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影·聊斋》弹杯一笑

98、杯影·妖精

　　1、
　　她是一个妖精，只能在夜晚出来游荡。
　　她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坐在城市最高的大厦顶层边缘，摇晃着双腿，眺望下面的灯火和夜行人。

　　大厦很高，下面的夜行人看不见她，她却可以把下面的情形看得很清楚。
　　这些天来的深夜，她一直看到下面有一个男子在晃悠，这男子从街这头晃悠到街那头，再从街那头晃悠到街这头……来来往往、脚步沉滞，象一个梦游者。

　　但她知道这男子绝不是梦游者，因为她曾见过他仰起面孔叹息。
　　那双眼睛黑亮黑亮的，清澈而又忧伤。

　　2、
　　今天她心情不错，坐在大厦顶层，她散开长发，任夜风把自己吹得上下飘浮，又捉了几只萤火虫，在身边放着玩。
　　玩了一会，她看见下面那男子又来了，心中一时兴起，便想和他开个玩笑。

　　她飘下大厦，悄悄贴在男子背后，对着他的脖颈吹了一口凉气。
　　男子一惊，猛然回头，却看不见她，待男子转身，她又贴上他的后背重施故技……

　　几次三番后，男子的脸色变了，变得苍白。
　　“你是谁？”男子站定身形大声询问，她不回答，躲在男子身后顽皮地做鬼脸。

　　男子又询问了一声，这时，男子的神色忽然变得镇定。
　　“原来是你在捉弄我。”男子微笑，她顺着男子的目光望去，从对面的商店橱窗玻璃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被发现了，不好玩了。她嘀咕一声，转身想溜。

　　“等等。”男子却喊住她。
　　“你是鬼吗？”男子问。
　　“我是妖精。”她回答。

　　“你是鬼也好，是妖精也好，既然出现了就陪我聊聊天吧？”男子对她说。
　　“聊天？”她有些迷茫，做妖精以来她一直是孤独的，没有同伴，也不知道什么叫聊天。
　　“对，聊天，就是我们现在这样。”男子点头。
　　“可是聊什么呢？”她还是迷茫。
　　“可以聊聊你最想实现的愿望。”男子提议。
　　“我最想实现的愿望……”她皱起眉头想了想：“我没有最想实现的，不过听说做人很有趣，如果可能，我想做一天人。”
　　“这个愿望……”男子沉吟：“比较难实现。”
　　“是啊，所以只是想想就算了。”她无所谓地飘起来，双手抱膝，浮在半空。

　　“你最想实现的愿望又是什么呢？”她反问男子。
　　“我最想再看她一眼。”男子忧伤地回答。
　　“她是谁？”她好奇地追问。
　　“一个女孩。十年前我们在这里邂逅、相识，然后相恋，那时我们都还小，不可能在一起，我要去海外发展自己的事业，她要读书。于是临别时我们约定，十年后再在这儿相聚，不见不散。”
　　“你没有等到她吗？”她同情地询问男子。
　　“没有，我等了半个多月，她还没有出现。”男子摇头。

　　3、
　　等待是痛苦的，她知道，善良的她开始每天夜里陪伴着男子守侯。
　　可是十多天过去，男子要等的人还是没有出现。倒是随着时间推移，她渐渐喜欢上了和男子‘聊天’这项活动。喜欢上了听男子讲述各地的见闻，喜欢上了看男子黑亮的双眼，喜欢上了在男子低沉的、富有磁性的声音里安心小睡一会。

　　要是某天夜里没有看见男子，她便会烦躁不安、坐卧不宁。
　　她内心深处悄然莫名地妒忌起男子要等的人，她潜意识里暗暗希望这人一直不要出现，这样，男子就会永远同她在一起，永远陪她聊天了。
　　当然，这个潜意识里的希望她是隐藏的，她不会让男子知道，甚至不让自己知道。她本质中作为妖精善良纯真的一面，还是愿意看到男子和心爱的人重逢，看到男子快乐幸福。

　　她记下男子要等的人的姓名和外貌，帮男子向每个路过的妖精和精灵们打听，她还特地去询问城市里的游魂野鬼，问它们是否见过这个人。
　　她卖力地为男子查探，不知疲倦。

　　4、
　　可惜男子要等的人终究还是没有出现，也没有找到。

　　“或许她已经嫁了人，所以不再想见到我。”男子苦笑着坐在大厦前的台阶上，他已经死心，决定明天离开这儿。
　　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男子，只能默默地陪他坐着。

　　其实她心里也很难受，因为即将到来的离别。
　　头顶星河灿烂，她浮在夜色中俯看着男子，看了许久，她幽幽地说出一句话来：“你会在十年后来看望我吗？”

　　男子惊讶地抬起头，盯着她的银色眼眸，所有妖精的眼眸都是银色的。
　　“我想，你虽然没有等到她，但认识了我，我们是好朋友，对么？我希望你能在十年后还记得我，来看看我。”她哀婉地垂下头。

　　“当然，我们是好朋友，这些天来多谢你的陪伴。”男子眼睛微微湿润。
　　“我会在十年后来看望你的，一定！不过你可不许让我找不到。也不许再吓唬我了。”男子笑着说。
　　“我保证让你找到，并且不吓唬你。”她掩嘴轻笑，脑海里回想起刚认识男子的情形。

　　“对了。”男子忽然象是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方手绢。
　　“这是她当年送给我的订情信物，如今我留着也没什么意思，你住在这城里，要是遇见了她就替我还给她吧。”
　　“嗯，我遇见了替你还给她。”她接过手绢，发现上面还题了一首诗，不及细看，她小心收藏好。

　　5、
　　她又是孤孤单单的妖精了。
　　每天夜里，她最爱干的事情还是坐在城市最高的大厦顶层边缘，摇晃着双腿，眺望下面的灯火和夜行人。

　　这天，坐在大厦上，她又想起了男子。
　　她从怀里掏出那方手绢，手绢上面还沾染有男子的气息，让她想念的气息。她展开手绢，第一次认真去读上面的诗。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
　　她读着读着，突然心口一疼，觉得这手绢、这诗，是那么的熟悉，一些纷纭的往事，从她身体的某个深处开始一串串往上冒。

　　良久，她抬起泪眼，忽然想起一位很老很老的妖精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 每个妖精，以前都是一位人类女子，当她们死后，不愿意投胎做人，就会在自己痴恋的地方化做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