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路》曳影摇曳

57、第 57 章

　　江子楚这人没什么领导样，他上一秒还在打哈欠，下一秒就听见熟悉的敲门声响起，伴随着一句“楚哥，我把人带来了”。
　　他赶忙把桌面收拾收拾，一些鸡零狗碎的小玩意扔进抽屉里，然后正襟危坐，人模人样地回道：“进来吧。”
　　推开无声的办公室门，一个洋溢着笑容、十分有礼貌和活泼的青年走了进来。不高，大约只有1米7多，穿着一身黑色西装，不过周身还浸染着浓厚的学生气息，面庞也格外稚嫩，看着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少年。
　　江子楚心下有了分好感，客气地伸出手心朝上，指引对方注意到刚搬过来的椅子。
　　“请坐。”
　　谁料青年眼睛一亮，三两步雀跃地坐下来，而后有些局促，手心搁在冰冷的桌面上：“楚哥你本人好帅啊。”
　　江子楚愣了不到半秒，很快回过神来。
　　“谢谢。”他点点头，即便心里美上天了，也表现得宠辱不惊，十分淡定：“你也很好看。”
　　青年弯眸笑起来，莫名让人觉得这人看着很眼熟，他神色自若地多瞧了两眼，无果。最终把这种不知源自哪里的既视感抛出脑后，进入正题。

　　办公室的窗边摆着几盆盆栽，午后阳光打下来，生得极为吵闹。
　　这些盆栽最早一直养在外面的大办公室，江子楚每回进公司都能瞧见，于是这才发现，这几个盆栽一连几年也没开出过花，他偶然好奇，问起陈谨言，只听说这是绿萝，明明是个极好养活的植物，但却偏生难开花，寻常人或许耗尽一辈子，也难守得花开。
　　他觉得有意思，便搬了几盆放到办公室的窗台上，好养也的确是好养，偶尔浇浇水，这绿萝就长得格外喜人，碧绿叶片繁茂，一直往盆外爬。
　　他自认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难得对几盆绿萝上了心，万分呵护，总盼着能见见那花。
　　奈何事与愿违。

　　在某一刻，话音落下，办公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忽然一道电话铃声响起，江子楚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垂眸去看亮起的手机。他抬头，看见眼前这人的目光也落在桌面上的漆黑的屏幕之上，眼神变得微妙。
　　江子楚蹙眉，不过很快恢复平静，道歉：“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我们继续。”随后，他轻按了一下电源键，声音瞬间消失，任由来电在屏幕上跳动，手机被翻转过来，放回口袋。
　　“好的。”

　　两点过半，两人结束谈话，江子楚口头上虽不表明态度地说“等我们通知”，不过心底基本有了答案。
　　临出门时，青年挂着笑问：“楚哥，你看我有机会吗？”
　　江子楚打量几下，失灵许久的雷达直响，他的话利落：“我不知道。”
　　青年似乎不大满意这个回答，追问。
　　“那你晚上下班之后有空吗？”
　　“你有什么事吗？”他挑眉道：“贿赂我可没有用的。”
　　“没有楚哥，怎么会是贿赂呢，我喜欢这么多年的偶像站在我面前，我当然想请您吃饭。”
　　年轻人很懂得自己的优势，本来就长着乖乖的、看着小了快十岁的面庞，此刻更是笑容满面，语气中透露着一种撒娇的意味，换了别人来，可能还真招架不住。
　　江子楚笑出声：“算了，我自己都没几岁，又不是明星，哪来这么大的粉丝？”
　　“以及，我没空，晚上加班到十点，你要等我到十点吗？”
　　“如果楚哥你不介意，我当然可以等你。”
　　“我介意，所以不需要。”江子楚耸耸肩，看向一旁的绿萝道：“再说，其实你对我根本就没意思，不是吗？”
　　“好吧。”青年人的笑容瞬间消失，像是被人戳破心里所想，但紧接着又迅速恢复了灿烂，转瞬即逝：“我先走啦，楚哥再见。”
　　没等回应，便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脚步轻快，往大门走去，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江子楚搓搓胳膊，回到座位。

　　办公室里的绿萝三两盆摆在那，一盆里叶子挤在一起，于是有些就不大安分，想与隔壁那盆里的绿叶挤到一起，他瞥了眼，只评价为：
　　——没有心的东西。

　　秦傅的再次来电是一个小时之后，江子楚顺手接起，还没说话，就先被质问一句。
　　“怎么刚刚不接电话？”
　　江子楚转了转笔，懒懒回道：“见人，没空。”
　　“什么人？”秦傅的声音平和，像是顺嘴问问。
　　“一个年轻人来面试。”江子楚模糊带过，问起：“找我什么事？这么急，还没下班呢。”
　　“你不回我消息。”
　　江子楚直呼冤枉，一边说着“我有回啊”，一边打开手机去看，这才发现，“我知道了”四个字就停留在消息框里，没发出去。
　　“哦，好像刚刚没发出去。”
　　秦傅有点无奈：“好吧。”

　　“你有事吗，没事我挂了。”江子楚敷衍道。
　　“你就不关心关心我晚上到底有什么事吗？”秦傅说着委屈的话，实际反而像是含着笑在调情。
　　江子楚闷哼一声：“关我什么事。”
　　秦傅轻笑，径自事无巨细地报备起来：“我妈回国了，我今晚的飞机，去G市陪她几天，估计一月末就能回来，然后陪你待到春节前。”
　　“过年你要回去吗？”
　　“要回去。”江子楚点头：“过完年假再回来，估计要到初八初九。”

　　秦傅停了片刻，若不是耳边清晰可闻的呼吸声，江子楚会以为他把电话挂了，于是他也不着急不催，安静等秦傅说话。
　　“……有点太久了。”秦傅的声音有点小，像是在呢喃低语，与自己说话。
　　江子楚一时无言以对：“没见过你这么压榨人的，狗听了都摇头。”
　　两人说话向来随意，他说完就等着秦傅呛回来，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秦傅的声音显得沉闷而低沉：“我能去找你吗？”
　　“我想如果太久没见你，我可能会想你。”
　　江子楚深吸口气，拒绝：“不能。”
　　“为什么不能？”
　　“没有为什么，我说不能就是不能。”
　　说完后，他毫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将手机随手地扔在一旁，整个人半趴在桌面上。

　　突然之间，向远猛地推开门，口中呼唤着：“楚哥——”然而，话语尚未说完，便惊愕地愣住了。只见江子楚趴在桌面上，肩膀一耸一耸的，似乎在抽泣。
　　“——怎么哭了？”
　　江子楚倏地抬头，摆手解释：“没哭，我就累了，所以趴着休息一会。”
　　“……对了，找我什么事，着急忙慌的。”
　　向远身量高大，皱眉踱步而来，不顾江子楚下意识僵硬躲开，掌心直接触到他的额头，温度一切正常，这才放心下来，说回正事。
　　“不是大事，一个地方有点问题，想请你来看看。”
　　江子楚闻言，立刻站起身，点头答应道：“行。”

　　江子楚白天难得没什么事，只是项目组里的人在忙活，他想着回家也是一个人，便留了下来陪着，也好处理一些应急的事务和临时的改动。
　　哪想明明没什么事，等大伙收拾东西，互相道别时，回过神来看时间，居然已经快十点半。

　　秦傅所说来接人的那位助理，显然非薛义清莫属。
　　这事他接得果断，因为他老早就对秦傅先前口中那位放不下的前任感到好奇，然而秦傅对此一直守口如瓶，从未透露过任何关于那人的信息，因而薛义清也只能在心里瞎捉摸。
　　好歹与秦总是共事快一年，他对秦傅的反常的时候相当了解，尽管今天白天秦傅只是正常温声问他“晚上有没有空去接个人”，但他也能看得出秦傅眼神微沉，情绪也跟着沉下去，于是薛义清闻言立马就应下。
　　开车去的路上他就寻思，这要接的人或许不大一般，有八成概率是秦傅心里放不下的那位前任，于是他兴致来了，开着秦傅那辆低调奢华的奥迪，整个人兴奋地不得了。
　　到了地方，心里还想着，能让秦总这样的人惦记着念念不忘，恐怕至少也得是天仙下凡，薛义清掌心快搓出火花来，脑袋四处张望，好奇心跳到嗓子眼。

　　晚上十点的办公楼下，其实没多少人，陆陆续续有些人出来，不过都是男的。
　　薛义清一直从兴致高涨，等到兴致蔫蔫，也没瞧见一个绝世美女，只在十点过半的时候，看见一个长相格外出挑、个头也高的男生，左手随意插在口袋里，右手单手持着手机，歪着头，神情显得有些恹恹，给人一种难以接近、不好惹的感觉。
　　薛义清看看表，有点着急，低头给秦傅发去一条消息，很快就得到了回应，只见秦总消息简练，白框里只有一句话：
　　“他跟我说，已经出来了。”

　　他出来了？
　　薛义清瞅着这个他看了半天，顿时心生不好的预感，没等他想明白，下一刻，头顶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他抬头，一眼就看见那帅哥抬抬下巴问：“秦傅的助理，是你吗？”
　　说完他可能觉得这样有点唐突，补充道：“我看这辆车是他的。”
　　薛义清整个人都麻了，呆愣地点头：“是是是。”
　　得到回应，江子楚“嗯”了一声，很主动地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回头留下一句“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拿钱办事，应该的。”薛义清蹭地一下冲上驾驶，目不斜视。

　　一路上江子楚都在玩手机，不过身旁人一会一下瞄过来的目光实在是灼眼，他索性放下手机，主动询问身边的人：“请问，有什么事吗？”
　　被抓包的薛义清立马血色涌到耳根，连忙否认：“没事没事。”
　　江子楚觉得这人有意思，干脆调侃道：“没事怎么跟见到鬼似的？”
　　薛义清经不住逗弄，头上都要热得冒烟：“呃……呃……”
　　“江子楚。”江子楚指指自己，又问：“怎么称呼。”
　　“江哥好，叫我小薛就行。”
　　江子楚十分欣慰，这应该是头一回有人正儿八经管他喊姓。
　　他心情好了点，扬眉问：“你们秦总是不是黑心老板，怎么大半夜还让助理加班干这事？”
　　“没有，秦总给我发加班费了，比加班费还多。”
　　江子楚笑出声：“你说说看，他这人是不是有点毛病，大半夜打车都只要二三十，非得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啊这？唔……我不知道。”

　　薛义清不敢接江子楚的话，他哪里有胆子背后议论老板，还是在未来老板娘旁边，人家是小情侣之间的情趣，他一个外人敢说什么吗？
　　而且刚刚他无聊看了眼办公楼里的公司，随意扫了一眼办公楼内的公司标志，目光立刻被LinkH的图标吸引，心中瞬间把一切都串了起来。

　　路上江子楚偶尔说两句秦傅坏话，薛义清都含糊而过，一句话都不敢接。
　　只是没说两句，车里就安静下来，只剩下轻缓的纯音乐，薛义清用余光打量才发现人睡着了。
　　身旁人的睡颜比较安静，也许是不像偌大的床可以四处翻滚，于是只得略显局促地侧头靠在一旁的窝里，伴随着轻微的呼吸声。
　　人的气质随着很多东西而变化，刚刚看着还颇为不好惹的人，现下闭上眼，居然格外乖巧。
　　薛义清心里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自动在脑子里给自己点了一首大悲咒，才静下心来。
　　他这会算是明白，他的老板栽地不冤枉，放着这么一个前任，分手多年念念不忘，恐怕还真是合情合理。

　　薛义清遵照着秦傅的吩咐，即便进了小区，也没把人吵起来，好在江子楚睡眠很浅，车子稍微晃动，逐渐清醒过来，朦朦胧胧地问了一声“几点了？”
　　薛义清颤颤巍巍地把时间报上来，不越一点雷池。
　　江子楚回过神来，蓦地缓过神来，点点头说了声“抱歉，睡着了”，推车门离开。

　　烟月笼雾，小区内的灯光将地面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一个身影渐行渐远，在寂静清冷的月光下显得尤为孤独。
　　薛义清揉了揉眼睛，将这种情绪抛诸脑后，心情愉悦地驾驶着奥迪驶向自己的家。

　　薛义清究极打工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