　　自从分好地后，又种上了菜种子，周奎特别有干劲，每天天不亮就去打水，拎到菜地里仔细浇灌。赵禾见他这么勤奋，逗他：“小奎，你这浇法，这芽还没发，这种子就先淹死了。”

　　“禾哥你也别说我，是谁半夜起来偷偷看，嘴里还念叨说怎么还不发芽的。”周奎想起前两夜起来夜尿，正好来看看自己的地，就发现赵禾蹲在那念念叨叨。

　　赵禾小心思被拆穿也不恼，反正这里除了了尘外，其他人对这地那是一个上心，跟照看小孩似的，一天至少寻三遍，进山打猎挖野菜时还幻想，回去后会是不是就能看到菜发芽了。

　　“说起这个，了尘最近是不是念经频繁了些？”余准捏起一块小土块放在手里，问一边的陈乾，后者正聚精会神地盯着他那菜影都没见的地，“之前他都会出来跟咱们聊天，现在是有空就在他屋里敲木鱼。”

　　陈乾心想这都好几天了怎么还没长出来，听到余准的话，随口道：“前两天问他，他说要静心。”

　　“静心？静什么心，修佛之心？”赵禾走过来，蹲在他们旁边，“不过这几日听他动静，这木鱼的敲法，是有些乱了，没有之前的稳重。”

　　“这你都听得出来？”王现也凑进来，加入他们的聊天中，“赵禾，你这经书没白听啊。”

　　“那是。”赵禾略带小得意，瞧了他一眼，“你不守着你的地，跑来我们这做什么？”

　　王现一副似是平常，但一听就知道是炫耀的语气道：“哦，没什么，就是想来跟你们说，我的菜发芽了。”

　　“什么！”其他三人异口同声喊道。

　　这一动静，把在廊下正在昏昏欲睡的苏木和周奎都给吓醒了。

　　明叔和了尘两人从里屋出来，看见几个人围着王现的地，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什么。

　　“现哥，你教我，我的现在连影子都没有。”周奎央着他，“是不是真淹死了？”

　　“耐心点，小奎，不着急。”苏木表面是这么说，心里想的是为什么她的也没长出来。她往张鹏的地看过去，虽然很淡很小，可也能看到一点点绿了，她兴奋道，“鹏哥的也长出来了。”

　　众人往张鹏的地看过去，哟，还真是。

　　“鹏哥最近老跑山里去砍柴，都没怎么理过，居然还能长。”赵禾瞧着那细小的叶子，“难不成是娇生惯养的容易死，要让它们自力更生才行？”

　　苏木：“那就放养一段时间试试。”

　　“在看什么？”明叔看他们跟密谋似的，围成一圈。

　　苏木转过身，笑说：“明叔，了尘，你们来看，菜发芽了。”

　　明叔一听也来了兴趣，过来看看这新发芽的菜叶子，苏木仰头看向站在身侧的了尘，对上自己的目光时，这家伙居然还躲开了。

　　自从那天回来后，这秃驴见了自己就躲躲闪闪的，能不跟自己说话就不说。正如赵禾他们所言，每天除了做饭，料理菜田，听故事时被周奎拉出屋子，其他时间就躲在房间里念他的经，敲他的木鱼。

　　苏木也不是死缠烂打之人，把一个出世的和尚拉入凡尘中，人家不愿意，那她自然也不会强留。

　　张鹏扛着柴回来时，大家正在廊下看陈乾和赵禾掰手腕。

　　双方都有人在加油，苏木察觉到有人过来，一转头就看到张鹏，喊道：“鹏哥，你回来了，快过来，陈乾老是赢，你快打败他。”

　　“好。”张鹏将木柴放下，活动了下筋骨，“我来了。”

　　双方谁也不让谁，僵持许久也没能分出胜负，最后关头大家都憋了一口气。

　　突然，一声童声将这紧张而又焦灼的气氛打破。

　　“臭土匪，死土匪，滚出青安城。”

　　苏木朝门外看去，一个看起来八九岁模样的小男孩站在寨子门前，身上的衣物破旧，洗的发白，背上一小捆木柴，气鼓鼓的小脸上沾了尘土，手里还拿着捡来的石头，往他们这边扔。

　　张鹏和陈乾对视一眼，同一时间松了劲，和其他人一起看向那小子。

　　“大当家，又来了。”周奎无奈，对方比他小，他都不好上前赶，免得被人说他以大欺小。

　　苏木很是悠哉，转身朝寨门的方向坐下：“开春了，山里也该热闹起来了。”

　　男孩绷起一张小脸，眼神恶狠狠地盯着寨子里的人，可惜这没人对他这般敌视有所回应，都一副看他胡闹的眼神。

　　他气急，抓起石头用力一掷，这劲头还挺大，眼瞧那石头就要落到苏木身上，赵禾不慌不急伸出手，将石头接住，放在手心里把玩。

　　“小子，你爹娘呢？”赵禾问他。

　　“哼，我爹娘关你什么事！”男孩怒哼一声，学起大人的腔调，“土匪杀人放火，谋财害命，该死！”

　　“哟，这小子还挺有说辞呢，比之前来的只会说去死吧聪明些。”赵禾笑起来，一下一下抛着石头，“那你说说，我们杀人放火，可杀了你爹娘？还是你祖上？”

　　“我爹娘好着呢！”男孩气不过，吼道。

　　“那我们和你无冤无仇，你跑来清风寨叫喊什么。”周奎怒怼回去。

　　男孩又喊：“大家都说你们害人，西境那边乱了，就是因为你们没有把卷宗交出来！”

　　苏木本来还在笑，这时才开口，对他招手：“过来过来。”

　　男孩很是警惕，就是不上前：“你想做什么？”

　　“你不是说卷宗在我们这吗？你过来我给你。”苏木逗他，小鬼头还真迟疑想进来，脚伸出来又缩回去，来回好几次，而那双稚嫩的眼在他们这群人中瞟来瞟去，可惜空有勇气，却没胆气。

　　“你，你交出来，放到门口。”男孩往后退开一步，“我等着你。”

　　“人不大，口气倒挺狂。”余准扭了下脖子，起身，小孩见他动了，立马往后跑，惹得一群人哄笑，除了了尘。

　　他不做声，看着寨门口的小男孩，从苏木他们的反应来看，这些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

　　很快男孩又跑回来，正要发泄第二轮怒火和不满，还没出声，就被一个急急忙忙冲过来的男人打断，男人一把捂住他的嘴，眼里满是惊恐。而陈乾很是时候抽出身上的短刀，在衣袖上擦拭，男人见此一幕，立马扛起小鬼跑得没影。

　　苏木再次笑起来。

　　往日来骂的也是小孩子多，他们没什么七窍玲珑心，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大人跟他们说清风寨都是坏人，他们就记住了这一点，坏人该骂，没见过人间险恶的他们，一片赤诚之心，敢于上前来挑衅。反而是那些给他们灌输了这种想法的大人，一个个见了清风寨的人，就如同见了豺狼虎豹般惊恐，要么求饶，要么就和今日一样，跑得飞快，生怕寨里的人出去把他们杀了。

　　毕竟清风寨再怎么破败，只剩几个老弱病残，但官府的人一次次来，都没能要了他们的命，也让这些人有所畏惧。以前也是名声在外，多少还带点余威震慑在。

　　只是昔日吼一声山都能抖三抖的清风寨，如今被一个毛头小子骑在头上谩骂，落魄至此，可是悲凉。

　　山风吹来，凉丝丝的，吹拂在脸上，很是舒服。

　　“要下雨了。”苏木轻声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