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仙》茶山棠

3、凤凰命（三）

　　一双干枯糙手报仇似的狠狠掐住温久的脖子，力气大到像是要将她的颈骨勒碎了才肯罢休。

　　温久使劲儿挣扎着，她艰难地往后一探，只见那女子一身青裳黑袍，一丝不紊的额发下，一双血紫色的眼眸里好似结了寒冰。

　　这人是......
　　齐嬷嬷？！

　　齐嬷嬷本是符心舟身边用掼了的老仆妇，大小也是个将军府中的领事妈妈。

　　温久纤眉紧皱，盯着眼前的这双犹如恶鬼一般的窄眼细细回想起来。

　　自己来将军府中的这些时日，对她也算得上是礼敬有加，生怕因自己的到来为会这老嬷嬷增添许多额外的负担，凡事皆亲力亲为，更不曾与她结下过什么梁子，这齐嬷嬷为何忽地要至她于死地？

　　齐嬷嬷半眯着细长的眼睛，盯向温久的那双死寂的目光中透出的愤恨绝望，像是要将她一口搅死，再拉入无尽的寒冰深渊里，永不见天日。

　　这绝不是一个女人能使出的力道！

　　齐嬷嬷不是人！

　　声带处被齐嬷嬷牢牢禁锢住，温久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

　　窒息和恐惧感齐齐涌上心头，温久下意识别过脸，原本只是想躲避身后那双恐怖的双眼，余光无意间扫过大门时，她这才发现，白公子不见了！

　　那么大个人！说没就没了？

　　唯一的救命稻草没了，对于如今修为尽失，心脉受损外加重伤未愈，就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的温久来说，自救跟等死没区别。

　　不等温久想出应付的法子，身后的齐嬷嬷丝毫不给她反抗的机会，那双抵在她脖间的枯手用力一提，像是抛棉花一样，将温久整个人重重地朝着殿庭天花板砸去。

　　温久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顺着那股力道旋即而起。

　　从离地到升至半空，仅仅只用了两三秒的时间，而这两三秒，足以温久对这群面对如此大的动静却若无其事的宾客们产生怀疑。

　　可现下的情形却不允许她深入思考这个问题。

　　眼见就要撞上屋顶的横梁，温久下意识地紧闭双眼，心想，倘若自己实实在在接下了这一击，只怕是要血溅当场。

　　不曾想，那突如其来的失重感竟只维持了一瞬。

　　想像中剧烈撞击的疼痛感并没有按时降临到身上。

　　等到温久反应过来，她猛地一睁眼，这才发现，自己早已站在距离乌金殿三里开外的红梅树下了。

　　“这么轻易就让你死了，你欠本尊的恩情，谁来还？”

　　又是如此。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但这次却又有些许不同，白行简的声音不再通过虚空传出，方才那句话更像是从温久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

　　温久站在雪地中，鬓边与鼻梁处的汗珠细密，她诧异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嗓子。

　　“你......你在我身体里？！”

　　白行简许是察觉到了四周的气压有些异常，便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一个“嗯”字，犹如一股狂风在她心中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阴魂术非凡胎肉.体所能悟，凡人神识离体，但凡出了稍许差错，只有当场暴毙一个下场。魂不归体便是无主之躯，就连我那羽化登仙的师父都不敢轻易尝试。”

　　她浓睫微微一颤，厉声道，

　　“快说！你到底是不是同他们一伙儿的？！都是为了抢我这副神炁圣体才刻意接近我！你们到底是何居心！”

　　温久脸色顿时严峻起来，高声质问着附体在她身上的白行简。

　　不明所以的白行简一听这话便有些沉不住气，即刻利用附体的便利控制住温久开口怼了她自己一句，

　　“我要跟他们一伙儿的我能连着救你两次？就你师父那半吊子，连阴魂术这种低阶法术都悟不破，还羽化呢，就这点资质，怕是在我酆都端洗脚水都不够格。”

　　“你！”

　　“再说了，神炁圣体很金贵么，我也是啊。”白行简说完操纵着温久抬手甩了个暗器，“有这精力与我争执，倒不如留点力气用来逃跑。”

　　经过白行简“善意的提醒”，温久赶忙回眸，正巧瞧见那“齐嬷嬷”跨出了乌金殿的门槛，一个侧身就消失在漫天的大雪里。

　　而白行简随手甩出的那枚暗器也被她巧妙躲过，不差分毫地扎在了乌金殿正殿大门中央的那块百年御赐牌匾上。

　　牌匾一时四分五裂。

　　就在温久提高警惕，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环视四周寻找着齐嬷嬷的身影时，空中原先大片大片降落的鹅毛大雪忽地杳然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满院浓白如烟的冷雾。

　　“一下杀了我七个孩子，二位觉得，你们今日还能全须全尾儿地逃出我这将军府的大门么。”

　　齐嬷嬷的嗓音阴森凄厉，如同来自地狱深渊恶鬼的低吟，每一个字都带着强烈的震颤，令人不寒而栗。

　　许是在短时间内受到了太多惊吓及伤害，牵一发而动全身。

　　随着“温久”动作的大起大落，心口处的旧伤开始传来阵阵剧痛，她下意识伸手扶了下身侧的红梅树，手捂心口强忍着疼痛，不可察觉地快速往树上瞄了一眼，五具焦黑的尸骸此刻还在冒着黑烟......

　　七个......孩子......

　　细细算来，那日玄冥宗的兄妹鬼尸算两个，这树上挂着五个，一共刚好七个......

　　“......”
　　出来混总归是要还的，该低头时多犹豫一秒都是对生命的不尊重。

　　“白公子，方才是小女子唐突了，不应该胡乱揣测您，还请您再出手相助一次。”
　　温久闭上眼，在脑海中默默祈求着。

　　约莫过了两三秒，体内的那登徒子毫无反应。

　　“白公子？你还在吗？”
　　无人回应。

　　“白公子？”
　　依旧无人回应。

　　“......”
　　“真是个小肚鸡肠的登徒子......”温久垂首，深深叹了口气。

　　话音刚落，刚从酆都纪年办查询完典籍归来的白行简：？

　　“本尊为了救你，半个月耗费了近千年的真元！酆都看门的鬼差都快给我混脸熟了，你竟趁本尊回府查阅情报时偷偷骂我？”

　　“好好好，老子不救了！”

　　温久：“......”

　　眼见被无情拒绝，温久脚下登时一软，扶着树身子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眼中挂着薄薄一层水雾，颤着嗓音，故作镇定地对着那片白雾询问道，

　　“齐嬷嬷，咱们......打个商量可好？”

　　可回应温久的，是冰天雪地中一阵阵寒风的呼啸。

　　过了半晌后，直到白雾逐渐弥漫至院中的每个角落，藏在白雾中的“齐嬷嬷”才缓缓开了口。

　　“五百年来，我在这府中活的那是万般小心，生怕走错一步，算错一步，便功亏一篑。七个孩子，我精心谋划了五百年！就这么被你破了局，你觉得，我会同意坐下与你好好商量该怎样放过你么？”

　　话落，刚开始无端而起的那股白烟渐渐凝聚在一处，化成了一个雪白的人形，虚实相替地变化着。

　　“齐嬷嬷”步履不紧不慢地向温久靠近，在强劲的寒风中倏然恢复成了正常人的模样，声音温和又无奈。

　　一项以“打不过就跑”为人生宗旨的温久，也不知这几日是不是犯了太岁，如此危急关头，温久体内的肺腑竟犹如被人严严实实裹上了一层厚厚的雪，五脏六腑像是被人攥在手中反复蹂.躏。

　　钻心的疼痛席卷了温久的整副身躯。

　　这下别说跑了，就是用爬的她也使不出一点力气了。

　　身体又冷又疼，树下的少女双手环腹，脸色惨白，靠着树干慢慢滑落在地。随着两声轻咳，她口中竟大口大口呕出鲜血，眼前的场景也即时模糊了起来。

　　眼瞧着温久就要失去知觉瘫倒在地，暗自生闷气的白行简赶紧夺过身体的支配权，不然等这副身躯完全陷入昏迷，身体灵魂承载过剩，可能都不用等齐嬷嬷出手，温久就一命呜呼了。

　　“生死薄早已归体，这身子怎的还是如此孱弱......”
　　“温久”犹如诈尸般从树下缓缓地站起，自言自语嘀咕道。

　　心中正庆幸不必亲自动手便大仇得报的“齐嬷嬷”还没来得及笑出声，便眼睁睁瞧着靠坐在树旁奄奄一息的虚弱少女忽然恢复了神识。

　　那少女起身动作举手投足间简直是将“小心地不能再小心”的戏码演绎地淋漓尽致，生怕一个不注意就又给这幅躯体添到新伤。

　　说恢复了神识，倒不如说是换了个人。

　　“该死，竟忘了还有个你！”
　　见控制着少女身躯的是温久体内中的“另一人”，齐嬷嬷即时便警觉了起来。

　　突然活过来了的“少女”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裙袂处的尘雪，洁白的大氅在寒风中飞扬，环绕在周身的威压衬托着翻飞的裙角都透着如刀的锋利。

　　幻如新生的“温久”缓缓走上前，主动向着那吓得正虚虚实实变幻的齐嬷嬷靠近，她抬手攥着衣袖拭去唇角的那抹血渍，冷冽的视线直视着面前的身形时，面上渐渐现出一丝冷笑，

　　“让你多偷了五百二十一年的寿命，还让你算计到了本尊的人，宣华夫人，这笔帐，咱们该好好算算。”

　　话落，“温久”重新思忖了一番，脸上的神情顿了顿，蓄意加重了音节，又笑道，
　　“哦，不对，比起宣华这个名号，本尊猜，你应该更喜欢别人唤你作......符将军夫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