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路》曳影摇曳

46、第 46 章

　　场馆位置偏僻，四周仅有几家快餐店，而此刻正是用餐高峰，大排长龙，一眼望不到头。江子楚原本并不觉得饿，但空气中弥漫的饭香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感到肚子开始咕咕作响，心情也愈发郁闷起来。
　　“你下午还有事吗？”
　　江子楚思考了下，随口道：“可能还要回来一趟吧。”他侧目：“怎么了？”
　　秦傅坦言：“如果你不着急的话，我今天是开车来，可以去别的地方吃。”
　　“……急倒是不急。”江子楚也不是不愿意，只是觉得，两个人就这样出去单独吃饭，实在是男男授受不亲，虽然他俩本也没多清白。
　　“你准备吃什么？”
　　“火锅吃吗？”秦傅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我知道有一家香辣火锅店味道挺好的，也不远。”
　　江子楚本还在犹豫，只是一听"火锅"这两个字，就走不动道了，仿佛是一个无形的条件反射开关，不由自主地开始分泌唾液。
　　他轻咳两声，勉为其难道：“行吧，既然你这么热情，我也不好拒绝。”
　　“一起走吧。”秦傅轻笑。
　　江子楚点点头，跟在秦傅的身后，两人走出去，秦傅说：“我的车停在停车场，你在路边等我一下。”
　　江子楚极力按捺内心的狂喜，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嗯”，佯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路口是大片的树荫婆娑摇曳，斑驳的光影洒落在路面上。江子楚注视着前方，一辆黑色的奥迪车缓缓驶来。奥迪车的副驾驶窗户半开，露出了秦傅清晰的脸庞。江子楚动作十分利落，稳稳地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
　　车内传来了几声轻微的滴滴声，秦傅低声提醒“安全带”，江子楚立刻顺从地拉过安全带，系在身上。
　　“我对G市不熟，就等你这个东道主好好招待了。”
　　秦傅目光看向前方，似是随意说道：“我会负责好，不用担心。”
　　“准备待多久？”
　　江子楚琢磨：“按理说就一天的行程，不过放假也没什么事，多玩几天也成，就是房间只订到明天，这几天酒店不好订，目前还没个着落。”
　　“你要是不介意，可以住我家。”秦傅十分淡定。
　　“……我先再看看。”江子楚敷衍应付。
　　他大概能感到秦傅今天的表现颇为反常，自今天两人见面伊始，秦傅就刻意流露出一种过分的亲近感。
　　秦傅没反应，只问：“听歌吗？”
　　“听。”
　　“想听什么？”
　　“你挑吧。”
　　“我开车腾不开手，你可以自己连蓝牙放。”
　　江子楚“哦”了声，拿出手机操作起来，嘴里还嘀咕着“那你问我干什么？”眼看秦傅瞥了他一眼，他自觉请客是老板，乖乖闭上嘴，手上不停歇。
　　不多时，悠扬的歌声响起，曲调欢悦，嘈嘈切切，车内安静下来。
　　相比和秦傅聊一些并不让人那么舒适的内容，江子楚还是更喜欢现在的氛围。

　　G市的街景显得十分老式，像是上个世纪最繁华的灯红酒绿、兵荒马乱，饱经几十年风霜，最终沉淀下来的画卷。
　　午后快两点，路上的车也很多，红灯时，一直往后连成一排。
　　秦傅显然对G市的路很熟悉，没开导航，熟练地从几条小路穿过去又转个弯，神色自若，没有分毫犹豫。
　　他好像天生路感就比旁人好一点，住上一段时日，就能把各径小巷给摸排清楚。
　　又拐过几道弯，眼前豁然开朗，过了饭点，没什么人。
　　“到了，你先下，我去停车。”
　　门锁被喀拉一声打开，江子楚推开车门。

　　秦傅这人有着大少爷的命，却没得大少爷的病，吃穿住行里，也就穿行看着有点派头，不过多半也是低调的奢华，住的是二手房，在吃的一方面，更是完全看不出少爷的模样，以前他就很青睐于一些苍蝇小馆，如今这据说味道很好的火锅店，也是乍一看过去十分普通的路边排挡。
　　江子楚很好奇地打量了一番。
　　这店看着有点年头，外面刷的红漆已经显得陈旧，在与地面接触的地方，沾染着一些难以清除的黑色泥污，斑驳陆离。店内没有人，只有一个面相和善的妇女坐在前台。
　　秦傅在不远处停了车，走近：“进去吧。”
　　“好。”
　　前台的妇女面对着电脑，一脸认真，没注意有人进来，但开门的风铃声还是让她抬了头。
　　秦傅见状游刃有余地挂着笑意，跟妇女打了个招呼。
　　“张姐，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了？”
　　妇女抬眼看见秦傅，很是惊喜，热情回：“小秦怎么突然回来了，这么久没看见，又变帅啦。”她余光看见后面跟着的江子楚问：“这位小帅哥是？”
　　“我朋友。”秦傅简单介绍。
　　江子楚不满他的简洁，瞪了他一眼，扬了个笑容，主动自我介绍：“张女士您好，我叫江子楚，江是珠江的江。”
　　“小江是吗，不用客气，你也跟着小秦管我叫张姐就好了。”
　　“张姐好。”
　　“好好，你们怎么认识的啊？”
　　“高中同学。”秦傅寒暄几句，转头自然问：“还是鸳鸯锅？”
　　江子楚点头“嗯”了一声。

　　店里一直开着空调，又没什么人，非常凉快，秦傅领着人坐到了一处角落。
　　桌上的清洁工作做得相当彻底，没有任何油渍的痕迹可寻。江子楚眼看着秦傅的细心体贴，又抽出一张纸巾，再次轻轻地来回擦拭他们面前的桌面。
　　江子楚有点不知手脚该往哪搁，于是他试着去阻止秦傅的行为。
　　“不用擦，很干净了。”
　　“没事。”秦傅摇头，“我就找点事做。”
　　江子楚不是憋的住心思的人，犹疑许久，还是直接问出口：“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秦傅反问：“我很不对劲吗？”
　　江子楚点头：“有点。”
　　“我大概是想明白了一点事。”
　　“什么事？”
　　秦傅顾左右而言他，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前段时间，我回了L城的家一趟。”
　　江子楚不明所以：“然后呢？”
　　“我妈给我办了生日宴，生日宴上，我遇到了一个姑娘。”
　　秦傅的神情很平淡，格外沉静，他揉了揉指尖，轻轻握拳，交叉搁在桌面。
　　“……我问她，如果我让一个人很伤心很难过该怎么办，她说，那就去哄。”
　　江子楚哑然，半晌紧着嗓子问：“你该不会是，一直在哄我吧？”
　　“嗯。”秦傅不否认。
　　“你……”江子楚觉得格外荒谬，这辈子他从没被这么哄过，就连爸妈对他也没这样过。
　　秦傅看着他，等了他几秒。
　　江子楚心里逐渐明白秦傅的心思，料想应该是秦傅打听到了一点过去的事情，然后被有心人给无限放大。
　　“……你是不是在哪里听见什么话了？”江子楚捏捏眉心。
　　秦傅摇头：“没有。”
　　江子楚只当他是有什么理由，不方便说出真相，干脆把心里话说出来。
　　“我那个时候无论是什么样子，都跟你没有关系，不喜欢我，不是你的错，所以你不用对此感到愧疚。”
　　江子楚叹口气：“你这样真的让我觉得你在可怜我，太奇怪了。”
　　“我没有可怜你，我也没有不喜欢你……”秦傅顿了顿，轻声问道：“你已经放下了吗？”
　　江子楚觉得自己好像一瞬间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个夜晚，秦傅的反复追问让他觉得十分难堪。
　　在许多人眼里，秦傅对他而言就如同地球一般，而江子楚就是那月亮，天生受地球引力的牵引，宇宙毁灭了也会围着他转。
　　可是江子楚偏不这么认为。
　　“我放下了。”
　　他目睹秦傅深邃的眼眸失去光彩，于是迅速转移了视线。
　　恰好锅底，连同一小推车的肉菜一齐被端上来，江子楚低语说“先吃饭吧”。
　　红汤在锅中咕嘟作响，热气腾腾地往上翻涌，刚刚下锅的肉一沾汤水便迅速熟透，散发出令人垂涎的鲜美香气，直逼鼻尖，令人情不自禁地食指大动。
　　江子楚嘴里有了吃的，便借着这个由头，正大光明的闭嘴，不再说话。
　　不过他还是有点心不在焉，江子楚不笨，看得出秦傅应该是有点意思的，可是这点意思里愧疚和补偿又占了多少，真正的喜欢和爱又能占多少？
　　江子楚自己已经犯过错，错把陪伴，负罪感当□□，但事实上，这样和施舍又有什么区别？
　　终究是不长久的，误了他人，也误了自己。

　　秦傅把煮熟的羊肉都捞起来，放在一旁的盘子里放凉。
　　“这家店，是我小时候就经常来吃的。”他若无其事地讲着。
　　江子楚警惕着秦傅的招牌套路——卖惨，但一切戛然而止，没有继续。
　　他默不作声，从辣锅里夹了一个牛肉丸出来。
　　秦傅不气馁，知道江子楚喜欢，帮他又夹了两个牛肉丸，放在江子楚的碗里，江子楚照单全收，没有拒绝。
　　“你生日宴上认识的那个姑娘，聊得怎么样了？”江子楚漫不经心问。
　　秦傅苦笑：“你能别老戳我心窝了吗？”
　　“我就是问问。”
　　“……我问她，如果是她该怎么办，她说如果有人让她很难过，只要加倍对她好，她就能原谅那个人——”
　　“秦傅，你还没想明白吗？”江子楚放下筷子打断他的话，目光直视眼前人：“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你没有做错，真的，我难过是因为我自己死脑筋想不开，而不是因为你拒绝我，即使我因此感到极度痛苦，这也与你无关。”
　　江子楚看秦傅皱着眉，实在是无可奈何，干脆讲起自己的过去：“初三那年，有个同年级的姑娘跟我表白，我拒绝了她，后来有一天，她在我午休从食堂回教室的时候，当着我的面从五楼跳了下来，你知道当时我在想什么吗？”
　　秦傅不知道这段过往，怔神摇摇头。
　　江子楚如释重负：“我在想，她是不是在等我，如果当时我愿意多听她说两句，是不是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她是不是，在向我求救……”江子楚闭上眼，回忆这段过往让他有点难受，少时才睁开眼：“即使最后调查出来，是因为她家里父亲家暴赌博。”
　　“但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觉得都是我的错，大概几年后我才想明白这事。”
　　“秦傅，你也是一样的。我并没有选择极端的行为，只是由于过于固执，我选择将自己封闭起来，沉浸在内心的挣扎与消耗中。我比她幸运很多，我的父母非常爱我，我的身边人都对我很好。”
　　秦傅沉声道：“这不一样，江子楚。”
　　“从很多年前，你对我而言……就很不一样。”
　　江子楚笑了笑，释怀说：“你想说你以前就喜欢我？”
　　“……是。”秦傅颔首，他低下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这种话怎么能让对方先开口，想张口再补充两句，但不知该说什么。
　　江子楚不以为意，给自己倒了杯茶。
　　“那你还真是够迟钝的，这么多年才反应过来这件事。”
　　秦傅的唇角紧绷，眼前的江子楚仿佛就是一只浑身长满利刺的刺猬，他以坚不可摧的姿态抗拒着秦傅的每一次接近。无论他如何努力，所有的话语都在尖锐的刺下被无情地挡在了外界。
　　“其实我挺后悔的。”
　　“后悔……？”
　　“嗯，我后悔当年没忍住，和你表了白。”

　　回去的路上，一路无言，江子楚正好借此来收拾心情。
　　这么一餐饭，实在是吃的不是滋味，最喜欢的火锅，都无色无味，难以下咽。
　　江子楚被迫把从前那些痛到难以呼吸的，被刻意忘记的记忆拿出来给人来回剖析，却只能佯装不在意，几乎从未提及过的“喜欢”二字更是反复挂在嘴边，这种痛苦简直比古代的酷刑还要难以忍受。
　　他自己都没完全想明白的事情，还要费尽心思去开导别人。

　　临近下车，江子楚去开门，却意外地听到了车门锁上的声音。他本能地想伸手去解锁，然而，就在这时，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拉住了他的胳膊。他惊讶地回头，正对上秦傅那如蛇一般锐利的目光，心里不由得发怵。
　　“你干什么？”
　　秦傅一下午都是惨兮兮的模样，江子楚都快忘了，他其实是个相当强硬自我的人。
　　秦傅温声问：“那天，我看见林晏枫和你一起回家了。”
　　江子楚锁眉，立马想到那通莫名其妙的凌晨三点的电话，不过他没解释：“你也跟踪我？”
　　“没有。”秦傅摇头，“我只是在你家楼下，想给你道一句喜。”
　　“早上8：33，我看见林晏枫从你家出来，他在你家待了一夜。”
　　江子楚用力去拽自己的胳膊，然而秦傅力气很大，他没好脸色问：“关你什么事？”
　　秦傅顾自问：“你们要复合了吗？”
　　“……没有。”
　　秦傅莞尔：“我想也是，之后几天，你们没见过面。”
　　江子楚觉得荒唐，这样的秦傅实在是太陌生了。
　　“我没跟踪你，只是找人帮忙看了看林晏枫。”秦傅解释。
　　江子楚自己在脑子里把这话理解为，没跟踪他，但跟踪了林晏枫。
　　“你疯了吗，他怎么说都是律师。”
　　秦傅充耳不闻，突然半身靠近，单手把眼镜摘了，动作利落，借着拽住江子楚的力道，把江子楚拉进，江子楚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往后躲了躲，但秦傅很强硬，一把按住，让人动弹不得。
　　“江子楚，他犯过错，我也犯过错，我自认为他犯的错比较严重，既然他可以，我不可以吗？”
　　江子楚张口想说两句拒绝的话，但被一个牙碰牙的吻磕进肚子里。
　　他想往后退，但没有后退的余地，狭小的副驾驶，根本就容不下两个个头都很高的男人的身躯，只得挤在一起，开着空调的车内不断升温，江子楚隐隐觉得喘不过气来，到最后，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只记得秦傅含着笑替他整理衣服，为他开门，含情脉脉地说晚上来找他。
　　江子楚看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在心底暗骂，秦傅应该是真的疯了。
　　或者说，这才是他本来的面目。
　　什么温文尔雅，进退有度，知趣懂礼，秦傅本质上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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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长嘴了，但白长了。
顺便道个歉，我其实经常忘记秦傅是戴眼镜的人设……写完都没注意，隔几天写后面的时候才想起来，各位有看到什么bug，希望能指出来，私密马赛！
顺便眼镜什么的，好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