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凋·兆佳箬蝉传》熹雪微昀

9、【卷八 霓裳舞】

　　碧空如洗，明月高悬 ，中秋家宴极是热闹。
　　她立在若非身侧，斟酒布菜。仍是那一袭蜜合宫装，容饰整齐，莞莞而笑。
　　他与父母弟妹坐了一处，目光却在来往的宫人间逡巡。无心看月，亦少言谈，只跃试的寻她。
　　唯偶一抬眸的相对，却又各自转开。彼此会心一笑。

　　中秋家宴后，她与他再无相见。直至重九的金菊绽满整个宫廷。
　　二十三贝勒爱新觉罗胤祈的生辰，亦是瞬息即近。
　　胤祈…她曾经的义兄，后来亦因了许些不契，断义割袍。那是后话。
　　而此时，她作为他的义妹，得了若非的特许，前往他的生辰夜宴。

　　夜色凄迷，高处不胜寒，架在四下大红宫灯随风摇曳。
　　高台四壁，楼阁精致，恰是观舞佳处。

　　一佾水绿绡衣的舞女轻盈步上，却四下散开，远观如欲绽花苞
　　笛声出，是霓裳舞曲的散序，优美动人，将万千繁华浸融。

　　箬蝉着了一身金色的霓裳舞衣，面笼轻纱。
　　她立在高台外的阁楼的栏杆上，淡觑着台上种种旖旎。
　　一段金色镂花长绸静垂其侧，在夜色中金光闪动。

　　舞曲的中序甫起，她收摄心神，左手揽了长绸，足上用力一蹬，如天外飞仙。
　　四壁惊呼，台上舞娘亦袅娜步上，微有环围之势，倒似轻绽菊瓣，密密敛开。
　　右袖斜斜而出，她立下，恰在朵蕊之处，定下窈窕之姿。

　　曼袖引起，她一手分袖而开，腰身只按照乐声起伏而摇转。
　　舞衣上所绣百朵金盏菊，在摇曳中次第绽开，绣履上缀了铃铛，步步轻响。
　　姿仪回转，如莲华破浪，只击得头上的珠簧左右相撞，急促地铮铮摇晃作响，声音清越如流泉。
　　如水的长袂浮华闪动，左一下，右一下，凌波高台之上，直引得四壁楼阁一片拊掌之声。

　　镜夜引笛长啸，他立了台畔，一袭玄衣，胸前有金菊暗锦。
　　万千妩媚，皆在身后，他不曾细看，却莫名的想起那日花下之人。
　　曲声渐至入破，声声如催，笛声绵绵，饱蕴情致而袭。

　　笛曲紧，舞蹈动作亦变得繁复激烈。
　　她只将腰身向后弯曲，青丝垂地、一沾而起，翩如兰苕翠。
　　一瞬惊鸿，她在想，若是他也可看到今日的舞蹈，又会如何？
　　面上轻纱将花容微微掩起，如羽蝶睫，藏了她心中旖旎。

　　耳听得乐声如流水，她似懂非懂，倒像觉出曲中的深意。
　　她只将长袖一扬，作‘修裾欲朔空’之样，于空中绾就一月轮寰。
　　身微微一转，莲步姗姗，她循声而近。
　　檀樱轻绽，柳腰连旋，直将长袖迎乐而送引至吹笛之人身前。

　　那一瞬，他们的眸光相对，彼此都蓄了惊诧。
　　他的笛漏了一拍，她亦只是藕臂轻舒，牵水袖一晃而过。

　　似是有意，似是无意，人声、乐声渐渐都低缓了下去，她的动作反而更急。
　　仙袂飘渺，她牵过方才的长绸，腾跃而起。
　　人至半空，羽衣飘飞，金菊盈盈绽若繁华，顿生万千气象。

　　长引一声，徐徐而至，她翩翩落地，踩着绵绵不绝的乐脚，拂开长绸，立回‘花蕊’之处。
　　待他吹罢最后一个音节，四壁已是欢声雷腾。

　　收笛入怀，他走向她，丰神俊朗，一如往昔。
　　敛衽谢幕，流波送盼，她任轻纱，半遮红颜。

　　他脚步愈近，她心跳的更快，却见他双手揽着她的肩，身躯半弯…
　　温热的气息打在面上，她惊的合不拢嘴，只管瞪了秋水眸子瞧他，娇嗔不已
　　他不急不缓，唇齿微分，含住那系在她耳上的丝绳，微微一扯。
　　耳垂与他的薄唇相触，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她心如鹿撞，只觉轻痒绵绵。
　　面纱将落，她低呼出声，只感到他的唇在自己面上轻撩而过…
　　两人的呼吸彼此纠缠，他那扣在肩上的双手不觉中亦紧了一分
　　她羞得阖上双目，耳畔却听见四壁嬉笑之声不绝。

　　直至睁了眸子，却觉面上无遮，羞赧毕露，那一方轻纱面巾已然落了他手。
　　不敢再看他，她垂下螓首，转身与众舞娘一同谢幕而去。

　　再见时是在阁楼上，她换了宫衣，奉觞祝酒。
　　胤祈瞧了瞧她，又看了看坐在一侧的他，心下似明白了什么。
　　接过她手上的酒盏一饮而尽，胤祈方才笑向四下的宾众道：“世兄的笛和我这义妹的舞，可都是难得一见，今日偏就凑齐了！”四下的宾众多数不认识她和他，然亦是拊掌而呼。二十三福晋赫连以君亦笑着拉过箬蝉坐下，续道：“是啊是啊，今个儿我们可是既饱了耳福，又饱了眼福。”

　　她向义兄和嫂子笑笑，复看向他，却只见他笑意如昔。

　　霓裳羽衣舞，她从来不肯跳。既是怕做了出头的椽子、招人所恨，亦是怕无人可懂。
　　而如今…她不懂的只是他的心思。
　　他当着四下的宾客，当着胤祈和以君，毫无顾忌的用唇取下她的面纱……

　　她不敢多想，亦生怕失望。若他不说，她便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坐在席上，她与他相对，却不免胡思乱想。讷讷的吃着菊花糕，檀口中却全是苦涩。

　　或许，有朝一日，他大婚了，她的心也是会痛的…？

　　{康熙三十五年九月二十三，二十三贝勒爱新觉罗胤祈生辰，夜宴众宾，欢饮达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