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yoko

3、初恋（陈屿）

　　怎么说呢，我的初恋，是个虽然嘴巴很毒，但性格很坦率也很可爱的男人。

　　不对，应该是少年才对，毕竟我爱上他的时候，他才15岁。

　　那时我也很小，虽然知道他是同性，虽然知道这一切都不正常，但我还是毫无抵抗的喜欢上了他。

　　他是我的初中同学，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只吃馒头？你爸妈不给你饭钱的吗？】

　　【我家，没钱。】并不是不觉得被冒犯，而是已经习惯了这种程度的恶意。

　　我抬起头看他，没什么印象，但又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张漂亮的脸孔。如果他接着挑衅，我大概会一拳头砸在那张漂亮的脸上。

　　但是他说【这样啊，那你能吃饱吗？要是我的话就绝对吃不饱啊，说实话我早上吃了4个包子，但是体育课结束就又饿了，看到你吃馒头我肚子就开始咕咕叫了】

　　他从书包里翻出半袋方便面，拿出里面的料包，问我【馒头加点方便面料更好吃，来点？】

　　我本能地拒绝。

　　【那。。。你能掰我一口吗？我好饿。】

　　我分了他一口馒头，他成为了我的朋友，我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

　　2

　　在我此前的人生中，没有朋友，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家里一贫如洗，父亲是个一年挣不了几个钱的酒鬼和赌鬼，母亲忍受不了喝醉了就打人的父亲所以跟别的男人跑了，有娘生没娘养的孩子，这是我从小到大听过最多的话。

　　害怕父亲的拳头和巴掌，也憎恨一声不响就消失的母亲。

　　为什么要抛弃我呢？果然如别人所说，我是母亲的累赘么？

　　包袱，累赘，拖油瓶，笨蛋，白痴，去死。。。。从小到大，耳边没有什么甜言蜜语，只有懦弱又卑劣的大人的否定。

　　但是，年幼的我无法分辨大人的懦弱和卑劣，听了，信了，所以渐渐就变成了自卑阴沉的模样。

　　【你的鞋好脏。】
　　【你都不洗澡的吗？身上好臭】
　　上小学的时候，被尚且不知道掩饰的同学这么嫌弃的时候，我只会自卑的低下头，或是恼羞成怒的和同学打上一架。那时的我并不明白，那并非我的错，而是因为家中没有靠谱的大人教过我什么是干净和整洁。

　　升入初中，没有同学会再直接嫌弃我的贫穷和穿着，但是也没有人会愿意和一个暴力阴沉的人做朋友。这样也好，不用和别人打交道我还乐得轻松，不可否认，这样的想法只是一种自我保护与自我催眠。

　　其实很想交朋友，其实很羡慕别人的新球鞋，游戏机，温暖的家庭，以及下雨天父母送来的雨伞。但是绝不会将这些说出口，不会向任何人示弱，因为害怕被拒绝，被嫌弃，被看不起。

　　在那种家境下长大，我唯一学到的保护自己的方式，就是闷不做声的，犹如鸵鸟一般捂住脑袋和嘴巴，将自己与充满恶意的外界隔开。

　　但是我知道，他没有恶意。尽管嘴巴很毒，但我就是本能的知道，他没有恶意。

　　【你怎么只吃馒头？你爸妈不给你饭钱的吗？】

　　【你穿着这种鞋怎么打球？真是的，要穿球鞋来啊。】

　　【哇，你身上好大的味道，放学来我家洗澡吧。】

　　【这个你都不知道？你不玩游戏的吗？】

　　【这种问题都答不上来，你上课完全没在听吧。】

　　【不准打架，打架会被退学的啊。你退学了谁陪我玩？】

　　虽然他啰嗦又毒舌，任性又自大，但是他肯成为我的朋友，已经足够我感激。

　　世界不再是一团灰色，周遭的人也好，花草树木也好，食物的味道也好，快乐也好，悲伤也好，所有的感官都因为他而变得鲜明起来。

　　在知道喜欢的定义之前，我就知道，我喜欢他。
　　至于那份喜欢是出于友情，还是爱情，当时的我并没有深究。

　　虽然喜欢，但和他来往也并非只有喜悦。
　　他是那种有话直说的类型，没有虚伪与迂回，他的话往往一阵见血的戳到我的最痛处。

　　【小屿你太自卑了，不肯跟别人交朋友，是怕别人会拒绝你对吧。怕被拒绝就不开始，这只是在逃避而已，根本就是胆小鬼。】

　　【你总是不跟任何人说心里话，拒人千里之外。我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真正的朋友是不会嘲笑你的啊，如果说出心里话被别人笑话，那就不要跟他玩了不就好了。】

　　是啊，虽然外表看起来强悍又凶恶，从根本上来说，我只是个胆小鬼。

　　一个连喜欢都不敢说出口的胆小鬼。

　　3
　　现在回想起来，虽然那段时间可以跟自己喜欢的人朝夕相处，但烦躁总是多于甜蜜。

　　他的人缘很好，朋友不止自己一个。
　　不公平，明明我只有你一个朋友，但对于你来说，我却只是众多朋友中的一个。。。。

　　我不清楚那些不想跟任何人分享，想要独占他的情绪，是因为爱情还是因为友情。
　　我只知道，我会因为他跟别人多说了几句话而变得异常烦躁，看不得他跟别人要好。知道自己这样不对，但又没有高明到可以隐藏起自己所有的情绪。

　　最初的来往简直是灾难，吵架和冷战频频发生。但是他并不缺朋友，所以总是我在改变。

　　收起自己的嫉妒，收起自己的烦躁，老老实实的在他身边，做他众多朋友中的一员。

　　失恋来的很快，升入高中，他交到了女朋友。

　　发自内心诅咒他快点分手，对他恶语相向，甚至大打出手，把他压在身下挥拳的时候内心非常畅快，但事后却悲哀的发现，自己想对他做的，是另一种暴力。

　　想抱他，亲吻他，狠狠的插入，让他只属于自己。

　　但是绝不能这么做，他有什么错呢？只是被我这种人喜欢上而已。

　　4
　　稍微学会隐藏情绪，是在上大学以后。

　　距离让我们之间的来往变得体面，我终于可以和他正常的交谈。

　　大学生活忙碌且辛苦，只知道喝酒和发脾气的父亲自然不会为我出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我并不擅长学习，所以想要兼顾学业和打工就只能比别人付出几倍的时间和精力。但好在，忙碌的日子让我无暇想起对他的感情，我也曾一度以为，自己没有那么喜欢他了。

　　但是这些想法再见到他的时候全部烟消云散，我仍然喜欢他，喜欢到无法自拔的地步。我本以为自己藏得很好的情绪，轻易的被他的弟弟看穿。

　　【你喜欢我哥？】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他，他还睡着，没有听到。他的弟弟看起来非常愤怒，怒视着我的眼睛似乎在谴责我身为同性却在觊觎他的哥哥。我本想否认，但又觉得非常疲惫，他听不到我的告白，那我又有什么必要撒谎？

　　我点了点头。

　　弟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哭了，哭着说【我。。我会为你保密。】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哭，但弟弟的温柔与他如出一辙，我发自内心的说【多谢】

　　不用担心，我不会抢走你的哥哥，也不会让他误入歧途的。

　　内心暗自对弟弟作了这样的保证，从那以后，我就主动疏远了他，直到今年，他邀请我参加他的婚礼。

　　5
　　拜托，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我并没有觉得自己很凄惨，因为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们之间不可能。

　　你问我如果重来一次，会不会告白？

　　大概会吧，如果是现在的我回到了高中时代，大概可以温柔又坚定告诉他，我喜欢他，非常喜欢。

　　但他大概也会拒绝。我甚至能想象到他拒绝我时的表情，惊愕，困惑，却又非常直截了当的【对不起，我只拿你当朋友。】

　　如果是现在的我，大概可以一笑了之。
　　但如果是高中时代的我，会痛苦到想死的地步吧。

　　可能正因如此，我才没有告白。比起不想造成他的困扰，或许更多的，是一种不想受伤害的自我保护。

　　他曾经骂我胆小，寡言与冷漠都是为了掩饰胆小的伪装。我也曾极力否认，但如今只能承认，他真的很厉害，能在那个年龄就看透我的本质。

　　我一直催眠自己没那么喜欢他。。。。。
　　但时隔多年，看到结婚请帖的时候心脏传来的疼痛却是如此的直白和讽刺。

　　说来惭愧，这么多年了，我的初恋却似乎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