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的悬铃木》阿海扬沙

66、第六十五章

　　黄昆开着王雯的车子行驶在前面，我紧随其后。在环城路的十字路口他直接拐上北环，我明白他要去赴孙晓慧的宴。路上我无声的开着车子，耳边孙曼菲和洪翔宇的谈话一句也没听进去。我揣摩着黄昆为何这一次如此支持我去见他一向反感的孙晓慧。难道他也想参一股？或者是想将孙曼菲带去，正好在桌上把话说清楚，彻底斩断我和孙晓慧之间的联系。对于黄昆有时我很了解，简直到了一个眼神就心知肚明的程度，但有时却对他的心思很难捉摸。我轻轻的拨动着方向盘保持好距离，不紧不慢地向市郊驶去。路就是这样，第一次走时会觉得又臭又长，好像永远到不了目的地。但当返程时却大不一样，甚至感到为何会如此之短，还未来得及重温沿途的风景就已经到了终点。
　　黄昆把车子端端正正地停在梨园旁边的停车位中，我紧随其后停住。梨园是市北郊一个几十亩大的梨树园子，被两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合伙承包后开了一家特色火锅店，说来有趣，不仅饭店挣的钱归二位，就连租期里结的果子也是他们的。其实这里的饭菜并未不出众，加之距离市区较远，又并非是坐落在市南的居住区，所以生意聊聊。但相传这块地每年倒是能接不少果子，所以二位不至赔钱。
　　我们下了车子顺着湿漉漉的小土路往黄漆木门里走去，林间不见一丝绿色，多年落下的叶子覆盖住每一寸土地，潮湿腐烂。一颗颗的参天的梨树裹着灰色的外衣毫无规律地伫立在大地上，让人感到一阵阵的凄凉。两米高的铁围栏刚刚刷了漆，但依然掩盖不住多年的风吹日晒后的残破。
　　王雯一边翻弄着手里的挎包，一边问：“为什么来这儿吃饭啊？”
　　黄昆手里甩着车钥匙，随口说道：“有人请老徐吃饭，咱是来蹭饭的，注意自己身份的尊卑，一会儿落座的时候别没大没小的。”
　　“哟，弄得还挺正式，跟国际谈判一样。”王雯笑着说。
　　我嘴里“嗯”了一声但无言以对，黄昆接话说道：“你还真就说对了，老徐就是谈生意的，大单子。一会儿记得把上座让给老徐，夫人的座位让给曼菲啊。”
　　孙曼菲和王雯一听便笑了出来，但我和洪翔宇依然皱着眉头，谁也不知道一会儿要发生些什么。
　　天色已经擦黑，孙晓慧就站在梨园门口，一脸笑容迎接着我们。她寒暄了几句，便把我们往包房里引。梨园火锅是没有大厅的，一个个木屋包房也各不相接，毫无规律地坐落在园中，由一条铺着青砖的主路和几条小路连接。路旁有不少老旧的陈设，但做工粗糙加之尘土密布，并不招人喜欢。
　　孙晓慧推开包间的房门请我们进去，不大的仿红木圆桌上已经摆好了六个凉菜，我们很自觉地按照黄昆刚刚的安排落座。我的左手边是孙曼菲，右手边是今天的东家孙晓慧，接下来依次是黄昆、王雯和洪翔宇。
　　黄昆首先把孙晓慧介绍给大家，王雯和孙曼菲一听是昔日校友，亲切感立即爆棚，三人打断了黄昆的介绍，开始无所顾忌地叙旧。什么几班的，老班是谁，同一个生物老师等等，没完没了。三位男士简直成了多余的看客。
　　终于黄昆厉声制止，女生们惊异的看着他。“先让我介绍完好吧。”其实我明白他这样良苦用心不过是想以一种郑重的方式将孙曼菲说给孙晓慧听，而我对接下来孙晓慧的表现也很期待，毕竟虽然这与爱情无关，但却与我的虚荣和幻想有莫大关系。
　　但当孙晓慧听到孙曼菲是以我女朋友的身份出现时，并未表现出任何难堪，反而更加热情，一个劲儿地夸我人好。我心里感到微微酸楚，幻想破灭，但又立即升起一种猜测，也许孙晓慧是故作镇定，她的交际功夫可不输给桌上的任何一位。
　　黄昆给自己规定的公事已经完成，但并没有达到预期效果，他有些失落，开始把精力放在饭菜上。铜火锅已经上桌，汤水在锅壁上呲呲冒泡。黄昆一个劲儿往里拨牛羊肉，我们耳边萦绕着三个女生的笑语，大口吃肉。
　　但正畅聊的孙晓慧把话题戛然而止，她端起酒杯要敬酒。我立即制住说道：“咱喝啤的吧，吃火锅喝白的跟怀里抱着个煤炉一样，热得难受。”
　　王雯和孙曼菲立即响应，洪翔宇也附和了几句，但孙晓慧一再坚持，加之黄昆的一番歪理，只得作罢。几轮过后，桌上的人都稍稍有了醉意，但孙晓慧的脸却始终透着些担忧。
　　我凑过去问：“有什么事儿吗？”
　　她遥遥头。
　　“是不是对老徐不放心啊？这么大生意搁他身上做赔了怎么办？”黄昆说道。
　　王雯立即“呸”了几声，“就你乌鸦嘴。”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打进门儿起压根就没有关心过这场生意，满脑子都是孙晓慧的反应，简直乱成一团浆糊。我张口问道：“是哪个工程？”
　　孙晓慧顿了一下说：“黄河路紫华苑。”
　　我点点，“听说那是个挺大的小区，建设公司都挺正规的，咱这样的一窍不通的土包子能行吗？”
　　黄昆摆着手说：“哪有你想的那么正规，都是人一手一手干出来，哪能像课本上的一样。”
　　孙晓慧挤出笑容说道：“说得没错，上面有人照应，下面有人干活，你净等着收钱就成了。”
　　“我怎么感觉做梦似的，长这么大就没觉得自己还有坐享其成的命。”
　　“看你那样，瞎了吧？还新世纪的好青年儿呢，没一点雄心壮志。”
　　我还未还口黄昆就站起身来，孙晓慧立即机警地问：“你上哪儿去？”
　　黄昆带着醉意狡黠地一笑说：“我去的地方你不能去。”
　　我们数落了黄昆几句，看他醉醺醺地出了门。王雯对孙晓慧说道：“就是一活土匪，你别放在心上。”
　　“哪会。”孙晓慧嘴上这么说，但目光却盯着窗外黑漆漆林子，似乎在寻觅着什么。
　　我正要开口问孙晓慧工程量大概有多大时，包间门猛地被推开，黄昆站在台阶下，一脸惊慌地喊道：“快跑，成成的人追来了。”
　　这一声喊得我和洪翔宇醉意全无，我俩“唰”地起身，我朝窗外一望便看见在黑漆漆的夜色中有几个身影正往这里快速移动。我回过身子狠狠地望着孙晓慧，憋着一口气并骂出任何话，拉上孙曼菲就冲出门外。
　　我们顾不得路在哪里，一头扎进林子，眼前黑乎乎的，只能勉强判断出几米开外是否有梨树。这次是五个人一起跑，目标太大又得相互照应着，根本摆脱不了身后的追兵。
　　于是我大喊，“分开跑啊。”这是自我们学生时代以来所有的逃跑中第一次有人提出分开跑，紧要关头，顾不得理论。我拉着孙曼菲便朝北环的灯光奔去。
　　脚下的落叶被踩得沙沙作响，我俩左躲右闪避绕开粗壮的梨树。夜风皱起，在林间呜呜穿梭，仿佛鬼魅一般。我俩没命地奔跑着，感到一阵阵头痛。孙曼菲越跑越慢，拽拉不起速度，我紧握着她的手丝毫没有松弛。她的气息越来越急，开始呕出液体，滴落在我的手臂上。我嘴里骂着，“妈的，一定是刚刚吃碳锅没有开窗子，缺氧了。要不我背你。”
　　孙曼菲捂着肚子，说道：“我肚子疼，要不你先跑吧。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废话不少！”
　　我继续拉着她跑，而她的双腿已经没有了机械运动的能力，只能碎着步子勉强跟着。幸好身后的呼声渐远，我俩开始快走。钻过院子北边篱笆上的大洞，又越过一道不宽的水渠便到了北环路。见到路灯的光亮让人心安不少，当我将她放在路边的侧石上时，我被眼前的景象吓出一身冷汗，瞬间呼吸急促，脑袋嗡嗡。
　　孙曼菲的牛仔裤上染了一大片暗红的血，显然是由于刚刚剧烈运动导致的。我顿时不知所措，蹲下又站起。她脸色惨白，嘴唇发乌，冷汗直冒。
　　我喘着气，结结巴巴地问：“你这两天不舒服？”
　　但孙曼菲已经没有精力回答，微微摇头。我使劲儿用牙齿咬自己的嘴皮，顿时嘴里溢满咸咸的味道。我从她兜里找出染满血迹手机打了急救电话。
　　此时，我站在已经摊在地上的孙曼菲身旁，遥望着没有一个人影的北环路。我感到异常难过，又异常勇敢，我甚至期盼那群混小子追上来，让我畅快地打一场，不怕死不怕伤。
　　我大声的喊叫着，不是求救，是发泄，想把沉寂在心底的怨气吐出，但任凭我怎样呼喊，都没有任何效果。一个来自心底的魔怪骤然变得巨大，从内而外将我吞噬。甩不掉，躲不开，就附在我身上。我越来越难受，越来越压抑。我害怕极了，就像十年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