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佐娘子上位》任姜

1、第 1 章

　　艳阳高照。怀中抱着两颗头颅的老妇人撑着有些佝偻的身子，缓缓爬下高台。

　　高台前，一太平车正停着。她掀起草席，将两颗头颅置于一角。

　　这太平车四面都用矮木板挡着，倒不怕头颅滚落到地上。只是想到身后那高台上躺着的两具尸身。老妇人有些为难地皱起眉，这让她本铺满了褶皱的脸更添了份愁苦。

　　再回看太平车。一颗头颅被套着麻布袋子，袋子敞着口，袋口十分齐整，就像是被锋利的刀刃刮开似的。

　　老妇人盯着这袋口，忽地打了个激灵，随后便将视线转向另一颗敞着面容的头颅。

　　这显然是一位男子的脸。他的面容清俊却又不失刚毅，虽然死了，可眉眼之间十分平和。眼帘合着，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好似解脱一般。

　　不知怎的，老妇人突然觉得这人应该是料到他会有如今的结局。

　　她只是穷苦人家出身，早年丧夫，晚年丧子，这一生的苦似乎怎么吃都吃不尽。若不是为了孙儿，她只怕是撑不到现在。虽不理解这贵人死前究竟想这些什么，但死个痛快总比受尽折辱要来得好。

　　悠悠叹了口气，想着干完活计后可以拿到的铜板数目，她慢慢反身，再次爬上高台。

　　只是这次依旧累得她发出剧烈喘息声。而老妇人浑然不知自己脚踩着的木板底下正趴着个目光炯炯的小娘子。

　　肖家人都死了，除了自己。

　　肖君如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点。

　　就在昨天夜里，她从睡梦中被人摇醒，接着便是一阵慌乱。

　　等她意识完全回笼，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他人的安排下已经逃离了皇宫。不过还未等她理清前因后果，便亲眼看到了这辈子那娘亲以及小舅被砍下了头颅。

　　而现在，两人的头颅已经被安置在高台前那车上，身躯还躺在她头顶的高台之上。

　　也就是在斩首之刑执行完毕后，城内便乱了。

　　肖君如知道，这是宫内之人终于意识到肖贵妃膝下，自己这名公主还活着，也就是这时发现她不见了的事实。

　　摸着胸前藏着的匕首，她苦中作乐地想：这可多亏了自己不受宠，不然还真拖不到这么晚才被发现。

　　也许城中百姓都不知道，那些说是要搜查叛国余孽的官兵，要找的是当朝公主吧。

　　方才已经有好几路官兵自附近经过，可没有一人意识到这砍头的木台子下会藏着人。肖君如十分理解他们的心理。

　　虽然她自己不太在意这公主的牌面，可架不住其他人在意。

　　即使那亲爹不在意她，宫内外更是说她被肖贵妃所厌弃。但她是公主，是圣上亲女。再怎么说也是主子。

　　那些个宫人暗地里再瞧不上她，但明面上绝不敢磋磨她。

　　人人又都知道这六公主是个面团捏的性子，好说话得很。因此伺候她的宫人，平日里也总是躲懒，更乐意得个清闲。

　　这样一来，宫内外，竟没有一个跟六公主亲近的人，自然也就没人知道，这六公主皮下，是个异世之魂。

　　因此，现在宫里再怎么查，六公主尹念愉只会是一个胆小怕事，却又注重颜面的人。

　　而一个注重颜面，又胆小怕事的贵人，即便是被人藏于城中，也应当十分惹人注目。兴许稍稍盘问下看见过她的人就能找出。

　　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又或者，带头的人对这公主本就不怎么瞧得上眼。城内虽然因这番搜查十分寂静。但到了家家户户该生火做饭的时候，炊烟照旧升起。

　　徘徊在街头巷尾的官兵也开始掉头往当值的衙门而去。相同装束的人，三三两两聚拢到一起，嘴上说的都是些道听途说的话。

　　“你说这公主干什么跑出宫？奇了怪了！”

　　“做贼心虚呗！肖贵妃胆敢泄露军机给肖小将军，你说这公主毫不知情？可信吗！”

　　“不是说着六公主不受宠？肖贵妃平素就不爱见自己这女儿，六公主应当是不知情的。说不准是有其他什么原由，这公主才跑出了宫。”

　　至于什么原由？说话这人对其他两人使了个眼神，随后敛起神色，摆出一副正经模样。

　　“不会吧！”一人嘶了一声，面上作出不可置信的样子，随后他压低声音，将这人的未尽之语道出：“若这公主不是圣上的血脉，会是谁的？”

　　“虎毒尚不食子。”方才这人眯了眯眼，接着道：“可这次，我听说宫内那人是不想留这六公主的，你说究竟是个什么原由。”

　　什么原由？那只能说这六公主真不是圣上血脉了呗！

　　三人之间互相对视了几眼，而后统统收起闪烁目光，继续向着衙门的方向而去。

　　他们以为自己嗅到了皇室引而不发的秘闻，却不知真相往往直白又毫无逻辑。

　　什么虎毒不食子？要肖君如自己来说的话，她这公主真的很不值钱！

　　秘密杀了她这不显于人前的公主实在容易得很，既如此，那何必留下隐患。她那亲爹对她又没什么感情，自然丝毫不会犹豫。

　　所以她很清楚，如果她被找回宫，那下场必定是个死！

　　如果像上辈子那样死于意外，她还无话可说，但明知道要被害死，肖君如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挣扎一下的。

　　宫里那些人又一个赛一个的精明，说不准眼前这老妇人就是为了引她出来。

　　抱着这样的想法，肖君如怀着警惕心，左手摸向胸前的匕首，右手朝头顶伸出，而后，她曲起指节，果断朝头顶木板连敲了两下。

　　虽说力道不大，但此时周遭安静得很，这声音十分突兀。

　　抽出短匕，光滑的匕身将她沾了许多尘土的脸庞映照其中，肖君如沉下心，等待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然而头顶因踩踏的木板吱嘎声没有停止，甚至随着一声咚响，一滩暗红落在前方地面上。接着便是零星的鲜红液体滴落，噼啪作响。

　　溅起的鲜红慢慢凝成，随后朝着最开始那滩暗红流去，最终汇聚。肖君如盯着，眸光微动。

　　看来这老妇人真的只是来搬个尸体而已。

　　想到这儿，肖君如将视线转向外头那车。

　　肖家人不受重视，又受忌惮。这一点，她自小就知道。可她从没想过肖家人什么都不做，还能被安个名头杀了。

　　这皇权，真的是太过危险了。

　　不过也多亏了他们不重视肖家人，又瞧不起她，甚至连这尸身都能随意找人处理了。肖君如觉得如果自己这次能够安全出城，还得由衷感谢一下那皇位上坐着的亲爹。

　　而这时，前来收尸的老妇人又一次爬上了高台。虽然时节过了中秋，天气转凉，但对她而言，抗尸体这种活计确实费劲，要不然现在也不会热汗淋漓。

　　高台底下，肖君如就这样耐心等待着。

　　看着老妇人来来回回将尸身完全拖上车，等着她慢吞吞地将那缺了头颅的尸身摆放妥当。

　　最后，等草席盖住了肖家姐弟，老妇人蹒跚地走到车身前背过身，而后，太平车被抬起，缓缓拉动。

　　木轮摩擦着土地，发出细碎的声音。肖君如趁着这时候快速从高台底下爬出。

　　碎石擦伤了她握起的拳，尘土进了眼眶，但她还是及时钻进了那草席之下。

　　瞬间，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盖着尸身的草席编得稀疏又粗糙，这便让人能将那两具缺了头颅的尸身状况看得一清二楚。

　　尸身的断口处并不齐整，像是砍了两三次才被彻底砍断的。

　　肖君如被眼前一幕惊得下意识屏住呼吸，瞳孔微缩，同时她觉得自己灵魂飘忽了一下，只觉得这辈子视力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

　　虽然在宫里活了十二年，听过许多渗人的手段，但宫里即便有再多腌臜事，跟她也扯不上关系。

　　更何况，她还记得上辈子的事。

　　平静又普通的生活是大部分人的人生，讲究法律文明才是常态，不像现在，人人都可以拿着权柄掌握他人生死。

　　肖君如闭了闭眼。

　　其实要说这辈子，她亲缘实在疏浅。

　　因为她自小和寻常婴儿不同，又因为肖贵妃对她的不重视，许多宫人见她人小，以为她不知事，八卦起来也不会避着她，说起话来也没有个顾及。

　　这便让肖君如知道了许多事。

　　不过现在人都死了，说什么都迟了。

　　且，肖家的罪名着实难听——通敌叛国。

　　肖君如知道，肖家满门忠烈，叛国这个理由是个笑话。但即使人人都不信，但皇位上那人说是便是，人人便只得信。

　　皇位可能对于许多人来说便象征着至高无上，没人会在乎上头坐的是什么人，他们只知道，那是掌着生杀大权的位置。

　　为了避嫌，朝堂，甚至整个王都的人，都变得又聋又瞎，更是忘了肖家曾为他们付出过什么。

　　耳边，车轮的转动声不停，肖君如缓缓睁开眼，开始调整着姿势。

　　太平车本是用作搬运物件的工具，富贵人家入殓下葬都不会用它，更何况是用来躺人。

　　上头有许多木刺剐蹭着肖君如裸露在外的肌肤，等挤进两具尸身之间，而后，她分别拉过左右的胳膊盖在身躯之上。再加上衣服的遮挡，乍眼看还真看不出什么异样。

　　一路行来，除开这拉车的动静，城内似乎空无一人。

　　然而等太平车慢悠悠到达城门口时，肖君如便知道这城果然不是那么好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