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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干戈 ...
风萧萧兮易水寒。
边疆苦寒,又遭百年不遇的冰雹飞雪,被冻坏发霉的粮食堆积如山,兵卒们叫苦不已。
燕稷绣花功夫,屡战屡败,转瞬间失了济水南三座城池,那异邦的勇猛之师士气高涨,正朝关内进军。
军报快马加鞭传至长安——
前世东离抑武崇文,军队羸弱,自然敌不过大燕训练有素的威严之师。故而几次战役打得敌军溃败如蚁,几欲投降。
然,谢灵均某次乘胜追击时,被人引入一处冰川峡谷,冰川上布满弓弩火雷,霎时万箭齐发如暴雨梨花淋下,遂而战亡。
那一战最终虽擒得东离王帅,但北疆守将乃至谢家势力折损过半,再经不起短时间内的金戈杀伐了。
如今深想,十分蹊跷!
当时东离尚且溃不成军,士气低颓,又受燕军左右夹击,根本无暇勘察地形,更别谈布下天罗地网。
那么……是谁将谢灵均引至那处夺人性命的冰谷中?
谢灵犀先前沉溺于前朝波诡云谲之中,未曾料到有人将手伸至千万里之外的北疆,霍然记起,前世奉命领兵攻离的可是……骠骑大将军裴焕。
……
松香阁内。
那翠衣粉妆的小郎君规规矩矩入门侍茶,乍然见了如考丧毗的两张俊脸,吓得险些将玉壶中的茶颤颤巍巍抖出去。
裴谦不耐,挥了挥手。
那小儿如释重负,磕了两个响头一溜烟跑没了影,这厢,谢灵犀双目灼灼盯着裴谦,诘问道:“你早就知晓?”
后者反问:“知晓什么?”
“……”
谢灵犀静静凝目看他,不说话了。
阁间气氛僵冷十分,裴谦今日未带他那一对蛐蛐来,此间少了两只蛐蛐的“嬉笑打闹”,死寂般如泼天大雪三月不息。
良久,裴谦摊手,轻轻一笑:“你想让我说什么呢?”
似乎已没甚么交谈的必要了。
面前之人自然有缄口不言的权利,可事关兄长性命、她无处安放的心魂,她谢灵犀便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
于是拂了拂衣袖,重重扫了案上尘灰。
这时,半开的窗外蹴而跳入一人,在空中翻了个极漂亮的跟头,霎时间抽刀断水,一柄短刀稳稳横在裴谦脖颈之上。
刀刃亮得直冒寒光,轻柔地擦了这郎君一丝血。
裴谦惊道:“——你!”
来者正是白石。
身形矫健宛若飞燕,力狂倒拔垂杨柳,其一手精妙绝伦的剑花可挑起水上星斗。
谢灵犀稍微抬首,示意人坐下,又冷冷瞥了眼裴谦,“世人皆道裴郎君是个花天酒地的纨绔,可我瞧着,元敬装傻的本领,倒教人望尘莫及。”
“您大智若愚,我却是真的痴傻,元敬可否教我,那所谓的‘止战’到底是止什么?”
屋中已是剑拔弩张,而屋外连廊细碎传来缠缠绵绵、爱恨嗔痴的唱腔,有娘子娇笑几声,又被人急促地“掳走”。
裴谦叹道:“一墙之隔,真是‘两处风景尽不同’啊。”
他正襟危坐地拨开白石的刀,仿佛泊走了尘俗之人难以承受的风霜雨雪,手中沾了几滴血,红得晃眼,直教人胸腔中一颗脆弱的心狂跳。
随即缓缓出声:“说来还要感谢你帮了大忙呢,灵犀。”
……是夺去裴焕将军北疆军权的那桩事。
真相呼之欲出,谢灵犀也觉面上火热,将喘不过气来了,而白石将房间四扇窗牖皆大开,一股寒气进来,冰得两人一颤。
谢灵犀道:“关上。”
几扇窗又悄无声息地阖上了,只望得满目鲜妍绥静的窗花。
“这是家中的龃龉事,本来不好言说的,但话谈到这个份上,似乎已不是单单我裴家的事情了。”
“龃龉?”
谢灵犀低声重复一遍,“请元敬细讲。”
——
燕稷自从荆州归来,便闭府不出,裴谦作为他的亲信,曾几次拜访未果,此种异状教他心生惶恐,不知这皇子与裴家之间出了何事,便生出了前去窥探的心思。
可晋王府密不透风,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盘桓数日,终于让他等到一个机会——燕稷罕见地以黑布蒙面,乘一小舟,飘在江水之中。
似乎只是秉烛夜游、寻山问水。
可月上中天时,又一人悄然上船,随即细细碎碎的声音自水中漫出。
“……我攀在船底,听了七成。”
“水下失真,对方的声音听不出来,但我与燕稷相熟,声韵腔调,我绝不会听错——他与人密谋,有朝一日借势逼宫,登上大宝,而我裴家威严过盛,挡了他的前路。”
谢灵犀明白了些许。
一个有权有势的母族,自然会让皇子在圣上心中多了几分看重与喜爱,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世间万事太过圆满,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圣人讲究纵横之术,随着金吾卫长官更迭,皇后势弱,晋王背后的裴家盛气凌人,骄傲一时……
此为圣上的顾虑,亦乃晋王的顾虑。
燕稷若想名正言顺地继位,必要时需得舍弃一些东西。
裴谦苦涩十分,“我当时便明白,他有了新的依仗,要将箭矛对准自家人了。”
话刚说了一半,谢灵犀忆起自己那算计燕皎皎的举措,原来她搅动的那摊浑水,教多方星斗挪移,皆心有成算。
“将裴将军调至陇西,岂非正中燕稷下怀?”
“非也。”
裴谦柔和地看着她,解释道:“陇西,是我裴氏最初发迹的地方。魂与身皆归吾乡,岂不欢愉?”
“不过,”他一顿,神色晦暗,“接下来我要说的,是那则逼迫我来寻你合作、骇人听闻的大事。”
燕稷欲舍裴家,可终究寻不到机缘,无处下手。
而不知为何,兴许是谢家何处触及了他的霉头,他日夜不寐,竟想到了个“极妙”的招数。
借东离之手,杀了谢衡!
“……同时,一石二鸟,将裴家军逼至绝境,使其损失惨重、一蹶不振。”
谢灵犀喃喃说出口,随之讶然——这与前世北疆所发生之事,如出一辙!
旁人不知道,她可清楚得很!燕稷所举,不过是前世记忆逐渐完善,又疯疯癫癫做起至高无上、千秋万代的美梦了!
几年后的燕、离之战被硬生生提早至今日,燕稷以为,循着前世的踪迹走下去,真能教他美梦成真么?
谢灵犀不然。
这厢,裴谦娓娓道来事情始终,末了,道:
“虽说止战未果,但似乎两全其美了——我父亲归乡颐养天年,你兄长也未曾丢了性命,这般看来,倒也算是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
可对于燕稷来说,倒不是件幸事了。
燕、离之间常年以济水为界,如今燕稷硬生生被“文弱”的东离人打得退至济水之南,举世之人闻之愕然。
直到晓寒春意,拢玉生烟。
僵持了数月的战事以大燕险胜作结,山穷水尽之际,从雁门关内忽然窜出一支气势如虹、旌旗蔽日的奇兵,成为了此战反败为胜的关键。
班师回朝那日,火红鬓毛的战马上坐着的除了燕稷,还有一人。
谢灵犀当时正在八宝斋买糕点,欲回去哄柳续,见不远处一片喧闹,前方是一串儿“宝马雕车香满路”,男女老少皆围在道路两边双手狂烈地舞动着:
“殿下英明神武!大燕千秋万代!”
“殿下英明神武!大燕千秋万代!”
“……”
谢灵犀攀着一人的臂膀问:“哪位殿下?这般大的阵仗。”
对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腹诽道:“你是燕人么?这都不知道?”
她心中这般想着,竟是嘴上一不留神说了出来,这下捂住嘴,挤出一抹笑来,倒作好心人替谢灵犀指了,“诺,那位。”
说着嗓音如花开般闹腾起来了,似乎让周遭人皆听了个明晰——
“别看她是个娘子,还是位‘娇滴滴’的公主殿下,可正是她助这位传闻中的贤王打赢了离国呢!”
说着燕云骑着骏马“火烧云”来到她面前。
该娘子面露英气,十分素丽,乃是当仁不让的将军模样。
大婶见了,又为之倾倒,高声喊道:“谁说女子不如男!我们大燕的好女郎,文能治国武能安邦!”
“喔!”
他们又喊道:“殿下英明神武!大燕千秋万代!”
车马喧阗之下,谢灵犀与燕云猝而对上视线,后者朝她微微一笑,驾着马匹走远了。
谢灵犀若有所思,拎着糕点回了家。
一入家门,便瞧见柳续亭亭杵在庭前花草前,拾着剪子不知在摆弄些什么,谢灵犀走近,这人立即将头扭至一旁。
只瞧见光洁白皙的下颌。
这般久了,气还未消?
谢灵犀挠小猫似的摸了摸他的下巴,却被柳续猛地钳住她的手腕——
“你去见他了?”
见谁?燕云么?
也是。
柳续在朝中做事,消息自然比她这般的“深闺怨妇”灵通许多——这人自成一派“高岭之花”,虽别有风姿,可若时日渐久,她倒是要真成怨妇了。
难得柳续主动,她道:“是啊。”
“如今她受百姓爱戴,又有了权势,与先前不可同日而语了。”
这话柳续听着啮心刺耳——谢灵犀如何敢当着正牌夫婿的面公然谈论她前世的情人、今生的姘头?
还是如此的溢美之词。
思及,心中又忧郁不得出。
若说谢灵犀一捧心魂已飞回至晋王身上去了,那他失了娘子的爱,岂不才算他们当中的第三者、这番情天恨海的局外人?
柳续几欲落泪。
谢灵犀见人迟迟不语,一双眼眸湿得吓人,似乎淌满了整个长安冬月檐角的融雪,将一叠糕点放在他手心,道:“专程给你买的。”
“今日的人多如牛毛,可让我等了许久!”
兴许是格外“关照”的缘故,那糕点被谢灵犀埋在胸膛里,如今隔着纸包微微透出几分热,于是眸中香雪融来四座春,连带瞧着天边残月也圆了几分,“好。”
“好什么?”
柳续抬眸,见他娘子将纸上的皱褶揭开,露出一角鲜红欲滴的桃胶糕,素手一撷,粗暴地塞入他口中,“好吃么?”
柳续:“……”
“嗯。”
“嗯?”谢灵犀重复,“只一个‘嗯’字便想打发我?”
风萧萧兮易水寒。——《史记 刺客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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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干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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