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之深流》引弱

1、第1章

　　《之之深流》/引弱

　　（1）

　　李倾之点开她和江照临在一起时发布的动态，一条条确认删除。

　　工作三年，她总算从毕业季分手季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在办公室发了一会呆，整理好思绪后，拿起马克杯去茶水间冲咖啡。

　　周五下午，公司里中层以上干部在大会议室开会，剩下的人把手上的事情忙完后，光明正大地摸鱼。

　　“总部下周要派人过来参投城西的项目，总经办和市场部这个周末又洗白了。”

　　说话的是总经助陈瑜，身为市场一部螺丝钉的李倾之听后内心毫无波澜，这个7月，她已经连续上班16天，如果消息属实……

　　她突然有点烦躁，咖啡也不冲了，端着空杯子又回到座位上。

　　临近下班时间，“老李家棒棒哒”微信群准时弹出消息——

　　“幺儿，这周回家不？老爸买了大龙虾。”

　　李爸爸发完消息，还不忘po一张图片，以证实这只龙虾到底有多大。

　　李倾之点开图片，抿了抿口水，绝望打出“据说不放等待官宣”

　　刚发完消息，市场一部微信群就跳出群待办——“通知，本周末市场部正常上班，请大家相互转告！”

　　转告你个头，万恶的资本主义。

　　她关了消息窗口，拒绝再看一部同事们排列整齐的“收到”。

　　李倾之上班的地方离家半个小时，但是上下班高峰期生生把回家的时长堵成两个小时，为了休息好，以饱满的精神状态投入工作，她和同事代阅一起在公司旁边合租了一套两室的房子。

　　“阅阅，今天晚上给我安排一份蒜蓉小龙虾，我现在的心情只有它才能拯救”。

　　回住处路上，李倾之手挽着庄雅，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哀嚎道。

　　就着rio微醺果酒吃完四斤小龙虾，洗完碗碟，李倾之躺在懒人沙发上听歌。

　　助眠歌单里有24首歌，每首都能让她快速放松下来。

　　“In the year of our lord 1239. ……”

　　一曲sleepyhead听到一半，倾之呼吸声渐渐平稳，回到了江照临转身离开的那个傍晚，11栋宿舍楼下的栏杆旁。

　　远处夕阳还挂在体育馆的馆帽上，李倾之把视线拉回来，看着高她一头的江照临，那句“我明天就走”还未听真切，雾气蔓延上来遮住了她的眼睛，江照临的脸慢慢变得模糊，他转身离开了，天上突然下起蒙蒙细雨，李倾之站在雨里，她没有伞，江照临也不管她。

　　代阅洗完澡出来，看到倾之塞着耳塞在沙发上睡着了，进房间拿了夏被盖在她身上。

　　薄凉的感觉把李倾之从梦中拽回来，睁开眼她茫然不已，想要再勾画一遍江照临的脸，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2）

　　在公司西南片区拟进一步使用干部名单上看到李倾之姓名的时候，江照临心跳慢了半拍，随后拿着调动申请敲开了大伯父江必国的办公室。

　　“去西南做什么？爷爷让你去基层学了两年，才提上来，你现在要去养老？”

　　江必国端坐在位子上，手里的毛笔停在砚台上，眼光越过眼镜眺上来，不解地看着这个小侄子。

　　小一辈里照临最小，最得宠，却也吃了最多苦，哥哥姐姐们大多进了体制，家族的责任就落到了他肩上。

　　“想去历练历练。”

　　江照临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总不能说他跋涉千里自降级别，是因为一段无疾而终的爱情。

　　“调动的事情先放一边，近期西南有一个市政项目，我给你配几个人，你下去历练历练”，江必国把名为《江与乐园—西南片区》的文件夹递给江照临，说道：“回去尽快熟悉，下周一早上的飞机。”

　　接过文件夹，走出董事长办公室，江照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口气从毕业那天起就积郁在心中，三年了，他总算可以光明正大回去找她。

　　（3）

　　拖着疲惫的身躯加了两天班，周一早会，李倾之代替出外勤的部长参加例会。

　　副总崔涛主持会议，把周重点任务进行分派之后，他强调：“关于城西的市政项目投标，总部派了专项推进小组过来，预计下午抵达，事关重要，总经办提前做好后勤保障，市场部全力跟进配合，有问题及时反馈。”

　　散会后，李倾之把会议内容一股脑编辑好，先通过微信传给部长李尤，李尤回了句好，李倾之回到办公室继续准备资质。

　　下午3点，专项小组的人到了公司门口，副总带领各部级负责人在大堂迎接。

　　这次城西的投标，是江与集团在西南区扩大经营规模之后作出的首个重大决策，能不能顺利吃到市政类工程这块蛋糕，就看这一次的结果，总部十分重视。

　　李倾之没有跟着下楼凑热闹，起身去茶水间冲咖啡，上班之后她就爱上喝咖啡，喝最苦的黑咖啡。

　　还没出茶水间，副总领着专项小组的人从电梯出来，乌泱泱的人群涌入市场部办公区，李倾之忙把咖啡放在茶水间，穿过人群回到岗位上。

　　一部部长李尤出外勤还没回来，专项小组先去了二部了解情况。

　　倾之从茶水间端回咖啡，还没来得及品茗，总经助陈瑜匆忙跑过来，“之之，赶紧带上笔记本到二部会议室开会”。

　　她随手抓了一个本子一支笔，疾步向二部会议室走去。

　　此次投标，市场部是主体，一部牵头。李尤这段时间白天黑夜都耗在项目上，忙着打理客户关系，就为了占据关键指标分值。

　　李倾之找了一个后排的位置落座，提笔记录会议内容。

　　“7月19日周一……”

　　崔涛主持会议：“大家静一静，今天总部派来的专项小组正式与大家见面了，在座的各位都知道，城西这个项目对我们西南片区来说意味着什么，在城西项目交付之前，专项小组享有一切优先权，全体干部职工务必配合好专项小组的工作”。

　　崔副总顿了顿，继续说道：“下面，我向大家介绍专项小组的成员。组长江照临，集团总部SPDT经理……”

　　啪——

　　李倾之的笔在听到江照临三个字的时候，滑落到地板上。

　　突兀的声线打破了会场的肃静，圆桌两旁的人纷纷转头寻找声音来源，李倾之把头埋得很深，周围安静到极致，她仿佛能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一声一声，像在擂鼓。

　　副总还在继续介绍小组其他成员，江照临不露声色偏头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回过头，把手从桌子上收回来，交叉环在胸前，伸直双腿，放松脊背往椅子上靠去。

　　那三个字之后的会议内容，李倾之全然没有听进去，收到“散会”的信号，她好像被大赦一样，逃也似的跑回了工位。

　　辞职吧……

　　李倾之心里只有这个想法。

　　好不容易挨到下班，她给代阅发完信息就坐车回家，辞职征求意见初稿已在脑中成型。

　　（4）

　　江照临预设了几十种重逢的场景，那句憋在心里多年的“好久不见”，因为李倾之下班就不见人影，只能继续憋了回去。

　　回到办公室，他松了松领带，靠在客座沙发上，双手紧握置于腿间，思考怎么破题。

　　“到了你的第二故乡，不准备给我接个风什么的？”

　　吴缺敲门进来。

　　作为江必国亲点的陪同人员，吴缺性格外放，机警圆滑，同时他在战略策划和分析方面的才能放之集团总部也是数一数二的，江照临下基层锻炼的两年多时间里，接触最多的就是他。

　　“崔涛没给你们安排？”江照临诧异。

　　“崔副总当然给我们安排了，但是一般的场合我能去？”

　　言外之意明显。

　　“走吧。”

　　江照临起身，拿起西服外套往外走。

　　给崔涛知会一声后，吴缺跟在江照临的后面出了公司。

　　分公司临时给江照临配了一辆Q5代步，解锁后他把钥匙扔给吴缺，兀自坐上了副驾。

　　“怎么，还让你上司给你开车？”

　　看吴缺愣在原地，江照临不客气地怼他。

　　“那哪儿能啊，您坐好吧！”吴缺边说边启动车子，问道：“去哪里吃，我导个航”。

　　“今天带你吃点好的，丹霞路，A大机电校区后校门，地沟油一条街。”

　　“江总大方……”

　　车子在晚霞与车流中穿梭，一路行驶到A大机电校区后校门口。

　　三年未见，这条街的商户都换了个遍，不变的还是那股子地沟油的气味。

　　车停好后，俩人随便找了一家盐帮菜馆落座，桌子上油光锃亮，江照临把白色衬衣的袖口挽上，看街上来往的行人。

　　“照临，你读大学的时候，没发生一两段刻骨铭心的故事？”

　　坐着无聊，吴缺开始了作死的聊天。

　　“打听上司的隐私是大忌。”

　　江照临并不想接他的话。

　　“那看来是有！”吴缺感觉自己探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激动万分：“快给我讲讲”。

　　“外面听书都是要收费的。我的故事，很贵。”

　　“你先讲，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诈我？”

　　“爱听不听”。正说着，服务员把菜端了上来，简易烛火加热装置上摆放着一盘干锅排骨烩土豆，紧接着鲜椒兔、小菜汤也端了上来。

　　回沿海的这几年，再没吃过这么重口味的东西。

　　江照临掰开筷子，朵颐起来。

　　看到菜里五颜六色的辣椒，吴缺有些担心。“江总，我们俩刚来就挑战这个菜系，明天会不会拉肚子？”

　　“爱吃不吃”

　　得，谁让他是老大。

　　……

　　吴缺的担心不无道理。

　　隔天早晨，江照临第五次因肚子里水土不服的声音走进洗手间，心里恨恨地骂道：“吴缺这个乌鸦嘴！”

　　吴缺也不好过，他都快拉脱水了。

　　（5）

　　倾之到家天已经全黑了，爸妈都不知道她会回来，人不在家，也没有留她的晚饭。

　　“老爸，你和芸姐去哪里啦，家里一个人都没有！”看到老妈的手机放在餐桌上，她给李爸打电话，有些责怪和委屈的语气。

　　“怎么突然回来了，你妈在中庭跳舞，我今天在单位上加班呢。”

　　“你今天回来不呢？”倾之觉得自己白跑了一趟。

　　“爸爸回不来，你给妈妈打电话呢。”说完，李爸挂断了电话。

　　李倾之打开冰箱门，点了10个冷冻的抄手，去厨房烧水煮好，兑了佐料，对付了一个晚餐。

　　李妈妈回来的时候，李倾之已经洗漱完躺在床上。

　　看到门口摆放的鞋子和次卧亮起的灯，芸姐叫了声之之，“你回来了？”

　　倾之带着耳机听歌，没有听见。

　　芸姐透过门缝，看到倾之躺在床上，两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想必是有心事。

　　芸姐抓紧洗完澡再去女儿房间，床上的人已经缩进被子里睡着了，她取下倾之的耳机，关灯退了出来。

　　倾之不是被闹钟闹醒，而是被厨房噼噼啪啪厨具碰厨具的声音吵醒的。

　　她按开手机一看，才六点钟。

　　打开门，看到芸姐在给她做早餐。

　　倾之打了招呼，先去卫生间洗漱，洗完坐到餐桌旁，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李爸加完班回来了。

　　李钧换好鞋，边往卫生间走边问，“不是工作日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没什么，回来看看你们。”倾之还没想好怎么说辞职的事。

　　李爸匆匆洗漱出来，给女儿剥了一个鸡蛋，夹起一块油条沉到豆浆里。

　　“说吧，你肯定有事儿。”李爸很了解她。

　　“就是……”倾之顿了顿，继续说：“想换工作了……”说完把头低下去，盯着杯里的牛奶，不敢面对爸妈探究的眼神。

　　两个大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祝芸说：“换吧，来妈妈公司，工作不累薪资很高噢。”

　　李钧也说：“你做什么决定爸妈都是支持的，你自己考虑清楚就行。”

　　从小到大，他们两口子宠爱这个女儿是出了名的，但是之之的听话懂事成才也是出了名的，她长期是同学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倾之心里暖暖的，瞬间停止了思想斗争。

　　当初去应聘，是因为大家都觉得，江与集团作为本地龙头企业，待遇保障好，能进去就是实力的体现，她当时没想那么多，为了满足爸妈的期待，也为了就近就业，一直稳稳当当做到现在。进了公司，一切都很顺利，突然决定离开，她也有些茫然，但是应该以什么姿态面对那个人呢，她实在想不好，干脆就逃得远远的。

　　征得同意后，倾之赶回公司拟写辞职报告。

　　（6）

　　李倾之直接向人事部提交了辞职申请，人事告知她离职手续至少需要一个月才能办理完成，现在走的话只能办辞退，会影响之后找工作。

　　李倾之只能捏着辞职申请踱步回市场一部办公区，找到部长李尤：“小姑，我想辞职。”

　　“把门关上”，李尤回她。

　　坐在小姑对面，倾之有些局促。姑姑对她最为严厉。

　　“说说看，为什么突然提辞职？”，是质问的语气。

　　“我准备回去考公。”倾之知道，只有这个理由能够说服她姑姑。

　　“考虑清楚了？分公司最近提拔使用的名单里面有你。”

　　“嗯……”倾之声音低了下去。

　　“好吧，我去找崔副总”。

　　“谢谢小姑”，说完，倾之转身回工位，准备收拾东西办理交接。

　　开门的瞬间，江照临行至眼前。

　　那个心心念念的人，那张无比熟悉的脸，由远及近，填满她的双眼。

　　她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好久不见。”

　　他终于对她说出那句话。

　　倾之用力挤出一丝尴尬的笑，侧身而过，逃回工位。

　　那颗跳动的心迟迟不能平复，倾之由着它，反正痛苦的时候，她也是由着它。

　　夏日炎炎，透过落地窗看出去，晴空万里。七年前的这个时候，她刚收到A大录取通知书不久，怀揣着对大学生活的向往，每天从日历本上撕掉一页，倒数着去学校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