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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校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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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车还堵在二环路上,陆仲平没听陆容与的安排,仍旧坐在的副驾驶的位置上。
车缓慢行驶着,今天充当司机角色的陆容与脑子里闪过早知道去坐地铁的想法。
但是地铁也是人挤人。
今天是陆仲平复查的日子,身体机能的急剧退化已经是他当下需要面临的最急迫和最直观的问题。
但是他本人早已释然。
陆仲平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娴静少言,头脑非常聪明,很早以前是海淀一所中学的数学老师,小女儿则是个爱漂亮爱打扮的,一天到晚飞天遁地,早早地就展现了利用社交和人脉积累资源的能力,现在是国内一家娱乐公司的董事。
大女儿去世的时候很年轻,像一朵转瞬即逝的夜半昙花。
小女儿忙于工作,虽然也是用尽了人力物力照顾他的身体,但天命至此,只感叹他这几年还能有个平静光阴。
他看着一旁开车的孙子,心下微动,轻叹了口气:“如果当年我在国内,你也不至于被你那个人面兽心的父亲强行带走,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这么多年……如果我这几年身体没有这么不好,你也不至于非要回来。”
陆容与听着,像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有点无奈:“外公,我是学数学的,‘假设’和‘如果’这种开场只在我的演算公式里,不在我的人生里。”
陆仲平沉默着,半晌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臭小子。”
陆容与的父亲是一个性格冷硬,铁石心肠又善于伪装的人。
当年姨妈也没能从他手里挣过抚养权,况且陆仲平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任务在身,这怪不了任何人。
而且陆容与也是因为获得了去国外学习的机会,一来二去,天时地利罢了。
他的父亲是一名工程师,和他母亲在一起的时候,也算是家庭美满,前途大好,但他好像并不满意这样风平浪静的航行,而人的每一个选择都通往不同的彼岸,他划着的那艘船先是丢下了母亲,过了一段航程之后,也丢掉了他。
那个人只是贪图当时加注在陆容与身上的光环,等时间一长,他发现这个儿子除了某一个方面的有异禀的天赋外,竟然再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夸耀的了。
小时候陆容与还不太懂,后来才渐渐明白过来,在那个人自己建造的船里,永远只有他自己的位置。
陆容与大概也曾苦恼过、怨恨过,但最迷茫困惑的日子已经过去了许久,他现下要追寻的是真正能属于他、为他所用的生活原理。
其他的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决定要回国的时候,一些朋友和同事都表示不解,包括Jonas。
但他知道自己在学术上的成就或许已经到此而已了,他需要转换思维,让所知所学用到更有意义的地方。
有些人可以靠天赋走一辈子,换作以前,他也会觉得他属于这一类人。而现如今不再是这样,当周密计算的公式进入产生变量的新阶段,推翻重来的案例数不胜数。
他并没有觉得自己是那个不会被推翻的幸运儿。
相反,他非常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遭遇的瓶颈。
他的老师曾经告诉过他,人往高处走固然很好,但人也可以往四面八方走。
他也从来不是一个会被困在原地的人。
车流像一只娱乐游戏里快要填满屏幕的贪吃蛇,体量庞大又缓慢地移动着,陆仲平在某一个走走停停的时间段里突然开口说:“你要不还是跟岚岚一样,叫我姥爷吧。”
“嗯,行。”陆容与几乎是马上就应下了。
陆家祖籍在南边,陆容与出生没多久,因为遭受丈夫孕期出轨而大受打击的陆镜带着陆容与前往南方,直到她确诊癌症后,才又带着陆容与回到北京。
在南边的时候,陆仲平夫妇俩虽然有空就会去看他们,但陆容与从在妈妈那里学的“姥姥姥爷”最后还是变成了“外公外婆”,谁也没有特别去纠正过,他也就一直这样叫着。
又过了几年,直到他妈妈陆镜猝然离世,他的父亲毫无征兆地再次出现,说,他将去德国开始新的工作,让陆容与同他一起。
他这个的儿子挺争气的,7岁跳级进入超常儿童培养项目,又花了两年的时间学完了四年的培养计划,学校极力推荐他去参加中德两国合作项目的交换生。
好像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这个间隙,他人就已经在德国的国际学校里咿咿呀呀学生涩难懂的德语了。
他的父亲并不是一个人去的德国,除了陆容与,还有他自己的“新婚妻子”,并且他们准备利用工作的渠道,先技术移民,再申请永居。
这个儿子毫无疑问天资卓绝,但他展现出的天资让他无时无刻不想起他那个数学头脑很好的短命前妻。
这确实又让人非常不愉悦。
还有每次念到他的中文名字时,这种不愉悦还会更上一层。他甚至不想发“陆”这个音。
随着时间流逝,他的生活逐渐安定,还有了新的孩子。至于陆容与是谁,在做些什么,他已鲜少记得或是提起。
而陆容与也从善如流地当他没有过这个不值一提的爹。
他每一次回国的时候,最亲近的人也只叫过外公外婆,姨夫姨妈,还有一个每次见到都会长大一些的许岚岚。
回想至此,陆容与说:“唔,姥爷,等检查完,我们去吃炸酱面吧。”
“那去海碗居吃,好内口。”陆仲平说完,又抱怨:“这破检查,真熬腻人。”
陆容与想起自己在语言学校学德语的时候,有一个在德国教中文的老师,也是北京人,向他们传授经验,说坚持原文背诵《格林童话》,成效显著。
“甭管那么多你们就背吧,忒熬腻人,但背多了你就习惯了。”
陆容与照做了,最后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记忆太久远,要不是听到陆仲平这么说,他也快忘了每次听到这些亲切语气语句时,心里会陡然出现的妥帖感。
车流终于推着他们行驶到了目的地,但他现在突然轻松了很多,或许是因为陆仲平说等会儿去吃饭他请客。
而棠理正一大早挤着地铁去剧院,《月夜》首演在即,他得随时听甲方召唤。
周鲡上午有课,他只好先过去盯一下效果。
但其实也看不出什么效果,因为这是一个情绪传感装置,通过剧幕演出的实时效果,记录现场观众的情绪,从而将观众的反馈也变为舞台呈现的一部分。
张燃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好的现场反馈标准,于是把装置和舞台上那轮巨大的明月背景墙联动上了,以期用月相展现出观众的情绪进程。
到目前为止装置没有过问题,甚至棠理让装置先作用在演员身上,加上张燃要求高,设备一加持,马上就能看出演员带动的情绪如何。
大家根本不敢懈怠,都铆足了十二分的精神排练。
许长夏还没见过这种技术阵仗,转头小声腹诽棠理:“不是学画画的吗?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结果棠理马上拿着话筒说:“啊,这是艺术和科技的一种交互手段,鄙人不才,正是在清华学了四年本科和两年硕士学出来的我也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东西。大家多多包涵。”
为了精确测量,棠理这端还接入了每个演员的声音,所以许长夏说的话他一字不落的都听见了。
台上一片哦哦哦的起哄声,大家各有各的起哄。
张燃和导演都还挺满意今天的排练效果,于是叫停了让大家先休息。
许长夏抄着手踱步到棠理跟前,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他,看得棠理心里发毛。
最后听她得出结论:“你说你当时要是跟我一起学表演,现在娱乐圈也有你一席之地了不是?”
张燃闻言,哈哈哈地在一旁拍手大笑。
棠理整理着工具包,无奈道:“这不是曾经见过你的实力,才惊觉天赋这个玩意儿有多重要。”
一来一回的,许长夏没理,点评说:“那确实,你可能就脸蛋天赋好,光画画还是有点浪费了。”
“谢谢?”棠理从容地收下了这句在他看来就是夸奖的话。
“那什么,下次来我家吃饭。”许长夏问经纪人要了手机,一边噼里啪啦打字,一边向棠理发出邀请。
棠理愣了:“啊?干嘛?叙旧?”
许长夏没回他,跟他挑了个眉,露出一个坏笑的表情,然后举了个手势表示回见,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
棠理:“啊???”
棠理和许长夏是高中校友,回想起来,倒是堪称当时学校里的两朵风云奇葩。
从文理分科到学艺体,俩人就在理科班赖着不走,可谓“虽然文体两开花,但是理综一片瞎。”
两个人不在一个班,但又是一个物理老师,都曾考出过22分这样美丽的物理成绩。
加上两个人不听劝,所以无数次在物理老师办公室双双垂泪,好不可怜。
幸好一个学美术一个学表演,不然在他俩还得从物理这个王不见王的战场上厮杀到别的地方。
可能是因为学物理时太痛苦,上大学之后,他们都很默契地忘掉了彼此这个和物理挂钩的“附加题”。
当然,许长夏开始拍戏之后,棠理还是单方面见过她很多次的。
不知道是条件反射还是什么,看到许长夏就觉得手痒,想做点什么卷子……
棠理觉得他和许长夏的关系蛮微妙的,像曾经在同一个战壕待过的战友,战争结束后经久未见,但一遇上,又有一些非同一般的交情。
可能这就是两个好强之人的惺惺相惜?
棠理没有多过问关于那位邻居的事,甚至没好意思说哎我可能过几天要和那个绯闻哥一起来看你演的剧,这话剧的编剧还是我妈。
他猜测许长夏并不知道他和张燃的关系,张燃倒是对他这位高中校友有点印象。
“我记得她是不是…”张燃想了一下措辞:“就是你高中时候的,隔壁班另一个非不转文的小孩儿,当时你俩一起补课,你班主任还担心你俩早恋。”
“啊?”棠理还不知道有这一回事儿呢。
“我当时打包票说你俩绝不可能,我说你们两个的眼睛里根本没有一丝爱恋的情意,只有熊熊燃烧的、想拼命卷死对方的志气。”
棠理嘴角抽搐。
他妈眼睛确实很毒。
要不然也不会很早以前就看清他的性向。
棠理这个人吧,属于人生没有遇到过什么重大挫折的类型,父母开明,家庭关系和谐,从出生、成长,再到变成一个平平无奇的大人,没有说呼风唤雨,倒也是平和富足地长到现在,能过着自己喜欢的生活。
所以他的气质类属于那种,不太在意和纠结这样行不行那样好不好,你对就你对,我也不屑于跟谁吵吵,非要争个高低那种,如果可以,他的愿望就是世界和平。
他甚至在少年时代清楚自己喜欢同性之后,主动跟爹妈暗示要不再练个小号。
结果他妈优雅翻了个白眼直接说她早就看出来了,让他自己把自己捯饬明白就行。
他爹棠烨同志则震惊、恍惚、沉默,点了老粗几根香,跟去世的爷爷奶奶哭诉了大半宿,然后就坦然接受了。
棠理的爷爷奶奶在世的时候也非常宠爱他,他那时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是通天大道宽又阔,别人都叫出柜,他这叫开门。
但他又没有过特别喜欢的人。在沈杉之前,他还会有些亲密暧昧的对象,可能是他经常展现出一些看似不太靠谱的玩咖气质,所以更多的时候选择权也不在他这里,而现在就更好笑了,感觉“无性恋”在他身上更有发展趋势。
和一心想帮许长夏炒作的经纪公司不同,她的妈他哥的小姨陆舆女士早已让公关调转方向模糊大众的视线,并且催她本人马上澄清这个子虚乌有的绯闻。
在回复完她妈的问罪信息后,她赶紧打开社交媒体的账号,从相册里选出那张几天前用从陆容与西服口袋里摸出来的画像拍的照片,配上【我哥,如假包换】几个字,匆匆发送了出去。
照片被她裁剪过,棠理那龙飞凤舞的签名在发出去的照片里看不见,但她那天一眼就认了出来。
高中时学校搞的画展里,这个人的画跟病毒似的,哪里都有,想不注意到都难。
......但怎么会有人的签名十年如一日的这么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