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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   高考尘埃落定后的日子,江子楚仿佛沉浸在一个无时差的幻境中。如梦似幻,每天在晨曦微露或夜幕降临之际醒来,随即投身于那片虚拟的世界,直至困意如潮水般涌来,才舍得放下手柄,沉入梦乡。

      关于坦白的事情,江爸和江妈并未流露出明显的情绪,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忧虑。
      江子楚对此并不意外,因为他一开始就明白,他就是仗着家里人的关心和包容,才敢如此离经叛道。

      六月中旬一天晚上,一家三口腾个空坐下来好好谈谈,谈话的气氛很轻松,只是江子楚没那么融入,有些心不在焉。
      江子楚内心深处对秦傅二字的反复提及感到极度疲惫,这种情绪远非昔日的不耐烦所能比拟。那种烦躁仿佛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攫住他的心,让他无法安宁片刻。在潜意识的深处,他并不渴望去触碰那段与秦傅相关的记忆,那些记忆犹如灼热的火焰,烧得他内心焦虑不安。
      其实没有人要责怪他,只有他自己在责怪自己。

      江妈妈曾言道:“感情就是要发泄出来,才能让溃烂的脓疮彻底愈合。”
      这话在江子楚听来,只是淡淡的笑意,他并没有真的往心里去。
      他把游戏看作一个安心的避风港,一周目不够就二周目,将所有杂念和胡思乱想的时间填补得满满当当。
      心灵的港湾一经筑成,江子楚逐渐习惯于这份内心的安宁。在夜幕降临之际,他偶尔仍会思索秦傅的近况,或是揣测那场面试的结果,但这些念头如今只能在他的心海中轻轻泛起一圈又一圈的微澜,他已经学会了以更加平和的心态去面对这些事。

      只是人生如戏。
      在进入七月之前,一个突兀的陌生号码如利刃般撕裂了原本脆弱而紧张的宁静。这是一串未被标记的数字,但号码下方标注的G市却不由地让人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抵触和抗拒情绪。
      江子楚只眼睁睁地看着,任由手机在桌面上振动,播放出令人烦躁的催促声,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声音逐渐减弱,直至最终彻底消失,电话被人为挂断。
      这种事情重复了三天一共七遍,直到第八遍。
      这份执着,让他产生了一种颠倒乾坤的荒诞之感和熟悉感。
      直到第八次,他才以相当随意的态度接起电话,用一种漠不关心的语气懒洋洋地吐出了“谁啊?”两个字。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
      这种沉默是难以忍受的压抑,空气仿佛变得凝重,如同溺水者沉入江底般令人窒息。
      “……喂。”江子楚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手指发白,紧紧攥着手机。

      “是我。”
      秦傅的声音很圆润,平日里多半很温柔,但压低嗓子后会变得十分低沉,与江子楚说话时,则是上扬着,很是洋洋盈耳。
      “嗯。”江子楚觉得自己应该是很冷静的,就像他此刻还是无所事事地把玩着桌上的笔,”有什么事吗?
      “江子楚。”秦傅很慢的喊他的名字。
      说来可笑,他其实很喜欢秦傅像这样一个字一个字念他的名字,一方面是秦傅的声音好听,另一方面,这会让他有一种被注视到,被呢喃轻语的感觉。
      江子楚为自己此刻心内心不正常的心跳而感到羞耻,自我唾弃。
      “最近有空吗?我的房子七月到租,有些东西还没收拾完,过几天会回去一趟,你要是没事,可以出来见一面。”
      “什么时候?”江子楚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才反应过来,顿了顿,道:“我要看那天有没有空。”
      “6月28日。”秦傅问:“有空吗?”
      “……有。”
      江子楚曾短暂地考虑过拒绝。
      距离上一次见到秦傅,和秦傅沟通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他不知道这次的重逢会给自己的生活带来怎样的变化,更害怕那些辛辛苦苦学会遗忘的习惯会在一瞬间土崩瓦解,被迫重新开始。
      但江子楚还是应下了。
      “在哪见?”江子楚问。
      秦傅没说话,应当是陷入思考之中,半晌,给了个选择:“我家吧。”
      江子楚一愣,试探问:“还有别人吗?”
      秦傅顿了顿,大概是在想江子楚口中的别人指的是谁,但无论是谁,答案都只有“没有别人”四个字。
      江子楚心底浮上一点微妙的感觉,但他把这种心理归为一种愚蠢的自我期待。
      “哦。”周遭被一种名为尴尬的氛围包围,江子楚不知道要说点什么,只能寄希望于秦傅能再开口解围。
      然而秦傅开口了,反而让这种尴尬氛围更盛。
      “这几天……”秦傅突然问起:“你还好吗?”
      江子楚思忖许久,才斟酌着开口道:“还可以,玩了很多游戏,这几天在玩去年的TGA年度最佳游戏,的确不错,是该得奖。”
      江子楚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寻找耳机。手机散发着温热的触感,紧贴在耳侧,即便身处空调房间,也让他的耳朵感到难以忍受的炽热。
      秦傅的笑声被转化为电信号,仿佛真实又带着一丝虚幻,悠然传来。
      “果然是你。”气氛被笑声带的轻松下来,“我真的好忙,忙昏了头,这几天才腾出了点空,前几天房东着急地打了好几道电话催,好几通还没打通,昨天才联系上。”
      江子楚觉得他像是在和自己解释,又觉得他在隐喻别的什么事。
      恰巧在这时,江子楚翻开了耳机仓,就在那一瞬间,电话中的声音也突然中断,仿佛秦傅刚刚开口说了些什么,但当江子楚的耳机成功连接上时,却只捕捉到了他话语的后半段,几个字而已。
      “……一起,好吗?”
      江子楚皱了皱眉:“你说什么?”问完他补充道:“我刚刚连了耳机。”
      “……”这回秦傅停顿的时间很长,最后说:“我说,我们一起收拾东西,不多,帮我搬到楼下门卫那里就行。”
      江子楚“好”了一声。
      约好时间后,电话没有持续很久,江子楚看了时间,大概又说了五分钟左右。

      挂完电话后开始,江子楚便心神不宁,几次看着屏幕里的小人在水里淹死,又恍惚间偷袭失败,三番两次后,他干脆把游戏关了。
      上完厕所从卫生间出来,面对着洗手台。
      这么多天以来,这是江子楚头一回照镜子。
      说句不违心的话,镜子里的人的确有点糟糕。
      他的头发长得有点长了,胡子一段时间没刮,整日昼夜颠倒地面对屏幕,眼睛里也满是血丝,看起来精神状态很差,江子楚叹口气,拿过洗手台上的毛巾先擦了擦,又抽了张洗脸巾出来,把脸擦干,才拾起剃须刀。
      下午江子楚在衣柜里捡了干净清爽的衣服换下睡衣,出门找了家理发店。

      家里通常只有江子楚一个人。
      江爸在他高考后没多久就恢复了正常上班,江妈则是多陪了江子楚几天,但那边生意忙,在六月下旬,事务积压到没办法再回避的时候,不得不选择了离开。
      江子楚对一个人的生活很是适应,所以没有多大反应。

      6月28日那天最高气温34℃,多云,然而也十分晴朗。
      江子楚没和秦傅约具体的时间,他早上醒的早,闲来无事,便收拾东西出了门。
      到达秦傅家楼下的时候,也不过是9点多。
      江子楚打了个电话给秦傅,秦傅那头嘟嘟响了许久,他这才反应过来,到的有点太早了,秦傅可能还在飞机上亦或者其实还没出发。
      他迷茫了一阵,想到郑源。
      只是郑源一家人前段时间出去旅游了,今天仍未说明归期。
      江子楚无处可去,但也不想离开,所以还是先借着其他居民的卡,上了楼,站在秦傅家门口尝试着按门铃。
      经过漫长的等待,仍无人前来开门。江子楚百无聊赖之际,不经意间用手指在电子密码锁上随意按了几下。他先是猜测秦傅的生日,然后又尝试了各种可能的组合,从简单的数字到毫无逻辑的乱码,一直持续到电子锁发出警告声,暗示他即将上锁,才恋恋不舍地停手。
      密码锁上锁一般只锁30分钟,他料想秦傅也不会这么快回来,想了会,便毫不客气地去试最后一下。
      然而,当连续的八声相同的噔噔噔声音逐渐消失,熟悉而冷酷的女声并未再次响起,反而被一声清晰可闻的解锁声所取代。
      江子楚发怔,他刚刚随手输入的,是他第一次见到秦傅的那一天,去年5月25日。

      江子楚伸手去推,并压下门把手。
      一切不是错觉和幻听,门,果然开了。
      门内弥漫着久未有人居住的灰尘气息,一股阴凉的风从狭窄的门缝中悄悄溢出,缓缓流向外界。
      江子楚犹豫了几秒钟,还是选择做这么一件不道德的事情:
      ——私闯民宅。

      透过昏暗的门廊,屋里窗帘全部拉上,也没开灯,江子楚隐隐只能看见屋内很干净,东西剩的不多,确实如秦傅所说,不多,甚至江子楚在想,也许自己不来,这些东西,秦傅一个人也能轻松带走,就像当年他一个人抱起一堆相当高的书堆一样。
      许是没有人,江子楚变得大胆了点,仿佛在探险一般,找到自己以前常穿的拖鞋,一点一点的挪进去,在这个相当熟悉的地方重新参观了起来。

      入门是一道短短的门廊,右手边是鞋柜,然后往前走一点,才是客厅。
      客厅里已经没什么东西了,只剩下大件家具,电视柜里还放着花草之类的摆件,先前两人玩过的游戏机应该是已经被带走了,找不见踪迹。
      靠左的厨房和餐厅面积挺大的,江子楚很熟悉,他在这里做过几餐饭,只是如今冰箱里空空如也,一无所有。
      秦傅的书房正对着客厅,江子楚只在这里写过一次报告,用秦傅家里的台式电脑,大多数时候,他是在餐厅和秦傅一起写作业。
      不过书房里的书,他偶尔会借来看,现在这些书都还在,没有被带走,江子楚眼尖,在书架一角发现了一本崭新的书,这书正是秦傅那天在江子楚家看过的。
      看样子,他是很喜欢,所以回家后又买了一本吗?
      江子楚暗自揣测。

      相比主卧,次卧江子楚不是很熟悉,他只在这里转着走过几遍,他印象里次卧的床一直都是一个床架子,什么也没铺,这回再见,果然如此。衣柜里还塞着花花绿绿的被套和棉絮。
      转身往另一边走去,便是江子楚较为熟悉的主卧。
      主卧有一张双人1m8的大床,床垫不知道用的是哪家的,很是柔软,特别舒服。
      江子楚四处张望,倒是很意外,主卧里的东西非常多,从床头柜上的台灯,到衣柜里的衣服,甚至床上的被子都没叠,要不是屋内一片阴翳,鼻尖散不干净的潮湿气息,以及床上冰凉到刺骨的寒意,江子楚会以为这里一直有人在住。
      他回忆中秦傅一直都是一个充满矛盾的人。他在公众视野中,总是保持着一种整洁与清爽的形象,就连家中也是,无论是地板还是客厅,都井然有序,无懈可击。然而,在他的私密空间,却流露出一种近乎随便的态度,仿佛那里是他可以自由呼吸的天地,无需受任何外界眼光的束缚。
      在他的世界里,有些东西是展现给外界的,需要精心打磨,以维持那份体面和尊严;而有些东西,则是留给自己的,无需过多的修饰和粉饰,只需真实地存在。
      江子楚对此感到有些好笑,这人如此执着于表面的体面,仿佛它是一块不可或缺的护身符。然而,在深入了解之后,却发现他其实与真正的体面相去甚远。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眼神里透着些许轻松与解脱,便迈开步伐朝屋外行去。却不料,在转身的瞬间,一个隐蔽的障碍物使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江子楚迅速稳住身形,低下头去,只见一个鞋盒静静地躺在墙角,显然是被他不经意间踢翻的。鞋盒的盖子敞开,隐约间露出了里面那双洁白无瑕、犹如新制的鞋子。
      江子楚刹那间如鲠在喉,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诞感如同暗流般从内心深处汹涌而至,席卷了他的整个大脑。
      这东西江子楚眼熟得很,正是去年九月,他原本想送给秦傅的生日礼物,只是碍于各种原因,被落在了郑源家,从此江子楚便把这事刻意忘掉了。
      他先是疑惑了一秒,思考这东西为何会出现在秦傅的卧室里,而后才是怅然若失。
      郑源不知道他和秦傅之间的个中纠结,所以哪一天当做玩笑话,就把东西给了出去,这事不难理解。
      但秦傅明明收下了,却从未对江子楚提起过。
      江子楚猜测,他应该是不喜欢这个礼物,鞋子上是洁白如新,显然从未被人穿过,甚至就连走时,秦傅也都没带走,只是把他扔在一个并不被重视的角落里落灰。
      他有些无所适从,不确定自己是因为那笔付诸东流的私房钱感到失落,还是因为秦傅的不重视而感到无助。
      江子楚蹲下来把鞋盒整理好,放回到原位,回头又看一眼秦傅的卧室,人去楼空,即便东西没带走,这小小的密闭的空间,也已经没有秦傅的味道了。

      当秦傅抵达时,已是午后时分。江子楚远远望见他,一身整洁利落的衣服,长腿大步从小区正门走了进来。他的步伐轻盈如风,与门卫室的大爷交谈甚欢,似乎心中毫无阴霾,自信温和。
      江子楚有些恍惚,确实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秦傅了,细细一算,竟已有一个月之久。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他之前并未察觉到,直到此刻再次看到秦傅的身影,才恍然觉得时光确实已经悄然走过很远了。
      亭子正对着小区大门,秦傅远远也看见了江子楚,稍微一愣。
      这让江子楚感到有些局促不安,或许秦傅并不希望他来得这么早,这样显得自己过于殷勤,好像特别在意似的。
      秦傅只停了一秒,走上前,很自然地打了招呼:“不好意思,忘记跟你说我航班的时间了,是不是等了很久?”
      “……没有,我刚来。”
      “是吗,上楼坐吧,别坐这了,风口冷,省得又生病了。”秦傅从善如流接话。
      江子楚觉得他应该是知道自己没说实话,只不过出于贴心,所以并未拆穿。
      “我其实很少生病。”江子楚先是强调,而后说了句“走吧”。
      两个人边聊边走,秦傅不会冷场,即便江子楚没怎么接话,他也能自顾自说着自己这段时间有多累,真的很忙,并反复强调,让在场唯一的听者觉得有些疑惑。

      到了门口,江子楚确信自己刚刚进屋时,没有乱动东西,所以秦傅应该看不出来他刚刚“私闯民宅”过,不过还是会下意识紧张。
      秦傅是指纹解锁,开门后,很抱歉地说:“我很久没回来过了,屋里没什么东西招待,不好意思。”
      江子楚嘴唇动了动,少时,他听见自己很不礼貌地指出:“你能不能别这么客气,说真的,很假。”
      秦傅说话停了一瞬,让江子楚心里有点后悔。
      不过下一秒,他歉意一笑说:“抱歉啊,在家里待久了,跟那些人说话说多了,突然要我改口,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说话了。”
      “不用道歉,我就随便一说。”
      江子楚其实不喜欢秦傅总是道歉。
      “行了,速战速决,你有什么要带走的?”
      秦傅掰着手指数道:“主要就是衣服,还有卫生间里的瓶瓶罐罐要带走,其他的话,也没什么了。”
      “哦……”江子楚漫不经心问:“就这些了吗,要不要再想想。”
      秦傅顺势思索了片刻,最后还是摇头:“应该没有了。”
      江子楚凝视着他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眼眸宛如一片静谧的湖泊,纯净无暇,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
      “好,我去卫生间。”
      他点头转过身,静静关上门,身影在门口静默停留片刻。他的目光流连于卫生间的镜子,他眨了眨眼,试图驱散那份突如其来的情绪,但心中的委屈却难以遏制。
      于是,江子楚伸出手,轻轻地扭开水龙头,让冰凉的水珠轻轻洒落在脸颊上。这清冽的水滴像是冷峻的现实,一点一滴地将他从情绪的漩涡中唤醒,终于让他恢复了冷静。
      卫生间里的东西不多,他提了不是很重的一袋出去。
      顺腿拐到卧室,看见秦傅埋在衣柜里,江子楚的余光撇了一眼鞋盒所在之处,那里已经空无一物。
      江子楚不知道是被秦傅收起来了还是收走了,心里五味杂陈,一颗心沉了下去。
      “收完了?”秦傅问。
      江子楚不张嘴从鼻尖“嗯”了一声。
      “吃过午饭了吗?”
      “……没有。”
      秦傅拍了拍手,先把脑袋挪出来。
      “我这东西有点多,你等我一下,等会我把东西寄了,我们出去吃饭。”他补充道:“正好我也没吃,一下飞机就打车回来了。”
      江子楚点点头说“好”。

      过了午后三点,秦傅才从门卫处把东西交给快递小哥,两个人打车,去了稍微远的商城吃饭。
      三点钟,商城里也没什么餐馆开着,只有几家零零散散的,看起来并不好吃的小店,江子楚说着随意打发一下得了,秦傅没答应,于是只能在麦当劳坐了一会,点了杯可乐等着。
      江子楚其实不饿,所以并没有表现出多着急的模样。
      他想起2月份的时候,他和秦傅两个人坐在南巷尽头的麦当劳,也是像今天这样,无所事事等待的。
      江子楚似乎总是在等待着,等待着一个固定的节点来临,有的时候是两个人,不过大多数时候是一个人。

      两人聊过一会,问到考试和面试,秦傅坦白了。
      “我以后……可能的确要出国了。”他如是说。
      江子楚不意外,点头说句“知道了。”他关切问:“还来得及吗?”
      秦傅点头:“今年秋季的来不及了,但明年春季还来得及。”
      江子楚面无表情地啜饮着可乐,杯中加入了大量的冰块。冰冷的可乐刺激着口腔,每一口都伴随着气泡的迸裂,仿佛顺着食道流淌,直达心底,再缓缓蔓延至胃部,使得四肢也不由自主地感到一丝寒意。
      “哦。”
      他又说:“加油。”
      秦傅先说了“谢谢”,随后是江子楚熟悉的欲言又止,江子楚大概能猜到他想问什么,想出声阻止,但嗓子早就失了声,说不出话来。
      “说来……”秦傅纠结了很久,突然整个人坐起来,双手放到桌面上,用一种几乎很难去想明白的语气,轻声问:“那天那个……你是什么意思?”
      江子楚的内心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悲凉,事情终究还是发展到了这一步。
      他不禁疑惑,为何非得将这一切摊开在明面上呢?难道大家心中都明白,却偏偏要装作糊涂,编造出种种理由,让一切笼罩在朦胧的纱雾之中,模糊不清,这样不好吗?
      他扯了扯嘴角,反问道:“难道不就是拍照吗?”
      江子楚把自己心里已经想过无数遍的说辞端到台面上来。
      “马拉多纳和卡尼吉亚的世纪之吻你应该知道。”
      江子楚以前和秦傅聊过足球,秦傅算不上忠实爱好者,但多多少少也有点了解,所以他相信,秦傅知道他想说什么。
      “所以呢?”谁曾想秦傅突然沉了脸,低声问。
      江子楚深吸口气,缓缓把话说明白:“我当时,有点激动。”
      秦傅微不可闻地嘴角下压。
      江子楚解释完,不再看秦傅,透过玻璃窗,往外去看商城里的人,路过的人偶会会与他对上眼,然后双方自然地很快移开目光。
      许多话语哽咽在喉,即便倾诉,恐怕也难逃无果的宿命。最终,这一切只会印证双方早已注定、再无交集的结局。
      说出与否并无差别。但他不愿让秦傅陷入为难的境地,更希望在他的记忆中留下积极的印象:
      ——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而非怀有私心的异类。
      “我知道了。”江子楚听见秦傅这样回。

      吃过晚饭,秦傅要留一天,回程的飞机票定的是6月29日。
      两个人在小区里消食顺便散步聊天,秦傅说话很有趣,只要他不去提及江子楚不愿面对的东西,那么江子楚的心情就还算轻松。
      “你怎么换手机号了?”
      “我妈给我换的,旧的手机卡已经扔了。”
      “哦。”江子楚点点头,没问为什么。
      走了半小时,江子楚看着天色渐晚,就想告辞。
      只是秦傅的话拦住了他,说出的话让江子楚脸色一白。
      “你到底想说什么?”秦傅问,“那天消息里。”

      秦傅走的那天,江子楚在深夜的寂静中,冲动之下给他发送了一条消息:“我有件事,想对你说。”
      然而,几分钟后,江子楚的心情逐渐平静,但那条消息已经如同飞出的箭矢,无法收回。秦傅始终未回应,江子楚心中虽有一丝庆幸,但更多的却是无法言喻的失落。这份复杂的情感在心中回荡,犹如夜空中寂寥的星光。

      江子楚没想过秦傅会突然提起这事。
      他闪烁其词,顾左右而言他:“……没什么,我随便发的,对了你换手机号了,怎么还有以前的微信。”
      “后来换的。”秦傅解释,却没解释为什么没回消息。

      天气还没彻底入夏,尽管白日里十分炎热,但到了晚上,仍有微风,烈阳落山之后,夜色逐渐铺陈,温度逐渐回落,到了此时,却也有了丝丝凉意,别样舒适。
      两个醉汉摇摇晃晃扯着嗓子,酒意扑面而来。
      “那就去追啊,怂什么啊你。”
      “你懂什么,去去去。”
      江子楚皱着眉,秦傅握着人,往路灯下走去。
      微风轻拂,却意外地令江子楚心头一热。他目光所及,秦傅身后的路灯投射出斑驳的光影,将他的身影拉得悠长,宛如一幅深邃的画卷铺展在地面上。这道光影不仅覆盖了秦傅,还巧妙地延伸,顺便也罢江子楚整个人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江子楚突然面色一愠,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好像是他喝酒上头了一样,突然用劲抽出手腕,把秦傅一推,秦傅错愕抬眸。
      江子楚看见他深黑色的双眸,不由得眉头紧锁:“傻逼,你脑子有问题吗?你非得我跟你说是吗?”
      他早已对这个问题心存疑虑。
      对于背后的那股潜流,秦傅真的毫无察觉吗?江子楚觉得其实未必,只是他有一种对外的体面,不便提起。
      然而,如果他真的满足于现状,就不会在各种场合下做出微妙的暗示,仿佛江子楚血淋淋地挖出心脏对他来说是一种享受。

      “行了,我跟你说,我喜欢你,你听够了吗,还想听吗?要不要我录下来发给你,让你天天听,顺便设成闹铃?”
      秦傅怔住了,或许是未能洞悉江子楚突然流露的情绪波动,困惑于为何表达心迹在江子楚嘴中,都仿佛成了尖锐的讽刺。
      “跟我装什么蒜,招惹我的人是你秦傅没错吧,没事问我两句‘可以吗’很有趣吗?非得我说爱死你了,你就高兴了是吗?我根本不想知道你家里发生什么破事,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我说,苦肉计很好玩是吗?”江子楚其实最讨厌吃这一套的自己。
      秦傅被说哑口无言,许久才轻声说了句“抱歉。”
      不知为何,盛怒的江子楚却突然安静下来,听着耳边这两个字,没了脾气。
      就像早就知道一个事情的结局,可是他迟迟没有落到实处,于是一边暗自期待,一边又狠狠地数落自己,将世界上最污秽、最难听的话语倾泻在自己身上。
      然而,当现实真正落地时,内心会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仿佛在说:“终于来了,终于熬过去了。”
      江子楚叹口气:“你这人真的是有点毛病,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该健谈的时候闭嘴,不该健谈的时候又滔滔不绝,非要掘地三尺,不见棺材不落泪。”
      “算了,再见了。”江子楚的目光在秦傅身上驻留了最后一刻,他凝视着那双深邃的黑色眼眸,只多看了两眼。
      他退后两步,真诚道:
      “我祝你幸福,秦傅。”
      江子楚转身,借着明亮的灯光,往小区外走去。

      走着走着,牙关一酸,眼角逐渐沁出眼泪,他没有伸手去抹,因为这样会被身后的秦傅看出来,至少江子楚不想在他面前这么得柔弱不堪,这么得脆弱,但湿意蓄得很快,大概在走过门卫室的时候,就已经盈满了,多余的挤不下的水珠,不得不从眼眶中滑落,滴在地上。
      等江子楚拐过弯,确认秦傅看不见自己时,才骤然蹲下,用手臂去擦源源不止的眼泪。
      许多年后,江子楚都难以忘记自己那个时候究竟是多么得狼狈不堪,好像是失去所有的婴孩,不语地呜咽,无声地嚎啕哭泣。

      郑源曾经许下的诺言并未实现,他最终决定与女友共同前往同一地区的学校。而江子楚在听取了家人和川中上下的建议后,做出了个决定,他的选择显得异常冷静,没有掺杂一丝个人的情感,更像是在满足他人的期待。
      于是,青春莫名其妙就结束了,结束在一个很糟糕的地方。

      在青春末端时期,无数的事情交织在一起,每一件都深刻烙印在记忆的深处,成为难以忘怀的篇章。即便岁月已经流转了几个来回,每当“高考”二字在耳边轻轻响起,就会无法抑制地陷入深深的回忆之中。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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