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台》灯火残更

2、苏乐

　　苏乐是被疼醒的，浑身密密麻麻的像是有蚂蚁在啃噬他的骨头，蚕食他的血肉，把他吃的一滴不剩。

　　眼睛里还有未散去的水雾，苏乐吸了吸鼻子，又梦到小时候了啊，然后颇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苏乐在床上平躺着看着落满灰的房梁。

　　可惜，一睁眼还是这个破旧的宫殿，浑身的旧伤，以及已经不被重视的，苏公子。

　　流云端了碗热水进来，看见苏乐已经醒了，便急忙跑到床前，“公子，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点热水？”

　　苏乐点了点头，接过热水一饮而尽，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一点。

　　流云担忧的看他，欲言又止。

　　苏乐虚弱的笑了笑：“怎么了？我这不还好好的吗？”

　　流云看着苏乐苍白没有血色的脸，扑到床上人的怀里抽抽搭搭的开始掉眼泪：“公子，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苏乐满打满算其实才十九岁，正是一个男孩子最活泼青春健康的时候，但是现在却被蹉跎的瘦弱不堪，伤痕累累，双目无光，流云一个小丫头轻轻松松的一只胳膊就环住了他的腰。

　　苏乐伸出纤长骨节分明的手慢慢拍着小姑娘的背：“我这不还在这吗，没事了，兴许熬过这段时间我的病就好了呢？”

　　“对了，御花园的菊花是不是该开了，你陪我去看看吧。”苏乐转移话题道。

　　“哦对对，花应该早开了，我，我陪公子去看。”流云的注意力被扯走，连忙起身去给苏乐找厚衣服。

　　苏乐看着小姑娘忙碌的背影，目光里尽是化不开的浓重悲伤和委屈。

　　曾几何时，顾瑾临也这样哭着对他说过，

　　乐乐，我只有你了，

　　只有你了，

　　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那时的苏乐大半夜发了高烧，把顾瑾临吓得不行，拿上家里为数不多存下来的钱抱着他去找大夫。

　　苏乐当时已经烧的神志不清了，顾瑾临就那么紧紧的抱着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没了平时的冷静沉稳，鼻涕都蹭到他身上了：“我求你了，乐乐，我求你了，你别丢下我一个人，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等你好了，哥给你买糖葫芦吃好不好，好不好？”

　　顾瑾临带着他一家一家敲门，一家一家磕头，求他们救救苏乐。

　　有人说可以去找住在山脚下的老徐大夫，他或许能救这个小孩。

　　顾瑾临一听，连忙背着苏乐往小镇外的山脚下赶去。

　　大家看着两个小孩的身影逐渐远去，叹了口气，也都纷纷关门回屋，不是说他们冷血，只是那个时候，战火纷飞，乱的不行，大家连自己都保全不了，又怎么去帮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来的他们呢。

　　苏乐清醒过来一点的时候，顾瑾临正带着他在乡间小路上狂奔，他在顾瑾临的背上听见身下人越来越粗重的喘气声。

　　“临哥。”猫叫似的小小一声，苏乐只觉得叫出这两个字就已经耗费他所有的力气了。

　　“乐乐？乐乐你醒了？你再坚持坚持，哥，哥带你去找大夫，马上到了，马上就到了啊。”顾瑾临又把他往上颠了颠，不要命的朝着那座山跑。

　　苏乐迷迷瞪瞪的，从来没觉得一条路是那么长，长到仿佛看不到尽头一样。

　　月光亮堂堂的照在他们身上，照在这条小路上，这条路好像明堂却又好像模糊，让人看不清前路。

　　苏乐知道，他们的钱是不够治病的，他不知道顾瑾临一晚上磕了多少的头，额头上已经血肉模糊，满脸掩饰不住的疲惫，苏乐一醒来就看见这样的顾瑾临守在床边。

　　苏乐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时顾瑾临看自己醒来的眼神，惊喜，开心，委屈，难过，顾瑾临的眼中仿佛只有自己，也只能容下自己。

　　顾瑾临死死的搂着苏乐，眼泪不要钱的往下掉，苏乐感觉自己马上被抱的就要窒息了，哪怕是第一次见到顾瑾临的那个晚上，他也没哭得这样狠，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顾瑾临。

　　天亮了以后，顾瑾临背着苏乐辞别老大夫，踏上了回家的路。

　　依旧是那条土路。

　　顾瑾临和他说回去给他买最爱的糖葫芦，和他说要好好吃药，和他说路边的野花很好看，还给他摘了一大把塞他怀里。

　　和他说，

　　他怕了，

　　他怕苏乐扔下他，留下他一个人。

　　和他说，

　　不要走，

　　永远陪着他好不好。

　　苏乐在顾瑾临背上，看着男孩尚且稚嫩的侧脸，

　　在满怀的花香中，

　　答应了。

　　那一年是永安二年，苏乐七岁，顾瑾临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