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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烟月不知人事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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蘅芷懒洋洋的歪在炕上,倾过身子去逗弄槛上的鹦哥,忽然“嗳”了一声,皇帝本来在看摺子,听见声音才回过脸来,一瞥就知道底细,像是不高兴:“老早叫你把那只鹦哥放出去,你偏不肯。”
蘅芷望了皇帝一眼,根本一声不吭,撩了衣袂下炕去寻膏药,她赤着一双纤细白腻的足踝踏在厚厚的波斯氍毹上,长发如云如瀑倾泄在胸前,普天之下大约也只有她一个人敢如此御前失仪,皇帝终于伸出手过去,按在她的手上:“我看看,伤到了哪里。”蘅芷顺从的走近他身边,皇帝一细看,才知道是咬伤了食指,一道细细长长的口子,慢慢渗出小血珠,在纤白的手指上更加触目。皇帝马上就要叫人,蘅芷把手抽回来,说:“犯不着,这样小的伤口。”随即将手指放在口边,轻轻吮了伤口就算完事,然后朝皇帝嫣然一笑,仿佛小孩子在炫耀。
皇帝哪里不懂得,跟着笑了一笑,才十分温和的说:“你这几日心情倒不坏。”她坐在他身畔,低着头在手指上敷药,专心的像是孩子,睫毛长长的,如同米白的蛾翅落在睑上,皇帝心中微微一动,想说话,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她仍是垂着眼睛专心致志的上药,声音确有些微的异样,仿佛离情依依的小女孩,牵着父母的手舍不得离开,哀伤而认真的说:“你恨我,是不是?”
皇帝一动也没动,竟只是默然,一种莫名的情绪凝结在他的脸上,猜不透可是晓得他不是无动于衷。
蘅芷静静地,最后说:“我晓得你是恨我的。”停了一停,又安静柔顺的说:“我想睡了,你能不能借我靠一靠?”她仰脸望着他,一双眼睛澄如秋波,平和宁静的如同小兔子一样,她的下巴尖尖的,他这样低眉望着她,只觉得如梦,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依在母亲膝下,最安稳甜美的时候。
他已经心软了。每一次这样,他都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对她狠下一次心。
皇帝伸手过去揽她,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仍没有半句言语。见她已经迷迷糊糊的快睡去了,忍不住低声的问:“你是一直知道我的,为什么还要问?”他的声音很低,很低,几乎要低到尘埃里去了。他希望她已经睡了,已经听不见了。
蘅芷听见他这话,只是胡乱对他一笑,声音有些含混,笑意未敛:“我就想听你亲口说恨我。”她仍然极甜极甜的笑着,有小小的虎牙。
这次皇帝也笑了,深深的笑了,真心的笑出来,然后慢慢的笑着说:“好,好,好。”她软绵绵懒洋洋的靠着他,鼻间有她的发香,如兰如麝,窅然悠长,窗外晴光灿烂,满室温暖,连鹦哥都昏昏沉沉的睡了--这样好的天气,这样好的时节。
他却忍不住要冷笑出来,一吋一吋牵动嘴角,就想痛痛快快的冷笑出来。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他恨她远远比爱她还要多,午夜梦回,他看见她恬然睡在他身畔,他都想温柔的扼死她。
这几年,他原以为她至少有点真心,甚至开始奢望起他们的孩子该是怎么样可爱,想着他们合衾长眠的墓志铭,想着,想着他们的一辈子。
原来仍然只是痴人说梦,他再也不会信她了,再也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