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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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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扎·乌日朗达第一次听骑着骆驼的族人唱起这歌才七岁。他耳后的小辫梳得粗黑发亮。
领着他骑马的几个汗王子也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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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你见到她,
朝阳下牧草也如血;
假如你望见她,
鲜花的泪如雨滴下;
那是草原的血太阳,
依拉,我的好小伙,好姑娘,千万不要迷恋她!
那是爱人的毒太阳,
依拉,我的好小伙,好姑娘,千万不要跟随她!
她是煮沸的羊奶,
穿着芳香洁白的光耀皮囊;
她是岩生的宝石,
披着灵魂深处的爱欲篝火;
那不是归来时的月亮,
她笑着说过来,过来,你就万劫不复呀!
她冷冷说走开,走开,你就快快走开吧!
那不是水中的好月亮!
依拉,我的好小伙,好姑娘,
别看月亮,也别看太阳!
看好自己胸膛的血肉,看好自己的心,
别让它们,融进血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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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扎·乌日朗达第二次听骑着骆驼的族人唱起这歌已经成年,肌肉充盈。
脊背上流淌过放牧牛羊、骑射打猎的汗水。
这时他想起多年前,一个寻常的午后,沉默寡言、爱护族人的二哥抛下所有相亲相爱的家人,所有牛氓一样的骚乱声中,他策马奔向远处。再也没有回来过。霞扎·乌日朗达盯着宽阔场景中的太阳,怔怔流泪。这首歌也在族里无尽的怀疑和恐惧中消失。霞扎·乌日朗达在草原上平静地生活,和所有藏人一齐放笑,一齐打猎,和所有遗忘了那个离开的人的兄弟一齐学藏语,在草原四处游历。
某一天。
他在帐前的草料堆里晒着一轮残阳,双臂枕在脑后,昏昏欲睡。骑着骆驼的人自他身边经过——
唱起了血太阳的歌。
霞扎·乌日朗达浑身的血一颤,猛地睁开眼,他突然想起他的哥哥。
……
霞扎·乌日朗达第一次听骑着骆驼的族人提起血太阳时,恰逢七岁。他耳后的小辫梳得粗黑发亮。草原人没有一个不爱太阳的。天是至高无上的长生天,太阳是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血太阳又是什么意思?“那必定是相当豪气的太阳了!”他那年长几岁的二哥往帐中一扔箭袋,虬结的肌肉一动,笑着将最小的汗王子举起来高过头顶。
他笑眯了眼,也就忘了要问的话,只顾着玩起来,“顿珠哥哥,举高些……再举高些!”
也浑然不觉这歌中不仅劝诫着部落里的男人和女人,也带着一种怅然的悲伤。
就像他二哥眼中流转后消失无影的颜色。
……
等再大些,草原上长大的孩子,脊背上流淌过放牧牛羊、骑射打猎的汗水。身上肌肉充盈起来,手臂也堆出垒块状的青山脉络。
霞扎·乌日朗达就更听说这歌中血太阳的可怖了。他路过时,听见剪羊毛的族人哀叹说:“早知道是有预兆的!那‘血太阳’从下天山时就穿着一身红衣,几个出去放鹰的年轻人碰上了她……山洪来的时候难道不暴烈?草地旱灾之前难道不灼燥?血肉之躯碰上了太阳,碰上了火,不烧的灰飞烟灭才奇怪呐!”
越是神魔鬼怪的,就越引起没见识过的人的不满,好似被无端看清了似的。
那定不是我们部落的年轻人!小汗王子心想,若我遇见了必定奋力搏斗一番,才算真正的勇士!
草原人没有一个不爱太阳的。
天是至高无上的长生天。
太阳是溶金的太阳,升起不落、孤烟中的太阳。
她时常犯懒。
不是骨肉摊散的懒,而是红蝴蝶在雨外、风吹不着雨打不到的懒。
她又生得让人指责不得,就偶尔百无聊赖,这也不愿意做,那也不愿意做。
小方师妹一下山,就找了草原里最合乎她心意的英俊男子成了亲,结果遭灾的危难关头,她自顾自地收拾好包裹,坦然走了出去。划出一片血雾堂堂然走了出去,浑然不顾丈夫和夫家人的死活。
说出来实在落耻。
这事早已是传遍了草原和江湖的,算不得新鲜事,早已是茶馆的陈酿了。
可是厉枫卿每每想起,心内不知为何很伤心,有时行走江湖夜间歇息时,盯着水船的浆放空心意。骤然间,惊觉水滴湖心,以为是有敌客扰动,起身查探半晌才探清只有自己一人。不过是泪顺颊而落,惊起水波。
人心无法长在胸膛正中央。爱之一字,头顶便是伞头的半边。
伞不过是遮风挡雨用的。
时常转念一想,这毕竟也不全是是师妹的错……人命重千金,这个道理小孩子却不一定能懂的。
可这样为她脱罪的转念一想,又极为痛苦。可扈郁金一定要这么想。他总是要保护她的。
作为师兄,从小节俭,又好乐施于人。但自己的标准又怎么能去约束别人。
他身上绣满金线的衣裳,也是小方师妹穿惯了丢的,怪可惜。
他就央她拿来剪了外袍,穿了好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