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晴雨》西山啾

84、第 84 章

　　“劳烦秦将军先去帮着犒赏三军，至于入主东宫一事，不日我会做出决断”萧许川闻言才稍稍回神说着。
　　秦晓文听着他说的话，她神色微变，他从来行事果断，可方才他所下的命令是一道延缓令，他在拖着，可如今的情况，有很多方式应对，拖着是最没道理的。
　　萧许川当日在宁州忽然召集全军将士，将所有权力交由司马亍，布置好未来的所有情况，其言语间，众人听闻都如同托孤一般。
　　而那日之后萧许川便只身去了皇城。
　　她曾尝试去阻拦他，他明明只差一步就可以入皇城，为何非要自己先行一步，司安安连日寄信写着万不可再连日操劳，可他却要日夜兼行，做好了命丧皇城的准备。
　　可她还没见到萧许川，司马亍便拦住了她，同她说，公子有必须要做的事，若此次拦着公子，那公子所做一切于他而言，都没了意义。
　　秦晓文闻言，想起陆鸣曾同她说过的，她看着君帐，手握成了拳，转身离去。
　　她原以为萧许川要么回不来了，要么便是同那位程姑娘一起回来，可最后，是萧许川一人回来。
　　秦晓文看着面容毫无血色，躺在床上的程烟。
　　若是可以，她希望能同这位姑娘好好打一场，这姑娘定会是她毕生难求的知己与钦佩之人。
　　秦晓文抬步从帐中走出。
　　医者静默良久，方才起身，同萧许川说道“这位姑娘服了毒，毒素入体许久，被姑娘从前的一身武功化开，却依旧存在，此番姑娘情绪波动极大，又强行动武，毒素再次顺着气血翻涌，情绪波动太大倒是无碍，歇息几日便可康复，只是这毒……”
　　医者话音渐弱，萧许川忙问“可有解毒之法”
　　他问出口的那一瞬间，他心头真的燃起了一丝火光，却被自己指尖的寒气浇灭。
　　医者闻言叹息着，开口道“老夫医术不精，公子可去皇城司家试一试”
　　“……好，多谢”萧许川默了半晌方才点头，将医者送出去。
　　萧许川听着这话，同自己当年听到的，一模一样，当年的自己，失去了双亲，他第一次毒发至呕血，他从宫中逃了出来，郭坤义给他寻了个民间的大夫，大夫说他体内的毒经年累月，他实在难以医治，而且毒性古怪，让他去皇城司家试一试。
　　只是当时的他只询问了，这毒影响活命吗？
　　大夫告诉他，十余载应当不成问题。
　　而后来，他四处行走，发展自己的暗中势力，以无七之名，联结商户，捐资百乐阁，他用司川的名字四处走着，试图找到程烟的下落，可从未找到过，他暗中帮扶司家，让司家于危墙之下仍能安然生存，也让司家尽可能多地照顾司马亍。
　　也在这个过程，他担心自己或许真的活不到能看见程烟了，便主动寻了司家帮自己看看，可司家，只能尽量延缓毒发，延长自己的性命，却也终有时限。
　　他当时看着众人看着他的表情，他笑笑，摆摆手说“生死有命，能活这么些年，很足够了。”
　　可如今他害怕真有一日，有人看着程烟，告诉他“生死有命”
　　萧许川别无他法，他看着昏迷的程烟，他正欲喊人去司家请人，便听人在帐外通传司礼在帐外。
　　萧许川闻言，心中暗说，比自己预想的快，他领兵入皇城，司家不可能不出现，只是司礼来的这么快，确实出乎他的预料。
　　萧许川出声“请司大人进来。”
　　萧许川话落，他将进来的一些挡路的物件移开，又放置椅子。
　　司礼由人领着进来，他依旧是一袭白衣，眼上蒙着白纱，只是不同往日的是，他面上不再是官方的浅淡的笑意。
　　司礼进来后，朝面前微微颔首，萧许川让跟随的人先出去，他领着司礼坐在了程烟面前。
　　司礼坐在程烟面前，寻着方位，先给程烟探着脉搏。
　　良久。
　　空气仿佛在这帐内凝滞，司礼神色未变，但他的唇角微抿。
　　萧许川站于一旁不发一言，连呼吸都变得很浅，微不可闻，几乎停止了呼吸。
　　萧许川目光落在程烟身上，他在心中求着，若是这世间真有神明，可否眷顾她一生安稳，长命百岁，而他愿用所有作为交换。
　　萧许川见司礼放下手，他看向司礼，他不希望是“生死有命”这四个字。
　　他仿佛在等待着独属于他的判决。
　　司礼脸上带着浅笑，官方礼貌，同从前的他，好似并没太大区别。
　　“你且安心，程姑娘运气好，我这还剩一粒药，可医治，只是日后千万，保护好她”
　　司礼缓声说着，萧许川如蒙大赦。
　　萧许川第一次向司礼行礼“多谢”
　　司礼似乎是察觉到了萧许川在同自己行礼，他保持着一贯的笑说着“程姑娘是替天下苍生受的苦，不必言谢”
　　司礼顿了顿，又看向萧许川说道“你自己满身毒素，可想过以后？家父当同你说过，你余下时间不过三年，如今若是我听的没错，你气息不稳，调息很差，怕是家妹的叮嘱，你一句都不曾遵循过”
　　萧许川闻言笑了笑，应答着司礼的话“在下能活到现在多亏了司家，多活这几年，我已心满意足，这么些年有劳了。”
　　司礼闻言，他垂着眸子，不知于他的黑暗中，他窥见了什么，他指尖微动，他说道“可你就不想接着活下去？”
　　萧许川无所谓地笑了笑，说着“无碍，能活一日是一日”
　　萧许川语气轻松，神色比之方才松懈了许多，仿若当年程烟刚遇上的那位江湖人士，望着她，眼里带着笑。
　　司礼闻言，愣了愣，他救过很多人，大多数人都期待活的久远，活的安康，可似乎萧许川倒是不太一样，明明身受毒素煎熬，却偏偏依旧活的云淡风轻。
　　司礼笑着摇了摇头，想起程烟从前，许是她尚且年幼，已然不记得了，他们儿时见过，那时的程烟，虽是朝中重臣之女，却行事作风出乎他的意料，能够拿着木剑，替自己赶走所有嘲笑自己眼盲的小孩，并且告诉他，眼盲算什么，人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他当时问过程烟，那她的活法是什么，程烟说，做想做之事，不愧于心，能活一日是一日。
　　或许，当年程烟所要说的，不是能活一日是一日的看淡所有，而是不愧于心地活着，而能活一日是一日的从容吧。
　　司礼起身抬步离开，留下了句话“我稍后会派人送药过来，服下后，她短期内会发热，切忌别受凉了，过了那阵就能醒来，好生照顾，只是她这身武功能不能回来，得看缘分”
　　萧许川送他出去，闻言说道“多谢”
　　他们二人相识多年，这是萧许川同司礼说“多谢”二字最多的一日了。
　　司礼刚从帐中出来，察觉守在帐外的侍从从一旁递上了帕子。
　　他轻易不出诊，一旦替人把脉，纵使隔着锦帕，也会再擦拭，但这一次，他目光落在了那方帕子，他目中所见，是一片黑暗，他抬手，手指停留在帕子上一瞬，白纱下的眼眸，带着一股不明含义的情绪，他唇角微抿。
　　指尖仿佛传来了些许温度，指节微抬，他沉默着。
　　随即，司礼状做无意一般，拿起了那方帕子，然后微微侧头，看向萧许川“殿下不必送了，进去照顾她吧。”
　　萧许川闻言点头，让陆鸣送送司礼，便回了帐中。
　　司礼从军营回到司家，旁边的侍从才没忍住，开了口“公子，这域外的毒，我们司家可从未解过，当年……圣上拿毒过来，我们研究过，可从未得出过解法。况且如今萧公子身上之毒与程姑娘是一种，萧公子当年，连老爷都无法可解”
　　侍从一边将自己的疑问尽数吐出，一边扶着司礼，提醒他小心台阶。
　　“程姑娘毒素并非经年累月，其大部分毒素已然因其一身武功化去，仅剩些许，父亲前几日交予的那颗药，送去即可，当年解不开，是因为毒入五脏六腑，与血脉相融”
　　司礼淡然解释着，说着方法，侍从将他扶到他常待的江心亭坐下。
　　司礼坐在亭中，喝着府中婢女早已烹好的温茶。
　　“公子，那颗药机缘巧合才得，光是药材便已然再凑不齐，若是给了程姑娘，您这眼疾如何是好？您因着眼疾，已然多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您也知道，这眼疾伤身”侍从站于一旁规劝着。
　　那药本是司礼父亲交由司礼净化体内的血气，顺通脑部，疗愈眼疾所用，虽程烟亦可用，而且因着程烟体内残毒不多，这药的烈性也正好足够刺激她排除余毒，但这药却再难寻到了。
　　司礼想起方才帐中萧许川所说的话，他脸上浮现一抹笑“能活一日是一日，人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不愧于心便好，何必计较那么多呢，送去吧，记住不该说的话，不可再说。”
　　侍从还想再劝，却不知应当从何说起，他看着司礼，他自幼跟在司礼身旁，自然清楚司礼为何如此在乎程烟，也知道司礼是重情之人，这事怕是再也无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