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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喧尘 ...

  •   何由挽不知道自己在床上躺了多久,之前的记忆都有些断片,他肯定被打出脑震荡了。
      但是他的头不是很疼,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头上的纱布都已经拆了。

      现在是白天,病房里的窗帘被拉开卷起,左手边的窗户对着楼下公园,有风轻轻地吹。此刻阳光明媚,不知是否到了中午,阳光照在窗台上竟然显得刺眼,刺激得他很快又闭上眼。

      何由挽全身上下都酸软无力,心口处传来顿顿的敲打感,闷闷的疼。
      他尝试深吸一口气,却发现自己戴着氧气罩,实在是不舒服,他一下子皱起眉。
      这时身旁传来声响,有人站了起来,他睁开眼睛一瞄,是黎蔚。

      “佑佑,”黎蔚喊他,“身体感觉怎么样?头疼不疼?”

      何由挽看着她,摇了摇头。

      黎蔚瞬间松了一口气,何由挽却伸着脖子,视线移向她的身后。
      这个病房没有玻璃窗,房门紧闭着,何由挽什么都看不到。
      他努力地抬起手,接下来的举动把黎蔚吓了一大跳。
      ——他果断地摘掉了他脸上的氧气罩。

      黎蔚嘴张了张,何由挽先开了口,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每说出一个字嗓子眼里都跟吞了刀片一样,但他还是连贯地把这句话说完了。
      “刘我在哪?”

      黎蔚脸上表情一僵,被何由挽捕捉到,又问:“他在哪?”

      黎蔚蹙了蹙眉,说:“你这刚醒,不要多说话,到时候心脏受不了。”

      何由挽像是没听见,还是问:“他在哪?”
      大有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黎蔚皱紧了眉,正在思考该如何将这个问题回答得让所有人都满意。

      谁想何由挽没让她开口,眼睛瞥向左手边的窗户,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地问:“我在这躺了多久?”

      “半个多月。”黎蔚回他。

      何由挽垂下眼睑,明明向着阳光,但黑色的眸子深不见底,光影在里面似有似无,像颗漂亮但无神的黑宝石。
      他迎着阳光看了会儿,然后收回目光,对黎蔚说:“妈,帮我拉上窗帘吧,我不喜欢。”

      黎蔚愣了下,想了想还是走去将窗帘放下掩住窗户。

      没有风的流动,病房内双氧水的气味更加明显,何由挽眉头皱了皱,最后重新戴上氧气罩,若无其事地闭上眼。
      就像他没有醒来一样。

      今年高考成绩出来时,何由挽还在住院,何又夕的成绩十分理想,倒是让他们家高兴了一回。

      方琪在班群里统计大家的成绩,目前最高的是柴栖。这次卓越班的学生发挥都很稳定,全班前十名都能上全国最高学府A大和B大,而魏泽浩卡在了第十一名。
      老师们都在夸魏泽浩的巨大进步,而他本人却在兄弟群里哭诉,说没考好。

      姜池他们提出要来探病,被何由挽拒绝了。
      他现在还不想应付其他人,他一直在等某个人在群里冒泡。

      发一条消息吧……
      何由挽盯着那个头像,无望地祈求。

      他不敢去问其他人,只在教育部公布成绩时,方琪将成绩单打印出来后,彻彻底底知道了刘我没参加这次高考的事实。

      他去翻班级群里的群成员,那个微信号还在,只是再没上线过。

      他问了所有人,没人联系得上刘我。他甚至在半夜趁黎蔚睡着擅自拔针去找刘爷爷,却被告知他已经离职。
      何由挽尝试过打电话,在某天凌晨,窗外雨点淅沥,电话里“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和一串“嘟嘟”的忙音,他听了一整晚。
      他渴望有人能接听,一秒也行,他快要撑不下去了。

      又是这样,又不守信用,又消失不见。

      明明说好他们不会有这一条路的。

      言而无信的家伙。

      何由挽丝毫不强烈的求生欲直接影响了他的康复情况,加上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脾气也变得捉摸不透。
      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浑身又染上了些当年当校霸的气质,阴鸷顽戾。

      八月底出院后,他继续回到卓越班上课。
      卓越班走了一小部分人,本就算小班的班级更加空旷,所有人都变成了独立座位。

      何由挽的前桌是姜池,后桌是魏泽浩,左右两边分别是沈翊杰和小谢。
      这是他们和方琪商量好的。
      何由挽熟悉的人都没走,魏泽浩以为这样能让他好受些。

      刘我离开后,何由挽虽然和从前一样,该笑就笑,插科打诨偶尔也会有,但是谁都看出来了,他和原来不一样了。
      何由挽的眼睛里没有光亮了,永远是那个黯淡漂亮的黑宝石。
      他笑起来的时候不再显得明媚张扬,而是得体却寡淡。

      在刚开学时,何由挽去找了杨城忠。杨城忠见到他时毫不意外,拿了个椅子给他便开了口:“如果你是来问刘我的事情,原谅我无可奉告。”

      何由挽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他不屑地挑挑眉,冷淡道:“我就想来问问,这件事的经过到底是怎样的,好歹我也是受害人,在医院躺了将近三个月,有权利知道真相。”

      杨城忠听见这话微微一顿,然后笑了笑,说:“你想知道什么?”

      何由挽回他:“所有。”

      “真是毫不客气,小鬼。”杨城忠无奈地摇摇头。
      “我先告诉你,那天打你的人就是催债的,还好有路人报警,现在全部进去了,但他们背后还有人,这是很难铲除的。”

      何由挽冷哼一声,说:“你在为他找托辞?”

      “我可没有,”杨城忠摇摇头,说,“我只是阐述事实,但他的离开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何由挽没有再接话。

      杨城忠叹了一口气,继续说:“刘桓阳破产的事其实很早以前就有端倪了,你们的事情只是成为了加速的导火索。”
      “我们查了他的公司,近两年完全没有盈利,他还不停在外面借巨额高利贷,倒闭是迟早的事。”

      何由挽看向窗外,杨城忠不知道他还想不想听,但他忍不住多嘴:“我无法对你们的关系进行说辞,但我还是想和你谈一谈刘我的事。”

      何由挽听到这瞅了他一眼,视线停在他身上。

      杨城忠站起身走到少年身边,抬手在他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说:“他那段时间真的很难,他应该没和你说过吧。”

      “他不仅面临催债的骚扰,他还在被刘桓阳骚扰。许岚治病要花钱,刘桓阳每天变着法子给刘我打钱,也不知道那钱是哪里来的,刘我不收,刘桓阳还要用黑卡给他打电话骂他白眼狼,说许岚就是被他害死的。”

      “许岚的医药费都是刘我自己和他爷爷出的,我也问过刘我哪里来的这么多钱,他和我说平时许岚会给他存学费,还有他竞赛得来的奖金,他全部拿来给她治病了。”

      “许岚去世之后,刘桓阳也跟死了一样没再联系刘我,办完葬礼后刘我就带着他爷爷走了,估计身上也没几个钱,他也没接受别人给他的捐款,我们现在谁都联系不上他。”

      何由挽没有回应,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单纯不想说话。

      杨城忠又想起来什么,说:“哦,还有一件事,许岚的骨灰刘我没带走,在陵园。”

      何由挽身形一顿,迟迟没有动静。

      “不论你原不原谅刘我,但是有时间去看看许岚吧,她在这个城市里没有亲人了。”杨城忠说出最后一句话,结束了话题。

      何由挽沉默着从警局出来,街边新开了一家花店,他便进去瞧了瞧,再出来时,手里拿了一束木槿,粉色的花团拥簇着中间唯一一株蓝色花苞。

      他转身去了陵园。
      他来这里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慢慢往园里走。何由挽不知道许岚的墓碑在哪里,但有时候人总是会有些神奇的第六感。

      他停下脚步。

      漫山遍野的墓碑,中间许岚的照片崭新,微微笑着,上面沾了点露珠。

      何由挽抬手轻轻拂去了水滴,并将手中的花放在石碑下。

      “岚姨,我来看你了。”他在墓碑前半跪下来,轻声说,“天堂里你应该就不会遭受病痛的折磨了吧。”
      他顿了顿,然后低声说:“我还活着呢,岚姨,你在这还有家人,这里还有我们。”

      何由挽抬眼去端详那张黑白照,许岚笑容依旧温柔,他的回忆一下子来到几年前。
      那天他去医院复查,结果不太好,回去的路上碰见了许岚。许岚看见他手上的袋子一下了然,她带着温暖笑意去抚摸他的头发,笑着说:“佑佑很棒,医生也很棒,我们要相信生命,佑佑会好好活着,和小我一起。”

      可现在,最热爱生命的那个人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曾经拯救了何由挽的这一家人,彻彻底底分崩离析,真真正正家破人亡。

      何由挽咬住下唇,不知过了多久才松开,颤着声音道:“岚姨,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办。”

      走到这一步已经花光了他的所有勇气,他也累了。
      他做不到原谅谁,毕竟这个世界在他眼里糟糕透了;但他也做不到憎恨谁,还有人在帮助他。
      事在人为,可也听天由命。
      他兜来转去,最终所有的情绪转变成了两个字:“算了。”

      何由挽站起身,苦笑一声:“你走了我还要为难你……岚姨,要开开心心,我会经常来看你。”

      说到这里,他又莫名想到了那条手链。他习惯性地往手腕上看了眼,没有了。
      他皱了皱眉,打车回到家里。

      何由挽翻箱倒柜都没有找到那个手链,他拿起电话打给了黎蔚。
      电话一接通,他开门见山道:“我的手链呢?”

      对面停顿了下,像是在思考,然后小心地问:“什么手链?”

      “……”何由挽哑声问,“之前我一直带着的那个手链,从庙里求来的那个。”

      黎蔚的声音冒出来:“我不知道啊。”

      何由挽皱紧眉,应了一声将电话挂了。

      他又给何又夕打电话,但是得到的结果是一样的。

      何由挽双手握拳站在房间内,隔壁三楼的房子已经被卖出去了,现在正在搞装修,吵闹的噪声和樟树上的蝉鸣交相呼应,吵得人烦躁。

      不见了,又不见了,什么都不见了。

      何由挽看着自己洁白干净的手腕,手指掐了上去。
      最后那里形成了一条血红的指印,看得他出神,又让他感到身心愉悦。

      当他去上晚自习的时候,特意穿了一件外套,遮住了自己弄出来的伤疤。
      魏泽浩看得惊奇,还以为他旧病复发怕冷,急忙哄着:“儿子感冒了?着凉了?很冷吗?来爸爸怀里暖暖。”

      何由挽白了他一眼,闷头趴在桌上写作业。
      明年的高考突然改了政策,所有试题统统换了形式,其他的何由挽还能接受,唯独英语有点吃力。
      两篇英语作文,让他有点无从下手。

      这时柴栖走过来,轻轻扣了扣他的桌面,对上他的目光后说:“何由挽,以后有不懂的可以来找我,我随时在。”

      何由挽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班上的人自从他出院以来,对他都格外照顾,老师们也是,喜欢下课来问他跟不跟得上进度。
      而且班上人都有意无意地避免提及刘我,特别是在他面前。

      何由挽都知道,但他不习惯被这样对待。
      所以他都是一个人死磕,除了每天必要的体育锻炼,何由挽一直扎在课桌前刷题。

      他们家之前的一大笔钱打了水漂,现在的经济状况不算好,但是好说歹说黎蔚有存学费的习惯,而且何青洲现在还有工作,何又夕有时间也会去兼职,勉勉强强可以应付现在的开支。

      谢沐熙来找过他,一见面就开口问:“何由挽,我想请你帮我补课,有偿的,价格你开。”

      何由挽明白她的意思,露出一个淡笑,拒绝:“我教不好。”

      谢沐熙瘪了瘪嘴,说:“我很好教的。”

      何由挽摇摇头,说:“对不起。”

      谢沐熙只能叹了口气,但是她没立刻走,而是攥紧衣角,开了口:“其实我觉得很抱歉,我不应该在那天找你表白的,那天我刚拒绝了李绍楠,如果我不去找你,李绍楠或许不会这么针对你。”

      “你们的照片是李绍楠提供的,他家有背景,搞垮了刘我父亲的公司。”她越说越小声,想了想又补充道:“这是他在学校说的,我还录了音,我现在发给你。”

      何由挽笑了下,回她:“和你没关系,不需要觉得抱歉,李绍楠很早就看我不顺眼了。”

      谢沐熙点了点头,两手揉搓着,小心地问:“你和刘我……”

      “他离开这了。”何由挽打断她,垂下眼睑。

      谢沐熙瞪大眼睛,立刻道歉:“抱歉。”

      “没事。”何由挽摇摇头,又嘀咕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对他是什么感情。”

      谢沐熙愣了一下,何由挽见她的反应也回过神来,正要说话,被女生打断:“何由挽,你先听我说。”

      “你们公开的时候我的确很惊讶,没想到你会是个同性恋,我也确实不能接受,但是后来仔细想想,刘我喜欢你真的很明显,现在想来如果要是有一个人对我如此特别,我也会沦陷的。”

      “倒是你,一看就不敢面对自己的感情,其实你也挺明显的。你还记得那天在小巷子里李绍楠跟我说你自私吗?他说你只为了自己而活,其实我还挺赞成的,但是你对刘我一直很宽容,可能你自己都没感觉,但我这个旁人,看得一清二楚。”

      这下何由挽愣住了,谢沐熙继续说:“虽然现在你们的情况我不太清楚,但是我希望你能快点走出来,不要陷在莫名其妙的情绪里,有问题就找人纾解。我希望你能走花路,我祝你幸福。”

      “好了,差不多了。”谢沐熙深深呼出一口气,见何由挽还愣着,又笑起来,“话是这么说,但是我已经决定要艺考了,没准咱们以后能在一个大学呢,到时候我就和你一样优秀了,你倒追我我都不一定会答应你呢。”

      何由挽被她逗笑,说:“加油。”

      高三的时间总是溜得很快,何由挽特意申请了住校,好巧不巧,又是和王熠分在一间寝室。
      王熠满脸惊喜,天天从家里的小卖部打着要给何由挽养伤的名义薅他妈的零食,然后晚上和何由挽一起挑灯夜读。

      王熠的成绩在这一年里进步很大,后来因为要体考,他搬离了宿舍,之后宿舍里一直只有何由挽一人。

      以前何由挽可能会嫌一个人住寝室太冷清,但现在他巴不得。

      短短半年,何由挽顶替了原来属于刘我的位置,爬上了年级第一的宝座。
      但英语仍然是他的弱项,每天背五十个单词和语法,依然会有看不懂的题目和读不通的句子,他还是会有选不出来的题,这种时候,他就喜欢在自己的身上留痕迹。

      什么都行,手边有的一切他都用得上。只有伤害自己,看见伤口,才知道他还活着。
      疼痛也是会上瘾的。

      所幸毕业照穿的是校服长袖外套,没人看得见那些狰狞的伤口。

      拍照当天,方琪将那些读大学的同学也叫了回来一起拍照。
      何由挽根本没抱希望,但当摄像师按下快门也没看见刘我的那一刻,他心里还是疼了一下。

      高考最后一门科目结束,太阳还没落西山,魏泽浩手搭在何由挽的肩膀上,和姜池那一群男生讨论等会儿去哪里聚餐,还有今天晚上何由挽的生日会怎么办。

      众人朝校门口走去,何由挽耳边尽是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今年江余的夏季好像来得格外晚,风吹在身上都感受不到炎热。

      刘我也离开了一整年。

      四季依然轮转。
      学校的老樟树不知哪天才能枝繁叶茂,盛夏也不知哪天才会蝉鸣喧嚣。
      尘上风光无限,少年抓不住时间,走丢没相见。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喧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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