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信》浮语昼

9、第 9 章 完

　　雨水轻轻拍打着黑色的大理石墓碑，像一首无声的安魂曲。温昭蹲下身，用手指描摹着墓碑上刻着的名字：夏司欲。1995-2023。简短得几乎残忍。

　　"我带了你最喜欢的咖啡。"她将一杯美式放在墓前，杯身上凝结的水珠像眼泪一样滑落，"还有这个。"

　　温昭从包里取出一本精装书，《白夜如焚》的最终版。封面设计简约而沉重，黑底上烫银的书名仿佛黑夜中的一点微光。她翻开扉页，上面印着：

　　"献给温昭，我的白昼与星光。——夏司欲"

　　这是她根据夏司欲留下的笔记和草稿完成的版本，包括那章他永远无法亲自写完的结局。出版后立刻登上了畅销榜榜首，甚至引发了社会对蓝港案的新一轮关注。

　　"电影下周上映，你一定会讨厌男主角的选角。"温昭轻声说，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太老了，根本不像你。"

　　一年了。三百六十五个没有夏司欲的日夜。最初几个月，温昭几乎无法正常生活。她辞去了出版社的工作，把自己关在公寓里，除了完成《白夜如焚》的结局外什么都不做。直到有一天，林妍带着一箱夏司欲的遗物闯进她的家门。

　　"这是他姐姐的东西。"林妍把箱子放在地上，"警方结案后归还的。我想应该交给你。"

　　箱子里是夏司晨的日记、照片和一些私人物品。温昭花了一整夜翻阅这些碎片，试图拼凑出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夏司欲如此深爱的姐姐。

　　在日记最后一页，她发现了一张被剪成两半的照片。一半是夏司晨和林小雨的合影，另一半——温昭颤抖着从自己钱包里取出一张旧照，那是她作为记者时的采访照。两张照片的剪痕完美吻合。

　　原来三年前那个雨天，她在蓝港大学采访的女生之一就是夏司晨。命运在那么早以前就已经将他们编织在一起。

　　——

　　雨势渐大，温昭撑开黑伞，从包里取出几张纸。这是《白夜如焚》真正的最后一章，没有收录在出版版本中，只属于她和夏司欲。

　　"我答应过要读给你听。"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轻柔：

　　「程真站在废弃印刷厂的雨中，手中握着那枚决定命运的纽扣。她知道，有些真相值得用生命交换，有些爱值得用余生铭记。

　　警方带走了凶手，记者们争相报道这桩尘封多年的悬案。但没有人知道，在那个充满油墨味的车间里，程真失去了什么。

　　她回到空荡荡的公寓，打开林默——那个年轻作家——留下的最后一章手稿。稿纸上有干涸的水渍，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她读着那些未完成的句子，仿佛能听见林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他特有的、略带沙哑的温柔。

　　'程真，'他在稿纸上写道，'如果有一天我们找到了真相，却失去了彼此，请记住——不是所有的爱情都需要未来。有些相遇本身就是答案。'

　　程真拿起笔，在这段话下面写道：'但我会给你一个未来，林默。在你的文字里，在我的记忆中，在所有读到这个故事的人心中。'

　　她合上稿纸，望向窗外。雨停了，夜空中出现了一颗孤星，明亮而坚定，就像那个曾经冒雨为她送稿的年轻人。

　　故事可以结束，但爱不会。」

　　温昭的声音哽咽了。她小心地将稿纸折好，放进墓碑前的石缝中。雨水很快浸湿了纸张，墨迹微微晕开，像一场无声的哭泣。

　　"匿名信基金下周正式成立。"她轻声说，手指轻轻抚过冰冷的墓碑，"专门帮助罪案受害者家属。已经有十七个家庭申请了援助。林妍负责运营，我负责......"她顿了顿，"我负责讲故事。就像你教我的那样。"

　　远处传来脚步声，温昭转头看到一位白发老人正缓步走来，手里捧着一束白色马蹄莲。她认出了那是夏司欲的父亲——他们在葬礼上有过简短的交谈。

　　"温小姐。"老人微微点头，将花束放在墓前，"又来看司欲了？"

　　"嗯。"温昭站起身，为老人让出位置，"您身体还好吗？"

　　"老了，就这样。"老人凝视着墓碑，眼神柔和而哀伤，"司欲小时候最怕孤独，现在......"他的声音哽咽了。

　　温昭轻轻握住老人的手。他们沉默地站在雨中，共享着同一种无法言说的思念。

　　——

　　离开墓园时，雨已经停了。温昭没有叫车，而是沿着湿漉漉的人行道慢慢走着。阳光穿过云层，在水洼中投下细碎的光斑。

　　她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林妍的信息：「基金会的第一笔赞助到账了，你绝对猜不到是谁——蓝港大学出版社！」

　　温昭轻笑一声。自从周慕川和李梦白入狱，出版社经历了大换血，新管理层急于挽回形象。这笔赞助既是公关手段，也是某种赎罪。

　　她继续往前走，不知不觉来到了老城区的滨河路。27号那栋废弃印刷厂已经被围栏封住，门口贴着"危房待拆"的告示。温昭站在街对面，看着那座吞噬了夏司欲生命的建筑，胸口依然会传来熟悉的刺痛。

　　但今天，那种痛似乎稍微轻了一些。就像医生说的，伤口不会消失，但人会学会与之共存。

　　温昭转身离开，脚步不自觉地朝着另一个方向——她和夏司欲初次见面的出版社大楼。自从辞职后，她再没回去过。

　　大楼依旧矗立在那里，玻璃幕墙反射着午后的阳光。温昭站在马路对面，看着年轻编辑们进进出出，有说有笑。其中会不会也有像她当年那样严肃认真的资深编辑？会不会也有像夏司欲那样执着热情的年轻作家？

　　她的视线移到大楼右侧的咖啡厅，那是她和夏司欲经常讨论稿件的地方。透过玻璃窗，她似乎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黑衣女子低头批改稿件，对面的年轻人急切地解释着什么，手势夸张得差点打翻咖啡。

　　温昭眨了眨眼，幻象消失了。现实中那个座位上坐着一对普通的情侣，女孩正笑着抹去男孩嘴角的奶油。

　　一种奇异的平静涌上心头。温昭从包里取出那支银河钢笔，阳光下，笔身上的银色星点闪闪发亮，就像夏司欲眼中常有的那种光芒。

　　"温编辑？"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昭转身，看到一位二十出头的女孩，怀里抱着一摞稿件。

　　"真的是您！"女孩兴奋地说，"我是蓝港大学文学社的，我们正在筹备《白夜如焚》的读书会。能请您签个名吗？"

　　女孩递来的正是《白夜如焚》的精装本。温昭接过书和笔，翻开扉页，手指轻轻抚过那句"献给温昭"。

　　"您和夏先生的故事......"女孩小心翼翼地说，"很感人。我们都很羡慕那样的爱情。"

　　温昭的手顿了顿。她抬头看向女孩年轻的脸庞，那上面写满了对浪漫爱情的向往。她该如何解释，真实的故事远比外人想象的复杂——始于欺骗，终于牺牲，充满了痛苦与救赎。

　　"谢谢。"她最终只是简单地回答，在扉页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翻到第209页——程真记者发现林默真实身份的那一章——在旁边空白处写道：

　　"不是所有的爱情都需要未来。有些相遇本身就是答案。——温昭"

　　将书还给女孩后，温昭最后看了一眼出版社大楼。阳光依旧灿烂，行人依旧匆匆。世界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去而停止运转，但那些被爱触动过的灵魂，永远带着不可磨灭的印记。

　　她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银河钢笔在口袋里微微发烫，像是夏司欲未曾说完的话语，又像是命运早已写好的下一个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