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阶下囚 ...

  •   “噼啪——”

      榻旁的炭盆噼啪作响,谢双谯腕上力道轻了几分。被触碰的人也被这响动惊扰,眉心不自觉的拧起,像是陷入了某种不安。

      谢双谯不再擦拭她被汗水浸湿的发丝,而是替她掖了掖被角,指尖触及她肩头肌肤。较之他掌心温热,不足十分之一。

      “嗯……什么时辰了?”

      许是烛火晃了眼,梦中人迷迷糊糊地醒来,肩头的锦被复又滑落。她攀着身侧之人的肩膀,噙着身子凑近靠到在他腿上。

      寒意环绕,姜永蕴被冻得嘶了一声,

      “寅时了,今日要上早朝。”谢双谯伸手遮住烛光晃向她的方向,放轻了声音:“今日早朝结束,我便向陛下告假,今年除夕,我们陪父亲去猷泽别苑过。”

      谢双谯笼起姜永蕴耳鬓的碎发,指腹摩挲过她眉心,就像落下一串缱绻温存的吻 。

      “索性今日便不去上朝了?我们一同睡个回笼觉,睡饱了便启程去别苑。”姜永蕴一本正经,几乎要端坐起来。

      “好,如此一来,未等我们出城,宋御史的折子便呈递御前了 。”

      “可恶……”

      谢双谯轻笑,俯身去亲吻她额头。“今日我定准时归家,陪你一道收整。”

      “嗯……”姜永蕴应答的声音弱下去,呼吸也渐渐趋于平缓。

      ——

      漫天的火墙轻而易举吞噬掉一切——花园暖房里艳旎的牡丹、池塘旁枫树下的红漆秋千、紧挨妆奁的那对磨喝乐,随即整座王府都陷入火海。

      皮肉灼烧黑焦仿佛身临其境,姜永蕴被呛人的浓烟裹挟,只剩耳畔“嘶嘶”不绝的声响。

      瓷碗坠地,汤碗里滚烫的药汁洒落手心。许是十指连心,灼热的痛感几乎穿透胸腔,让她呼吸不畅,就在姜永蕴以为自己再也无法醒来时,那声响再次出现了。

      “叮嚓—”

      “仔细手底下!若是惊扰了郡主,难免一顿皮肉之苦!”

      意识恢复清明,山桃的话音落在耳畔。姜永蕴松了口气,却仍难掩眉眼流露出的疲态。

      称臂坐起,房内值守的小丫鬟昨夜便被撤走,姜永蕴哑了嗓子,朝门外咋咋呼呼的小姑娘喊一声:“什么时辰了。”

      “午时刚过。”她将帷帘挂好,嘴里嘟嘟囔囔的发泄不满:“都怪新来的小丫鬟手上没轻没重,这才把您吵醒。 ”

      “罢了,公主送来的人,仅是冒失又算得了什么?”

      温热的巾帕覆盖双眼,原先因为过于模糊未被姜永蕴忘却的一场梦在脑海复苏。她仍能看到那扬扬的火焰,将整个王府吞噬。

      她得在除夕之前逃掉,躲避一些或许无法挽回的“征兆”。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山桃略带不满地摇摇头,“并未,郡马临上朝前特意嘱咐过,要等您睡醒再收整行囊。”

      “吩咐下去吧,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去别苑。”姜永蕴姣好的面容中闪过些许不耐,却也未曾开口。

      隐隐的,她心中总有些不安。

      “对了郡主,今日一早张相府上送来了拜帖,说是张夫人新得了一盏鎏花灯,邀郡主屈尊共赏。”

      张相素来对魏王一脉嗤之以鼻,且他作为容贵妃母家,对当年那事仍旧心有介怀。

      如今数年过去了也要三天两头挑郡主府的错处。谢双谯也连带着被他参了又参,偶尔一年到头的俸禄也尽数被罚了去。不过好在郡主府还不至于靠他这一点俸禄过活。

      想到这里姜永蕴便一肚子气,不把谢双谯放在眼里,便是不把魏王放在眼里。

      “一盏破鎏花灯有什么好看的?”她随手抽出簪子丢掷出去,声音里略带些愠怒。

      簪子撞击桌面,将原本便摇摇欲坠的胭脂“推下”妆台,却又听到山桃补充道:“拜帖上说,那鎏花灯可通晓未知之事。”

      “若能轻易知晓,又算得上什么未知之事。”姜永蕴愈说着,中气倒也不是很足了,半晌她又突然调转性子似的,拧巴着开口:“她何时到府上的?”

      “相府的马车一直停在府外,郡主若是有意,我即刻派人去回信。”

      姜永蕴迟钝片刻,却是摇了摇头。

      —

      “呼!”姜永蕴被搁到一旁放凉的栗子烫到手,摸到耳垂处捏了捏。

      不同于屋外的天寒地冻,小暖阁内炭火充裕,暖意融融。

      火炉上垫一层瓷网,小火煨着瓦罐里的桂花牛乳。

      姜永蕴早膳用得晚了些,方才又吃了不少零嘴,因此并不觉得饿。主仆三人在暖阁待了足足一整日,直到酉时将近,姜永蕴才吩咐着出去瞧一瞧。

      “往日这个时辰郡马早回府了,派个伶俐的小厮到宫门外去瞧一瞧。”

      山橘应下,甫一推开暖阁的门便听见府外突兀响起的马蹄声风声猎猎。

      而落座在塌上的姜永蕴便望见远处熊熊燃烧的烈焰。天际滚滚直上的浓烟随风四散,烧灼的叫味好似蔓延在了鼻端。

      一些不好的预感弥漫心头,她忙喝住山橘,“你回来,叫个小厮去街上瞧一瞧。府中各处角门也落上闩。”

      姜永蕴随面上仍佯装镇定,可握着汤婆子的十指已然发白。手心湿淋淋的汗渍浸湿了那层狐狸毛缝制的布袋,指尖几乎将金线戳穿。

      “郡主!郡主!大事不好了!叛军入城了!”

      方才被派出去的小厮诚惶诚恐地跪在姜永蕴面前,脸色惨白,俨然被吓得不轻。

      从未预想过这一切的姜永蕴有些失措。手中脱力,螺帽滑落,满壶的热水倾洒了满地。

      尘土被热水卷挟着升空,一枚鸣镝穿入云霄,在当空处炸开。

      姜永蕴不再管滚落在地上的小厮,只是视线死死盯住当空。

      “砰——砰——”

      两声剧烈的声响后,姜永蕴忽的卸了力,瘫倒在榻上。

      “说说,你方才都瞧见了什么?”

      小厮抖若筛糠,颤抖的牙关咬破嘴唇,流下一趟鲜红的血来:“王爷……王爷他……”

      “父亲怎么了!”姜永蕴坐直了身子,看向他的视线几乎要将人剜出一个洞来。

      “王爷他起兵谋反了!”

      几乎没有思考,姜永蕴抓起手边的茶壶丢掷出去,正中那小厮额头。

      “胡言乱语!父亲此刻在猷泽别苑!怎会出现在城中!。”

      “来人!再派人出去查探!”

      第二次带回的消息则有用的多,叛军是歙州刺史李骥,以讨伐暴政的名义带兵攻进盛京城。

      姜永蕴一字不发,只在心中想道,父亲痴傻数年,如何与歙州刺史扯上关系?想来定是那小厮错看了!

      山桃上前小声开口道:“郡主不妨先去歇息,等郡马回来,一切便能说得清了。”

      姜永蕴摆摆手,尚未开口便听到门外的叫喊声。

      “郡主!宫里来圣旨了!”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笨手笨脚的小厮撞开,被吓了个实在。

      “郡马他回来了!”

      姜永蕴悬着的心稍微放宽了些,她往外走了几步,一眼便瞧见盯着簌簌风雪向她走来的谢双谯。

      姜永蕴开口却又哑然,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她只是拽着谢双谯的袖子,探究的目光就已经在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欲言又止,只是将姜永蕴拥入怀中。

      “你说呀!到底发生了什么!”姜永蕴退后一步,拜托他禁锢着自己的怀抱,声嘶力竭地喊出这句话。

      “魏王起兵谋反,抄家的神机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姜永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便又问一句:“不是歙州刺史李骥吗?”

      “阿祯,父亲的病早就已经好了。”

      姜永蕴闻言一怔,整个人都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住了。

      “我要进宫去见皇伯伯,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阿祯,叛军攻城,皇子逼宫,陛下已然驾崩。”

      “圣旨到!”

      姜永蕴闻声并未有所动作,而是一脸平静地看向谢双谯:“陛下驾崩,那是谁下的圣旨?”

      “佑平长公主。”

      姜永蕴终于挣开他的怀抱,面如死灰地走出房间,跪伏在雪层之上静待张泽林宣读圣旨:

      “天未悔祸,王室多难。大行皇帝升遐之际,事起仓卒。朕以冲藐,嗣守丕图,衔恤问故,遂穷凶党。逆贼……”

      “罪臣接旨,叩谢皇恩。”

      姜永蕴从张泽林手中取过了圣旨。囫囵扫视一眼后蓦地笑了起来。

      良久后她自顾自地往外走去,纤瘦的脊背挺得笔直,俨然不像要沦为阶下囚的模样。

      察觉到身后并无脚步声,姜永蕴侧身看向众人,“走啊,傻站着干什……”

      话音未落,喉间溢上一抹鲜甜。姜永蕴喷吐出一口鲜血,洒在莹白的雪面之上,替那些未开的红梅,添了几分颜色。

      雪停了,大隆三十九年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似乎也即将谢幕。

      李骥伏诛,一口咬定是受魏王姜璟指使。谗言蜚蜚,城中叛军三千自裁加以指证。

      只三日,姜璟的头发便已花白。褴褛囚服之下的累累伤痕,几近愈合又被撕裂,透出渗人的血红。

      “啊啊啊啊!阿纾!是你吗?嘿嘿……”他仍是一副痴傻的模样,抱着姜永蕴的胳膊唤她“阿纾。”

      姜永蕴无法从失智的魏王口中获取有用的信息,几日绝望下来,整个人消瘦了大半。眼下被魏王如此不加控制的推搡,身子软绵绵的跌在草席之上。

      “郡主!”山橘见状忙凑到近前将其扶起。

      姜永蕴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没有郡主了。是王府拖累了你们。我……”姜永蕴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谢相到!”

      侍卫的通报声打破了地牢中的平静,姜永蕴有些恍惚,在山橘的搀扶下坐起身子,看向纡尊降贵亲临地牢的谢双谯。

      他拎了餐盒,紫檀木描摹繁杂的鎏金,饭菜的香味与地牢格格不入。

      姜永蕴作呕,看向谢双谯的视线里多了几分恨意。

      后者将身上的大氅披在姜永蕴肩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般道:“这是我去满堂春……”

      姜永蕴扬手,耗尽气力打翻食盒。

      谢双谯取出一碗清粥,盛了一勺递到姜永蕴唇边。鸡丝粥上飘着的油花令姜永蕴腹中翻江倒海,她干呕一声,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父亲他哪里像恢复了神志的样子!”

      “抄家的圣旨为何下的那样快?”

      姜永蕴拽着谢双谯的衣襟,看向他的视线里满是怨怼与不解。

      还有一句话姜永蕴没问出口,但她知道谢双谯明白。

      眼底闪过几分动容,谢双谯十指冰凉,他没去触碰姜永蕴的脸,只是替她拢了拢身上的大氅。

      “陛下登基,要过几日才会处理魏王谋逆一案。阿祯,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姜永蕴闻言,对魏王府一干人的前途命运似乎有了预想。

      “没想到你谢双谯,还是做了姜昌宁的狗!”蜷缩的手握着一把干草扬了出去,她眼神涣散地驱逐谢双谯:“滚吧,这辈子我都不想见到你了。”

      谢双谯没动,姜永蕴却懒得再睁眼瞧他。

      “当年最先选中你的人是姜昌宁,是我毁了你们的金玉良缘。告诉姜昌宁,既要了我的命,那前尘往事便一笔勾销。魏王府一干人等无辜至极,还望陛下留他们一命。”

      耳畔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再睁眼是脸颊溅上滚烫的鲜血。山橘声嘶力竭的一声“王爷”让姜永蕴察觉到什么不对。她睁眼,入目的是姜璟滚落在她面前的那颗头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阶下囚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