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尘》旻辞

7、疑点

　　邱子休轻声叹了口气，总觉得最近自己似乎有些不走运，点子有些背，哪哪都能出事。
　　“啊——！来人呀！死人了！”突然间院子里传来尖锐凄厉的呼喊声，划破了长空的寂静。
　　出事了？邱子休立马回身跑到床边背上藏魂匣就冲了出去。
　　声音是从院子里传来的，邱子休出了房门“扑通扑通”踩着木制的楼梯飞速奔下，刚下楼进入厅堂还没来得及迈出大门，一个浑身湿透的伙计就撞到了他身上。
　　一时间一股莫名的气味袭击了邱慕脆弱的嗅觉，他不由得嫌恶的皱了皱眉。可伙计根本没注意到邱子休拧成川字的眉头，一手抓着他一手指着外面，一脸惊骇哆哆嗦嗦地说：“别…别出去…外面外面…死人…全都是血……”
　　“怎么回事，哪死人了？”这时店掌柜带着几个伙计也一脸惊慌的跑了过来，忙问这位伙计。
　　仿佛是集聚的人给了伙计一些安全感，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顺了顺气，把事情讲了一遍。
　　原来他半夜起来上厕所，出门便看见院子里一片血红，虽然心下奇怪但由于没有睡醒还迷迷糊糊的所以并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出于好奇他便在四下看了看，没看几眼就借着烛火看见一句面目全非的尸体倒在院子里，吓得他伞也掉了，灯也扔了，连滚带爬就跑回来了。
　　“所以你身上的那些脏水是——？”邱子休的脸已经完全黑着沉下来了，活似个煞神一样，看起来比那些鬼啊尸啊兽啊怪啊的恐怖多了，冷不丁吓得人全都有些不知所措。
　　“不是，不是……！就是地上的泥水，可能还有些血，绝对没有那些脏东西，我们客栈的茅房很干净的！”
　　伙计立刻意识到邱子休说的是什么了，连连摆手解释，看来是被邱子休吓得不轻。不过也难怪，毕竟……不止他一个人被邱子休这表情吓到了，一众人也是诚惶诚恐的。
　　邱子休轻轻嗅了嗅身上，虽然有些气味，但确实不是那些东西，加上目前情况有些危急也没再追究，继续论事。
　　不过听过伙计的话，掌柜的也皱起了眉不太理解，这位伙计是他很早以前就招了的，已经干了十几年了，胆子一直是最大的。虽然他们这边治安很安定没出现过什么杀人案子，所以没见过什么尸体，不过就算如今真见到了也不至于被具尸体吓成这个样子，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尸体能把他吓成这个样子，而且无缘无故，怎么自己的店会摊上这么个事？
　　“掌柜，去看看吧。”
　　在掌柜一脸疑云心事重重的时候，邱子休直接说道。他可懒得浪费时间，与其听他们说，不如自己去看看，之前摄魂幡躁动异常，这鬼怕不是什么好对付得，早点解决才能避免有人再遇害。
　　“天宝，你带我们去看看。”掌柜略一思附便吩咐道。
　　“行，跟我来。”被叫做天宝的伙计这么一会儿也是缓过来了，许是看到邱子休这一个弱冠未及的都如此淡定，自己一个三十多的汉子被吓成那熊样有些丢人，听了掌柜的话也不含糊，转身就准备出门。
　　掌柜回柜台取了纸伞递给邱子休，又分给众人，一众人撑着伞，挑着马灯随着天宝出门去看尸体。
　　院外走了没几步，邱子休便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借着灯光往脚下一看积水果然隐隐泛红。积水泛红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这么大的雨冲刷了这么久颜色还这么深，而且——这么大的风，居然还会有这种浓度的血腥味儿，这怕是血流干了都不够吧。身边这场景让邱子休感到奇怪，暗中蓄力随时准备凝魂符攻击。
　　很快，众人来到了尸体前，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眼前的这具尸体的惨状吓到了。
　　尸体的衣服被撕的稀碎，像破布条一样挂在身上，而且还是被血染的鲜红的布条。大片皮肉露在外面，裸露的皮肉却是外翻的，又或者说是被扒了皮，反正血淋淋的肉没有皮肤的庇护露在雨水中，在雨水的冲刷下已经有些有些泛白。原本该是脑袋的地方，却是一片模糊的血肉，似乎还夹杂着些许白生生的脑花……
　　整具躯体不像个人的尸体，像一摊摆成人形的烂肉，如此结果看的邱子休直犯恶心。他本来以为自己以前驱使过的一些半腐烂的凶尸已经是恶心的惨不忍睹了，结果山外有山，这尸体更是烂的不忍直视。
　　一众人连连后退，天宝也别过了头。小部分人似乎还有些反胃恶心，有呕吐的倾向。
　　“赶紧报官吧。”一伙计说道，声音有些发颤，“让官府的人来解决。”
　　“对对对！让官府……”没等人说完，一阵阴风吹过，所有人的烛火全都熄灭了，四周瞬间被一片黑暗吞没。
　　“都别动！”邱子休早有准备反应极快，不等众人开始惶恐呼喊便怒喝道，接着凭空召出十来张魂符悬于空中燃烧起来，代替烛火照亮了这一片区域。
　　可能是那一声威喝太过强势，也可能是这一片灯火来的过于及时，一众人倒是还没跑散，此时全都用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邱子休。
　　“这事儿，官府可能管不了。”邱子休眸色冰冷的扫过一圈，追后停在那名叫做“天宝”的伙计身上，“你们马上去叫醒所有人，全部带到大厅集合，不要让任何人落单，还有不许向附近仙门求救，不然……”
　　天空突然划过一道惊雷，惨白的光晕映得邱子休的半张脸有些阴森，众人呆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作，看着眼前这个穿的很朴素甚至是有些破烂的粗布衣服的少年，眼中尽是不信和怀疑。
　　看着这群人无动于衷，邱子休懒得和他们废话，一挥手，十几张魂符瞬间消散一半，原本明亮的地方瞬间变得阴暗起来，“还不快去！”
　　众人立刻惊醒，虽然看着不像是修仙的，不过确实会仙术，虽然不清楚他为什么不让他们求救，但也不敢忤逆，为今之计权且只能先听这个小子的话了。
　　看着众人散去，邱子休又回头看了一眼尸体，死的确实惨，这个样子也就比粉身碎骨好了那么一丢丢吧。不过虽然这家伙烂的跟堆碎肉似的，但透过模糊的血肉还是能隐隐看到里面的骨骼保存很完好，不能排除尸变的可能。想到这里，邱子休还是顺手落下几张镇邪符篆后才转身向着那栋灯火通明的客栈走去。
　　所有人都被惊醒，随着伙计来到大厅。大晚上扰到客人睡觉还要把人带到大厅，没个正当理由不行，于是死了人的这个消息也根本就没瞒着大家，也说了可能是邪祟杀人。所以当邱子休来到大厅时面对的都是人心惶惶的一众人。
　　“都在这里了？”邱子休看向伙计和掌柜的。
　　“都叫过来了。”掌柜的回道。
　　其他人见掌柜的都对邱子休这般客气也并没有过多的怀疑这个看起来有些褴褛少年，不过总归还是有人壮着胆子问道：
　　“你怎么知道是邪祟伤人，这个镇子已经十几年没出过邪祟了，你有什么证据！”
　　有了这人带头其他人也开始纷纷质询，一时间人声嘈杂，邱子休烦躁的皱了皱眉：“都安静！”
　　一声威喝，四下皆惊，虽然只是个少年，但邱子休所展现出来的气势和压迫感却是极强，众人全都悻悻地闭上了嘴，只是着面前的少年。
　　总算安静了——好吧，不算完全安静了，因为叶云起醒了，迷迷糊糊的清醒，却发现自己身处客栈大厅被一群人围着，叶云起着实吃了一惊，不过马上发现身体是邱子休在操控：“哥哥，怎么了？”
　　“出事了。”邱子休简单回应了叶云起，又对众人吩咐，“如今离天明还有一个多时辰，大家在大厅挤挤凑合，切记不要落单，杀人的确实是非人之物。”
　　此话一出顿时掀起千层浪，本来安静的人群又一次炸开了锅，嘈杂的议论声不绝于耳，而且惊讶和恐惧的情绪在人群中迅速弥漫开来，不少人都往中间靠了靠，仿佛这样安全一些，也有人再次壮着胆子对邱子休提出质疑：“非人之物？你怎么这么确定？霜花镇多少年没闹过鬼了。”
　　“对呀，你怎么知道是鬼，你也不像是那些修仙的人。”
　　“对呀对呀，你莫不是唬我们的吧。”
　　……
　　“我再说一遍，安静。”
　　邱子休被吵得有些烦躁，他冷冰冰的扫视一圈眼前众人，眉头微皱，剑眉半挑，看上去其实算不上有太多表情，但就是这幅冰冷的气势也让人有些胆寒。饶是叶云起这副看起来活泼可爱的皮囊也被他硬生生端出一副玉面阎罗的样子，不少人被他看的有些发毛，议论声渐渐又小了下去。
　　待四周安静之后，邱子休凝神施法，周边瞬间出现一圈半透明的魂符，接着手一扬，符纸全都飞出贴在了大厅各个门窗之上，然后隐入其中。见这本领，众人也才真相信他是修仙之人，不过严格意义上来讲，邱子休不算是修仙之人，但在这方面，要远强于那些修士。
　　“所有人排好队，先到我这边来。”邱子休又在手上凝出一张符篆，众人不敢违背，乖乖排着队走过去，邱子休用符篆验了每一个人，确认这里面没有被附身的人之后说：“我出去看看情况，不想死的好好待在这里，不要随便开门开窗——想死的自便。”说完转身就出了门，完全不管他们说些什么，说到底，邱子休不喜欢和人聚在一起，因为太吵了。
　　屋外的雨已经停了，可阴气却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浓郁，可尽管如此，空气湿润，夜风微凉，安谧的环境到底还是让邱子休感到一丝愉悦，摆脱那嘈杂的喧闹。
　　“哥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看起来好吓人。”好吧，邱子休多少还是失策了，忘了现在不管到哪里身边都绝对会有一张嘴巴。
　　为了叶云起安静点，邱子休很简洁的把事说了一遍，又到了尸体那边准备再检查一番。
　　可是叶云起看到尸体的样子当场想吐，不仅如此那一幅幅早已被他深深埋在脑中的画面全都涌了上来，残破的村落，尖叫的村民，暴走的凶尸凶兽，乱舞的厉鬼，飞扬的血花，惨烈的尸体，鲜红的泥土……
　　那个让他恐惧了无数个夜晚的宛如修罗地狱般的场景全都被眼前这具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的尸体唤醒，不断地冲击着叶云起的意识。
　　迷迷糊糊，叶云起好像又在那个地狱里挣扎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被撕碎，被蚕食。
　　他不断的逃跑，可是那时的他太小了，太瘦弱了，无论他如何拼尽全力却还是怎么也跑不快。他的胸腔疯狂的扩张又收缩，心脏剧烈的跳动着，仿佛随时都要蹦出来似的。不要命的狂奔很快便抽干了他全部的体力，如今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支撑着他继续拿命狂奔。
　　身后的凶兽和凶尸很快追了过来，离他越来越近，他甚至都能听到背后贪婪地喘息，都能闻到那些家伙嘴里腐烂的恶臭，他好像已经感觉到凶尸的手指已经摸到了自己的一片衣角。
　　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叶云起有些绝望地想着，就和刚刚自己看到的那些人一样，成为一滩被撕咬吞噬得面目全非的烂肉……
　　他不再狂奔，有些绝望的闭上双眼，想着干脆就这样死了算了，反正他父母早已故去……不会有人伤心的。
　　可耳畔骤然传来呼啸的风声，带着破空之势搅得翻涌的气流猎猎作响，下一秒一抹寒光斥过，扬起数片血花，身边的咆哮声戛然而止。
　　没等他看清楚，一道高大的人影罩住了自己矮小的身躯。
　　那人束发冲冠，衣袂飘飘，一手持剑一手抓符，背后阴旗招展，身侧厉鬼纷飞……
　　“叶云起？叶云起！你怎么了！”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传入他的耳畔，熟悉的是那股近乎狂躁的焦急感，陌生的却是全然不同的声线，“叶云起！你醒醒！”
　　叶云起像中了幻术般，突然魂魄失控，与身体产生排异干扰，邱子休的魂魄收到了极大的冲击，对身体的操纵权丢失。而叶云起此时也没有接过身体的控制权，于是，身体像断线的木偶般跌倒在地，邱子休想挣扎，却根本无能为力，这局身体完全不听他的使唤，尽管他能够很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浸在那一滩血水里，却没有力气爬起来，只能强忍着恶心去试着唤醒叶云起。
　　不过邱子休更担心的是叶云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导致这突如其来的失控，叶云起难道是被邪祟施了幻术？怎么可能，他明明就在叶云起的身体里，而且刚才是他在操控身体，可他根本没感觉任何危险，怎么可能是外界干扰。
　　邱子休不停的呼唤着叶云起，希望叶云起能够尽快恢复，并且赶快爬起来。他喊了许久，叶云起才回过魂来，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使劲儿地揉着脑袋试图快些恢复神智。
　　“你刚才怎么了？”邱子休问道。
　　“没事，就是突然想到小时候一些可怕的事，吓到了——哥哥还好吗？”
　　“什么事能吓成这样？你以前有被魇住过？”邱子休有些不信，但也不怪他怀疑，吓归吓，可叶云起的反应实在太剧烈了，用普通人的话来说就是吓掉魂了，这简直匪夷所思。
　　“其实也还好，虽然可怕，但也不全是一件坏事。”叶云起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的笑了笑才答道，“我以前没有被魇住过呀，怎么了？”
　　“你不觉得你自己这一吓很奇怪吗？我们两个的魂魄都与躯体失去联系。”
　　邱子休紧紧的皱眉，太反常了，他的魂魄是入侵者，容易被切断联系很正常，尤其是在本体受惊的情况下，会下意识的夺回身体控制权。可是——他对身体的操控权被剥离后，叶云起竟然没与身体建立联系！连本体的联系都被切断，这是惊吓所能带来的吗？或者说——这是由看见一具尸体所回忆起的往事能带来的惊吓程度吗？这个样子基本算得上是魂魄离体，邪祟很轻易地就能够吞噬掉人的魂魄。
　　等等……吞噬魂魄？邱子休恍然大悟，或许她一开始就想错了，这不是恶灵甚至不是一般鬼类，而是煞类，是噬魂煞！这噬魂煞能力还不简单，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对这躯体下手。
　　“哥哥，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噬魂煞？”叶云起突然说道，“刚才我们的魂魄都没能和躯体建立起联系，也就是相当于我们的魂魄算是离体的状态，是很容易被吞噬的。而且我想了想，我对那件事虽然很害怕，但应该不至于会吓得失魂，你问我之前有没有被魇住过，可我之前并未中过梦魇，所以肯定是刚才中的梦魇或者幻术，可幻术是高阶修士或者邪灵凶灵才有可能掌握的法术，而邪灵凶灵却不会以人的魂魄为食，所以我刚刚是中的梦魇，失魂一类的梦魇，所以应该是鬼类分支中煞类的噬魂煞，以魇术惊吓凡人，使其魂魄不稳甚至离体，在借机吞噬——哥哥，你觉得呢？”
　　“你的想法很有意思，可如果是噬魂煞，人的躯体他们应该应该保存的很完好，不应该是这般面目全非。”听到叶云起的话，邱子休的瞳孔骤然一缩，旋即放松，试探着否决，他想知道，叶云起知道什么多少。
　　“理论上，确实应该是哥哥讲的一样，煞类以人的魂魄为食，一般不会伤及躯体。可是如果是修为很高，年岁够老的噬魂煞，如果已经快要修成人形，拥有与人相匹配的智慧，或许能做出这种掩人耳目的行为。”叶云起撑着下巴做凝思状，把自己所想的全都说了出来：
　　只是它做的有些弄巧成拙，皮肉外翻鲜血淋漓的惨状，会让人以为是厉鬼复仇；脑颅破裂脑浆四溢，会让人联想到以此为食的尸类；初此外，胸口前血肉模糊不易辨认，但还是能够勉强看出胸膛有破损，估计尸体的内脏已经没了，如果看到此处又会让人联想到凶兽。
　　一个人死亡，却有四种可能，分属三个大类，包含一个大类的两个小类。可每一个却都有明显的破绽，比如厉鬼复仇的惨死一般不会伤及头部，尸类虽然喜爱脑髓，但血肉对齐同样具有吸引力。兽类也是如此，内脏和血肉都不会放过，而且兽类的利齿会把尸体撕的很碎，连骨骼都会撕裂。
　　所以这些很明显都可能是误导行为，为的是掩盖魂魄被吞吃的真相。当然，魂魄被吞噬是很难验证的，毕竟人死之后魂魄会归入六道轮回，难以找到，而被吞噬后也同样找不到，所以在有其他几处疑点的情况下当然优先考虑其他的，这样能够很大程度上混淆试听。
　　“很正确，我所想到，也不过如此。”邱子休慢慢地说，声音很低很缓，“我很想知道，你如何知道这些，如此透彻。你——师承何人？”
　　师承何人，师承何门，如果说之前只是对叶云起有一定的怀疑，可这次却让他的怀疑到了顶点。
　　这是任何一个普通人都不该知道的，虽然只是只言片语的概括，虽然只是简单的分析，但这其中的难度不言而喻。光是几大分类，各种邪祟的喜好以及可能出现的状况，这看似简单的细碎的要点其中的门道也极其细碎，繁多复杂，在不同的处境更是会有不同的情况。
　　说到底，哪怕是各门派高阶修士也很难如此精准的分析出来，更多的是凭着直觉和灵力去用一些常用的术法做鉴别。如果靠着自己的摸索没有任何人指导的话，十年二十年也不能完全弄清楚，纵使叶云起天纵奇才，如果没有切身实践也不可能掌握得如此清楚，可如果不是玄门中人，何来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