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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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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川城离京城不过三日距离,若是脚程快些,两日也能赶到。
车夫看我是孕妇,并未着急赶路,走走停停了足足四日,才赶到父亲好友家中。
京城和宁川城大有不同,车马繁华,街上的行人也多了不少。
我将怀中的信递给管家后,便站在华府前打量着周遭。
不多时,管家便带人迎接,【老爷吩咐我带您进去,您这边请。】
【有劳了。】
华府不愧是京城大户,水榭亭台,雕栏玉砌,南北建筑皆可见。
【老爷今日有客人,吩咐我带您先去休息,晚些再见您。】
【好的,多谢管家了。】
接连几日的舟车劳顿,身子不免疲乏,月份越大,越是觉得身子沉重难耐。
我坐在床榻上,没一会儿便陷入了沉睡。
待到再次醒来,已是月上柳梢头。
【奶娘,我睡了多久了?】
初来乍到,没有问安已是不知礼数,现下又睡到半夜,更是无礼。
【小姐已经睡了两个时辰,华府老爷晚饭时派人来请,知道您还在睡,就说明日再见。】
【奶娘,您先帮我收拾,我现在过去给华家老爷请安。】
【天色已晚,明日再去也不迟。】
【初来乍到,万不可失了礼数,因小失大。】
月色沉沉,虽是夏天,晚风吹在身上还是有些许凉意。
我站在门前等管家通报,没多时就见管家出门来引。
【元姑娘有心了,天色已晚还来给老爷请安。】
管家约莫五六十岁,说话时脸上一直带着笑,看起来和蔼极了。
【管家说笑了,初来乍到,景儿必定是要前来问安的。】
和父亲一别,不知要在这京城寄人篱下多久,如今自己怀有身孕,万事都是要打点周全的。
进了堂屋,只见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正襟危坐,想必就是华府老爷了。
还未等我请安,华府老爷已经吩咐我就座。
他先是问我父亲情况,又叮嘱我一定要好些休息,怀有身孕莫要操劳。
我笑吟吟地一一应下,寒暄了几句,便回房休息。
月色如水,窗外就是一个小池塘,听着蛙鸣鸟叫,兵荒马乱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周遭很安静,不,是寂静,寂静得吓人,好似没有一个活物,伸手不见五指,我想要叫奶娘的名字,喉咙却像是被石块堵得严实。
我想要朝前走,结果却发现腿脚已经被铁链牢牢锁住,我动弹不得。
刹那间,周身的黑暗被刺眼的白光取代。
但是我却被眼前的景象惊的说不出话。
目光所及遍地血红,一望无际堆叠的尸体,老人小孩,被砍断的手脚,直插胸口的长枪,尸横遍野。
不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混杂着马的嘶鸣,我努力睁大眼,想看清来人是谁。
那高头大马上坐着的男人,面容俊朗,手持红缨枪,黑色大氅随风摇摆,猎猎作响,来人竟是赵世安!
束缚不知道何时已经松开,他来到我面前,将我拉到马上,柔声说道,【这就是我为你打下的江山,景儿可还喜欢?】
温柔嗓音化作缠绕人心的绳索,那绳索细如丝,密密麻麻锁住我的心。
我看着眼前的景象,泪如雨下。
是为我打下的江山吗,都是因为我这些人才惨死的吗?
突然,眼前的尸体不再折服于地上,反而以一种诡异的姿势飞速从地上爬起。
头颅,断臂,都像是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朝着他们走来。
我此生从未见过如此景象,恐慌的情绪像是灭顶之灾,围绕在我周身。
我想催促赵世安快走,回头去看时却发现抱着我的哪里是赵世安,而是一个没有头颅,浑身是血的尸体。
我感到一阵眩晕,脑袋嗡嗡作响,连呼吸都觉得痛苦。
【小姐!小姐!快醒醒!】是奶娘的声音。
我猛地睁眼,眼前还是熟悉的一切,没有尸体,没有鲜血。
都是梦,幸好都是梦。
奶娘脸色煞白,嘴角肌肉一抽一抽的,看起来有点可怖。
【小姐,老爷派人来送信,您···您快去堂屋看看吧!】
奶娘的声音如哀泣,嗓音低哑,像是一个年久失修的破锣。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我抓住奶娘的胳膊,手背青筋暴起也毫不自知。
【可是出了什么事?还是···还是父亲也要来京城了?】
我将希望寄托在奶娘身上,我多么期望奶娘能说出我期盼的回答。
【小姐!老爷在宁川城时,被起义军那群畜生害死了!】
奶娘的声音如泣如诉,深陷的眼窝突然涌出泪水。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呢?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我从房间冲出去,全然不顾下人讶异的眼神。
堂屋站着好些人,但是他们在说什么呢?我只看到他们张着嘴巴,却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真是的,都这个时候还在装神弄鬼。
人群里有一个眼熟的人,我认识他,是宁川城常替父亲跑腿的小厮,他手里有一张纸,那肯定就是父亲的信了。
我劈手将信夺过来,眼神飞速扫过整封信。
【······元守正为护宁川城百姓,死于叛贼刀下。】
我眼前发黑,顿觉锥心刺骨,眼泪不受控制的翻涌而出。忽而又觉得双膝一软,直直地跪倒在地,接下来便再没了意识。
打从醒来之后,我便开始哭,我不知缘由,我也忍不住。
明明是七八月的季节,我总是觉得周身寒冷。
华府老爷可怜我没了亲人,总是送一些上好的补品,偶尔来劝我放宽心,要为孩子着想。
为孩子着想?
杀父仇人的孩子吗?
父亲送我来京城时,我曾心底抱怨,我想,我身为赵世安的妻子,怎会得不到一丝宽待呢?
可现在,我只恨我自己,为什么没有拼尽全力劝说父亲同我一起去京城避难。
我开始不吃不喝,哪怕奶娘苦口劝说,我也无动于衷。
我是个祸害,害死宁川城百姓无数,害害死了父亲,我不如死了才好。
身子逐渐消瘦,来请平安脉的大夫却说孩子好得很,但还是劝我多少吃一些。
我扶着肚子冷笑出声,觉得可笑极了。
该长命百岁的死于刀下,该以死谢罪的竟然平安健康。
真讽刺啊。
在我不吃不喝,疯狂渴求一尸两命的第五天,我被带走了。
我没想到我与赵世安再次见面会是这种场景。
我被高挂于海市城楼之上,面前是一望无际的起义军。
为首的就是赵世安。
不过半年时间,起义军的规模已经扩大至此,赵世安的雄心抱负正在一步步实现。
【赵世安,你可认得这女子?】
城楼之上的声音听起来不是很真实,但是音色像极了那晚对我严刑拷打的男人。
从华府被带走的那天晚上,不知道多少人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无一例外就是我和赵世安的关系。
竹签子插进手指里时候,我多想告诉他们我是赵世安的妻子,我肚子里是赵世安的孩子。
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呻吟,太疼了,我还是不忍心。
人们常说十指连心,我还不以为然,这次才知道古话都是真的。
十根竹签依次插进手指,我的心脏也似乎已经不属于我,它已经顺着汩汩流出的鲜血流出去了。
我的全身开始剧烈颤抖,疼痛浸染着我的全身,十根手指已经不再属于我。
我看着坐在马上的男人,彻骨的疼痛再次袭击我。
我害怕他的答案,也期待他的答案。
【我赵世安哪里有妻子,就算有,也不会是此等的破烂货。】
男人声音爽朗,落在我的心头却像是一根尖刺,城楼下响起的哄笑声更是把这根刺狠狠按进我的心头。
我脸色煞白,企图从赵世安的脸上看到一丝心疼。
【好,你既不承认她是你的妻子,那不如就拿她祭旗。】
赵世安神情分毫未变,面上甚至还带着一份戏谑。
【好啊,拿一孕妇祭旗,看来这平凉王朝气数已尽,十分欢迎我起义军踏平都城。】
城楼上的男子脸色微变,停顿片刻后,便吩咐将人放下。
是了,起义军大举攻城,若是随意杀人,岂不是动摇民心。
【你我想法不谋而合,随意杀人怎会是我平凉的作风,不过是个考验罢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也不得而知,只不过隐隐听到狱卒说,起义军在城外驻扎,随时准备攻城。
为了应对起义军,连监牢的狱卒都被拉去了前线,偌大的牢房里竟然只剩下我一个人。
滴水未进加上阴暗潮湿的环境,我竟然出现了幻觉。
我看到了一个黑衣人,他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可是仅凭那双眼睛我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赵世安?】
那人不发一言,只是单膝跪在了我的身前,似乎是想将我抱起来。
他抓住我的手,我却忍不住痛呼出声。
竹签插进手指的伤还在,只是那伤口早已结痂,只在指缝中留下一个深红色的印子。
他看着我的手指,我看着他,我分明从他眼中看出了疼惜。
【赵世安,是你吗?】
我的声音喑哑难耐,每说出一个字我都觉得嗓子在冒烟。
那男人把我抱起来,动作明显变得轻柔了许多。
他抱着我在牢房中左拐右拐,进了密道。
密道起初十分窄小,多走几步,豁然开朗。
我仰视着面前的男人,这个曾经承载着我无数爱意与期待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