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尘》旻辞

47、鬼术

　　“起了？过来上课。”邱子休注意到了叶云起，懒洋洋地唤了一声。
　　叶云起想起来昨晚邱子休说要给他和林纹仔细地讲讲便立刻小跑上去。林纹见状起身跟叶云起问了个好，又起身拿了个杯子放到叶云起面前，加了些茶叶提起水壶给叶云起也沏了一杯茶。
　　“这是云梦泽的淡雾寒香，叶公子尝尝。”林纹现在面对他和邱子休已经还算是正常了，虽然依然有些敬畏之情，但已经不再特别害怕了。
　　“谢谢。”叶云起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和灵山新雨没什么区别，当然他也知道自己断然是品不出什么区别来。
　　待到叶云起落座坐好之后邱子休便也收了那副懒散的样子，换了个较为舒服的坐姿轻咳了两声开始继续讲课。
　　第四大禁术最后一门鬼阵则毫无意外的是和法阵有关。现在常见的法阵有三种，一种是符阵，一种是结界术，这是寻常修士都能使用的，区别只是在于会多少不同的阵，能有多强的能力。符阵的强度自然与灵纸符篆的强弱有关，目前应该没人能在邱子休自己之右。而结界术如今应该是千妍谷的头筹，也不需要多解释。
　　至于最后这第三种就比较复杂，得是专修阵法的修士才会使用的。这种阵法的作用不局限于符阵和结界，甚至凭空对四周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施以灵力化作自己的阵石就能成阵，阵法的作用和能力比起符阵和结界也更为广泛且强大。据古籍记载此脉甚至有召唤阵，可以撕裂无间地狱的大门从里面召唤出羁押的厉鬼邪煞，这种就称为鬼阵。不过据史料记载，历史上应该没有人召唤过，毕竟无间地狱里面羁押的厉鬼邪煞大多是远古时期的三十三重天的天神和灵海的上仙封印进去的，远不是他们这些凡修能够应对的存在。但鬼阵召唤控制一些人间存在的邪祟和凶兽倒是可以，所以也被列为了禁术。
　　“你们有没有发现这四大禁术有很多相似的地方。”讲完之后邱子休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开口问道。
　　“嗯——”叶云起没想到还会提问，愣了一瞬才皱着眉头开始思考起来，“感觉这四大禁术其实并不是完全的自成体系，独树一帜。倒更像是只禁了一些仙术比较邪门的分支而已。”
　　“嗯，确实如此。”邱子休抿了一口茶，点了点头似是赞同又似是不屑，“按仙门百家的话来讲，凡事都有个界限，超过了一定界限就不被许可了。”
　　“嗯，我觉得，这四大禁术都和邪祟有很大的关联，似乎本源上都是操纵邪祟的能力。”林纹壮着胆子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只是声音不是很大显得底气不是很足。
　　邱子休赞许的点了点头，肯定了林纹的说法。
　　事实确实如此，四大禁术一开始本就是同一个树干上的不同的树枝，算是连理同根。但在后来的发展下又有各自的扩大，分出了更多独属于自己的枝丫，那一个共同的枝干就是“鬼术”，因此都不可避免地和邪祟挂上了钩。在如今流传的诸多古籍上都提到过一个人，他被世人称为“白无常”，是仙门百家开山立派之前的一个风云人物。据说他之所以获得这样的称号是因为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操控驱使人间几乎所有邪祟，无论是凶尸凶兽还是精怪厉鬼都会屈从于他的指令。
　　当时人间饱受邪祟肆虐侵袭，仙门百家领域格局也尚未成型，人间修者门派虽多却依旧难保凡尘太平。而“白无常”便闻名于那个时代，据说当时昆仑现身一只十分强悍的雪鬼，扰得附近的十余座城池不得安生，短短三月竟葬送三百三十三人性命。为此，无数人间修者赶赴昆仑除祟却全都折戟沉沙。
　　直到后来“白无常”出世，当时他不过十四五岁，个头还不算高挑甚至稍显瘦弱，可这也并不影响他的凌厉与锋芒。据人间流传的最古早的话本记载，当时“白无常”一袭白衫，广袖迎风，端是一派仙风道骨风姿飒然，他一手挽着白幡，一手驱持长剑，周身环绕灵符，背负猩红罂粟，足踏纯白霜雪，驱三十三厉鬼邪煞战雪鬼于玉珠峰，双方一路杀至南边白玉城外，苦战三天三夜终成功弑杀雪鬼籍此一战成名。
　　在那之后，“白无常”却并未如当时大多数修为高深的修者一样开宗立派，也婉拒了无数仙门邀约孤身一人行走世间猎杀邪祟。据传闻他身边随从有一只近乎快要修成龙形的漆黑蛟龙和传闻中只有灵海仙使才能役使的仙兽鬼魇虎，从西到东，由北至南游猎人间，他去过横断山间剿灭过漫山遍野肆虐的凶兽，也去过巨鹿之野平息了作乱许久的凶尸厉鬼，还去过当时无人敢靠近的“鬼海”云梦泽，猎杀了滋生在云梦泽万顷碧波里近乎修成人身的幻水之灵……
　　最后，他落脚于武陵境内，准确而言是落脚在武陵西南方向的山间。那里阴气浓重鬼气森然，盘踞着无数凶残恐怖的厉鬼邪煞，人间邪祟灾祸大都起源于此。世人本认为“白无常”是去除煞的，可随着其在那处山间落脚，那里的阴邪之气却与日俱增，愈发浓稠恐怖，方圆数百里都被笼罩在一股腐朽的死气之中，没有任何活物得以生存。于是乎，关于这位原本广受赞誉的“白无常”便也变得污浊，无数与之有关的阴谋也慢慢流传出来，而他所掌握的鬼术也成了仙门百家明令禁止的禁术。
　　可这世间从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被完全抹杀，就算是禁止也会有残留，尽管世间再无“白无常”，再无人能描摹出“鬼术”飘然风采，可符隗阵乐四大分支也依旧不容小觎，往后千百年总有那么寥寥几人窥得鬼术之冰山一角然后兀自发扬光大，惊绝世间。
　　像是是鬼阵一脉的三位后起之秀，像是隗术一脉大放异彩的苏清颜，还有他——融汇符、阵两大分支的邱子休，这世上总有人因为各种理由而走上这一条路。
　　“可是，他如何能操控那么多邪祟？”叶云起惊诧不已。
　　“我也不知，但就我所研究，想来该是某些早已失传的威力极强的咒术。“邱子休闻言也只能摇摇头，无奈说道：
　　魂符一道操控邪祟在于利用魂力和咒术压制鬼类的邪祟使其听命，而鬼类里面怨灵具有很强的附身能力，所以凭借众多的怨灵附身来支配凶尸和凶兽，这是目前几乎最全面的操纵之术；邪曲是通过乐谱蛊惑邪祟的意识并灌输自己的意识，因此邪曲大多只能操纵兽类和部分高阶的鬼类，因为他们拥有意识却一般处于混沌状态容易蛊惑被侵占；傀术简单粗暴，就是以灵力和精神力压制，将隗线植入邪祟体内再通过类似木偶戏的手法操纵，据说也有甚者能通过灵线直接将自己的意识传给操纵之物，不需要复杂的指尖操作，但也只是传说而已。因为这个特性，傀术只能操纵尸类、兽类和部分怪类这些有形体的邪祟；鬼阵的话古籍缺失严重，我也不太清楚，有的说是能操纵所有召唤出来的邪祟，也有的说不一定能操纵所有召唤出来的，灵力不够的话是可能没办法直接操纵一些过于强悍的邪物。我觉得如果鬼阵确实存在的话后者比较可信，毕竟鬼阵似乎是可以召唤出上古凶兽的，其能力不亚于四大神兽，可想而知，是多么恐怖的能力，要是真的那么容易控制，后果不堪设想。
　　“哥哥，那这四大禁术哪一个更厉害？”叶云起突然就很好奇。
　　“应该是符术吧，邱公子自己就是修的符术。”林纹做了个猜测，但还是没有说满。
　　“看你们怎么定义，若单论杀伤力鬼阵和尸傀术应该更胜一筹，尤其是鬼阵，如果传说属实确能召唤上古凶兽，那便绝对不是我们血肉凡驱能抵挡的存在。但如若不是，那就是傀术独占鳌头，因为理论上傀术是真的可以操纵一切有形之物。除开操纵之术，那一根根隗线更是赋予了傀术强悍到无可匹敌的近战交锋的能力，越是高阶的傀术术士，他们所使用的傀线越是纤细锋利、灵力充沛，能够屈金断铁，既无坚不摧，又坚不可摧。苏清颜所掌握的傀术据说就是以操纵活人和近战交锋为主。”
　　“那哥哥为什么不修傀术而修的符术？”叶云起不理解了，邱子休如果是想替婉莹报仇的话理应修习最强的禁术，这样才能凭一己之力横扫仙门百家。
　　“因为全面，虽然魂符术杀伤力不如傀术，但符术之长永远是胜在全面。进可强攻，退可御守，能操纵尸鬼，能结为法阵。能招魂于地府，能还魂于枯骨。所谓符生万物，魂符到底只是利用魂魄献祭的力量去强化所施展的符术，其精髓还在于符法奥义，并且在强大的力量的加持下能创生出更多更强更精妙绝伦的法术，去做更多更难更不可思议的事情。”邱子休说到这些话的时候，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尽管病体未愈，气息衰弱，但那股与天争与地斗的气势却展现的淋漓尽致。
　　果然气质这种东西，是时间的沉淀，沉底在你身上之后就与外貌，与处境无关。邱子休眼中似乎燃着一把火，像是要焚尽整个天地一般，“我要做的是与天为敌，去争一个出路……去抢一缕残魂。”等到后面一句话出口时邱子休的眼神突然就暗了下去，像是一场瓢泼大雨，浇灭了熊熊的烈焰，留下一地的灰烬浑浊了原本清澈的雨露。
　　而叶云起还留意到，邱子休的眼神里的光芒是在碰到林纹的时候，才熄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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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十几天的日子都没什么区别，邱子休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静养和看书，每天会抽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去给叶云起和林纹讲解一下指点些许。而叶云起主要负责做饭，闲来除了听讲就是打坐修炼还有不是用灵力的情况下练习身法，偶尔和苏轻尘切磋一下。苏轻尘这段时间和叶云起分工明确，叶云起洗菜做饭之后他来负责洗锅刷碗的善后，除此之外偶尔陪叶云起过招，但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耐心地教导林纹如何打坐修炼如何练习身手，与邱子休的理论知识不同他教林纹的这些都重在实践，重在让林纹能快速提升修为，但苏轻尘也有几天会不见踪影。而这段日子里最忙碌的还是林纹，每天起早贪黑如饥似渴地修炼，锻炼，看书，给邱子休沏茶调茶，回顾邱子休所讲的知识要点，温习苏轻尘教的剑法和心法，然后和叶云起一起打坐修炼，化用灵力。
　　叶云起在这十多天的相处里发现邱子休和林纹之间没有任何进展，按理说这种时间邱子休是很好趁虚而入抓住林纹现在的一个生活上的疲乏期和心理上的紧张期来赚取好感和信任感的，但这段时间邱子休对林纹倒没什么特别的表现，虽然一直足够亲切，也成功地让林纹不在害怕和感到拘束，但叶云起觉得这还完全不够。
　　毕竟林纹还是把自己的身段放得很低，对邱子休甚至还没到普通朋友的程度，还是一口一个“邱公子”。对自己到还好，虽然在几次三番的问自己问题被要求叫“叶哥”之后林纹也没在挣扎，干脆改口从“叶公子”改为“叶哥”了。但是叶云起也知道，在林纹心底里面是没把自己当作哥哥的，倒不是说对自己不好或是觉得自己对他不好，更像是因为自己和邱子休的关系让林纹打心底里还是有些敬畏，有些觉得自己配不上，所以没奢望过。
　　这也没办法，叶云起的亲和力不太适合对林纹这种小的，或者说比他更……怎么说了……比他更弱势的吧。他倒是对上邱子休这种习惯把自己放在很高位置上的嘴硬心软的倒是得心应手一些。反倒是苏轻尘和林纹的关系拉的非常近，林纹一口一个“苏哥”叫的可亲热了。
　　不过凭良心说话，苏轻尘对林纹好的确实无话可说，林纹喜欢吃甜点，苏轻尘每天都会去山下集市上给他买各种各样的点心；林纹练剑时有些地方做不好，苏轻尘会上去手把手地教；林纹想要的一些比较稀有珍贵的茶叶以及调茶的材料，苏轻尘都会利用自己九重天少主的身份去想办法给林纹弄过来……总而言之，苏轻尘是真的把自己全部的耐心和温柔都给了林纹，甚至是说林纹在苏轻尘的关怀下甚至偶尔会耍一点小脾气，跟苏轻尘开个小玩笑什么的。
　　叶云起是很佩服苏轻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林纹卸下几乎全部的心防，何其难得。但另一方面，叶云起总觉得苏轻尘是不是对林纹太好了一点？几乎是百依百顺，比自己对邱子休的嘴脸还狗腿。叶云起其实是有想过苏轻尘也喜欢林纹的，甚至很自私的希望苏轻尘能早点追到林纹，这样的话自己还是能和邱子休在一起。或者至少能给邱子休增加不少阻力，让邱子休和林纹尽可能地慢的在一起，这样自己就还有时间能去尽办法让邱子休想起自己，再去压上所有的赌注去和林纹一较高下。
　　但很多时候，叶云起也会心疼邱子休，担心邱子休。邱子休看上去冷冰冰的，所以他想去对一个人好太难了，和邱子休挂钩的相处一般都是敬畏，尊重，很少有喜欢。邱子休很难去跟林纹表露自己的喜欢，林纹面对邱子休也不可避免地带上些许敬畏，这样一来，邱子休几乎是没有和苏轻尘抗衡的资本。
　　叶云起也知道，邱子休是一个很深情的人，友情也好，爱情也罢。一个知交好友，让邱子休遗憾了整个上辈子剩下的几年，不知道这一个喜欢的林纹错过之后的遗憾会不会占据邱子休这辈子的往后余生。叶云起其实不想邱子休再难过了，但邱子休于感情一事的智商和他在修行方面的天赋几乎是背道而驰，叶云起看邱子休现在的状态可能连苏轻尘是自己的情敌而且快要的手了都不知道。在挣扎了数十天之后，叶云起还是决定帮邱子休一把，稍微提点一下邱子休。
　　虽然他真的很爱邱子休，不对，正是因为他很爱邱子休所以他才不希望他自己的自私让邱子休遗憾终生，他才希望邱子休能够幸福，安乐。尽管——这对他而言……十分残忍。
　　如果说放弃对邱子休的喜欢就像是放弃自己千辛万苦修建的房子远走高飞的话，那么去帮助邱子休追林纹就像是在离开之前，给房子点燃一场烈火。或许他知道那是他曾经的全部，可他已经没有曾经了……
　　翌日清晨，叶云起照常起床洗漱完后准备去树下听课，可等他到时却发觉那里只有邱子休一个人坐在石桌上，林纹却不在旁边。他有些奇怪，这个时候应该是听邱子休讲解的时间，林纹怎么可能错过呢？
　　“哥哥，林纹呢，他去哪呢？”叶云起走进后开口问道。
　　“信阳那边的乡下出了个小邪祟，苏轻尘带着他去看看实战了。我们每天讲的这些对他来说太过遥远了，以后可以慢慢积累，现在能实战积累些经验提升修为是最好的。”邱子休不紧不慢地解释，“毕竟他灵力太低微了，还用不到这些知识。”
　　叶云起哦了一声，有些纠结要不要趁着那两人不在跟邱子休说一下林纹的事，但到头来还是有些……不甘心，有些犹豫。
　　“怎么了？有事和我说？”邱子休见叶云起满脸的挣扎和欲言又止，直接问到。
　　“嗯，是关于林纹和苏兄的。”叶云起咬咬牙，还是准备按计划稍微提点一下邱子休，“哥哥你不觉得苏轻尘对林纹太好了吗？”
　　“是挺好的，怎么了？”邱子休当然知道苏轻尘对林纹好，但凡没瞎都能看出来，可叶云起还神秘兮兮的问，这就让邱子休不得而解了。
　　“哥哥，你觉得，你觉不觉得苏兄可能喜欢林纹？”叶云起对邱子休的情商叹为观止，都这么说了他还问怎么了。怎么了？没怎么，就是你兄弟可能要抢你老婆！还已经快得手了！
　　听了叶云起的话邱子休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迷茫，他几乎是用看怪物一般地看着叶云起，半天没反应过来叶云起到底是什么意思。一时间两人看对方的眼神都是一言难尽。
　　“不是，就是苏兄对林纹那么好，你不奇怪吗？如果不是喜欢他，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又不是旧相识。”叶云起沉默半天还是决定好人做到底，一时间也顾不上思考邱子休有没有可能这么蠢了，直接默认邱子休白痴了。
　　“哦——”邱子休这下明白了，虽然不理解叶云起为什么这么八苏轻尘的卦，但还是准备解释一下，于是反问道，“你觉得我对林纹好不好？”
　　叶云起不理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都对他好？”邱子休循循善诱。
　　为什么？因为都喜欢他呗！还能为什么！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无动于衷！你是有自尊病，又不是自恋病，你总不能觉得自己稳操胜券吧！叶云起看着邱子休又恢复成那副却面无表情无悲无喜的状态后实在有些牙疼。不得不说，这人长得这么好看却还是单身这么多年真不是没原因的，自尊成病脾气极差也就算了，情商还这么低，简直没得救了！也就自己不嫌弃他。
　　“罢了，反正你不可能知道。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他和婉莹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不仅长得很像，穿衣风格很像，饮食作息、生活习惯很像，言行举止，性格谈吐几乎一切的一切都很像。就连他之前和我们的相处，也和婉莹一开始被收养见到我们的时候一摸一样。”邱子休坐在东面，背朝山谷，面朝枫林。他长久地凝视着那片枫林，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可眼底闪动的粼粼波光却出卖了他，邱子休沉默许久才开口，言语之间全是惊讶与惋惜，“我们三个，是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