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尘》旻辞

37、翻覆

　　过了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就听得府邸内一声巨响，接着借着地势众人看到了前辈描述过无数次的场面。那是不幸参与尸山围剿但有幸生还的前辈描述的那一战的场景——凶灵狂舞，恶灵纷飞，怨灵附身一草一木，凶尸遍野，凶兽横行，刀光剑影不断，符篆灵力汹涌澎湃……
　　众人看到，邱子休召唤了三只凶灵，十余只恶灵，几十只怨灵，众人看到，院子里所有的花草树木都活了过来，挥舞着根茎枝干，众人看到那死去的二百二十二名修士以一种诡异形态站起来，众人看到，数十只凶兽像是受到了什么召唤，从天上地上奔赴而来，众人看到，剑气四起，符篆横飞，众人看到，他们曾经的城主骄傲地炫耀过的那座固若金汤的府邸在这两人面前脆弱的如同一张沾了水的薄纸……
　　尽管面前的景象很是震撼震撼，尽管传说中的禁术的强悍力量就近在眼前，但并没有多少人有精力去仔细地观看。除开那滚滚的烟尘遮蔽了太多的视线，更重要的是无论是邱子休魂符爆破的余威，还是叶云起灵力波动掀起的气浪，无论是浓厚的阴气还是飞溅的碎石，它们都需要防护，一次次攻击的余波冲击着他们的防御，他们便一次次的加固着防御。
　　守着防御守阵都这般难熬，鬼知道一旦防御破裂，他们会面临怎样的危险，也是这一刻，那些刚才和邱子休还有叶云起交过手的修士才是知道刚才邱子休和叶云起有多么温柔，但这些感受都不是主流，其实更多人都是在感叹他们距离顶尖仙门名士的距离居然能有这么大。
　　邱子休对他们来讲其实是没有说什么可比性的，因为他们修习之路和邱子休不同，但叶云起对他们来说怕就是一个足以比较的目标。毕竟能和邱子休走在一起的，绝对是仙门中顶尖的修士。尽管不一定是他们说熟知的八大仙门的人，而且可能根本岌岌无名，但他们相信，叶云起绝对是有他们那样的实力的，因此这一对比比，差距便出来了。
　　他们之中不乏有些人觉得自己与那些顶尖的修士之间的差距不过一柄上品的仙剑，一件强悍的法器，但现在，差距就这样摆在眼前，无人不为之一惊。
　　但最令他们觉得恐怖的还是邱子休，他们都曾以为，尸山一战的血腥惨烈绝对是那些先辈夸大其词。毕竟再怎么样，那时的邱子休也只是一个与他们差不多年龄远不及弱冠的少年而已，面对八大仙门数万之众，难道还能翻了天了？
　　可事实上，今日一见，他们才相信真的能翻天，这般出神入化的禁术，这般通天彻地的手段，有些曾见过当那届邱子休战胜关量夺魁的九华山大会的修士不禁想到了那天决赛结束后关量——这个本身就是百年难得的旷世奇才对邱子休的评价——天之骄子。
　　没错，那个从不曾夸赞任何人的高傲的有些不可一世的关量在落败后能心服口服地说出那个评价，他们都以为这就是云梦泽的这个默默无闻的二少主最高的成就了。
　　可事实上，天之骄子？它不配，这个称呼远配不上邱子休后来所展现的实力，尽管那是所谓的邪魔歪道，那是禁术。可是尽管禁术书籍本身不曾流传，但有关禁术施展的历史书籍却多得数不胜数，他们都知道，邱子休所施展的禁术在那些书籍上并未曾提到，也就是说，邱子休的禁术几乎都创自他手，没错，创自他手。
　　人人都知道，三流修士死记术法，二流修士巧计术法，一流修士改造术法，只有那些最最顶尖，最最强悍的修士才有能力去创造自己的术法。在最早的时候，他们那些人开创了自己的宗派，后来他们的后人壮大自己的宗派，到现在，宗派越大基本就说明有着这般实力的先辈越多。
　　而邱子休所展现的他所创造的术法，远远超过任何一个门派、任何一位宗主，称得上是前无古人，而且他们相信也绝对后无来者，真真正正的做到了空前绝后，其实力岂是一句深不可测足以描述？
　　不知过了多久，但绝对不超过半个时辰，众人才看见烟尘慢慢散去，阴气慢慢消退。不少修士长舒一口气累瘫在地上，连坐着是都是一种奢望。
　　烟尘散尽，曾经那奢华的府邸如今成了一座废墟，或许连废墟可能都不如，好歹废墟还有些断壁残垣，可这地方不仅仅是被夷为平地，更是掘地三尺。原本应该是训练场的位置，现在是一个巨大的深坑，那坑里面躺着一群人，不对，是一群尸体，只有一个穿的花红柳绿的身体还在垂死地蠕动着。
　　深坑边上，一高一矮站着两个人，正是邱子休和叶云起。两人均是一派气定神闲怡然自得，没有半分疲倦之感，仿佛摧毁这么一座府邸对他们而言就像是劈碎一个木桶一般不费吹灰之力，他们甚至还能看到邱子休嘴角勾起的那抹森寒的微笑。
　　两人似乎是仔细端详了坑中的人一会儿，然后叶云起的才几个起落跳下去，将那爬虫般蠕动着的人提了上来，之后两人向着他们这边过来了。又是几个起落，便来到众人所站的空地上，气氛再度凝固起来。那些没有瘫在地上的，体力尚可支撑的将瘫在地上的同伴拉起来，然后全都是肃立站好，听后着发落。
　　叶云起将手中的东西像扔垃圾般扔在地上，然后掏出手帕擦了擦手，竟然对着大家行了一礼然后温婉一笑说道；“今夜辛苦大家了，原来是躲在训练场下的密室里，难怪一直没找到。”
　　众人哪里敢受他一礼！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能够苟且住性命就已经是大幸，礼节什么的都是他们讨好两人的手段，怎还敢受两人的礼。于是乎，一众人几乎是整齐划一的行了一个更大礼齐声道：“不敢不敢，公子言重了，言重了。”
　　“城主不愧是以狡猾著称，可让在下好找。”另一边，邱子休根本没管他们的事，说完后便自顾自地踩上了地上的季怋的脑袋狠狠的碾着，无不阴冷地笑着说道，“不过没关系，谁让城主大人知道些在下想知道的事，所以既是有求于人，费些心力理所应当，您说对吧？”
　　众人都不敢去看，仿佛只要看过去季怋的下场就是自己的下场，仿佛只要是只和眼前这个真诚友善的叶云起说话交流就能保住性命一般。但更多人其实很想看看，看看那个曾经在他们前不可一世的长老，如今是成为了怎样一条爬虫，看看那个平日里打扮的比花楼里接客的男妓还要艳丽三分的自诩的美男子如今是怎样肮脏丑陋。
　　“既然已经捉到了季怋，这件事就告一段落了。”叶云起的声音继续响起，“可是我还有一事不解，想要请教一下诸位。”
　　前一句话，众人听的松了一口气，但下一句话便令所有人心头一颤，往往问出这种话，都是要反悔的前兆！这下，所有人都慌了，时间稍微后退半个时辰他们可能还心存侥幸，想着只要拼死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现在，他们没有任何一点自信。这虽只有两人，但绝不是他们可以撼动。
　　“不知叶公子有何疑问，若是我等知道，必然不敢隐瞒。”死一般的静了数秒，这才有人稳住了阵脚，出声回应。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些好奇，为何一夜之间好好的府邸沦为这样一片废墟，季城主还不见踪影，诸位也都是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叶云起咧嘴笑了笑，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
　　这下众人明白过来，是要封口，可是封口有两种，但一般世人都只当它只有一种。想到这，不少人都开始发抖，果然还是逃不过吗？
　　“说来是城门不幸，因看守弟子疏忽，府邸内历代镇压的邪祟尽数出逃。大部分弟子为护全城百姓结巨型法阵护住永济城，宗主与少部分弟子与邪祟殊死一战，然寡不敌众，迎战弟子全部不幸身陨，城主应是被邪祟吞噬，尸骨无存魂飞魄散。”在众人绝望之际，一个人站出来回答了叶云起的问题。
　　众人看去，有些陌生，但大部分都认出来，是之前被邱子休叫上去的那名小弟子，以前城主身边的那个茶童，是林纹！
　　“竟是这样吗？”叶云起故作惊奇高声笑道。
　　“是是是，确实是这样。”一众人看这反应，觉得这两人可是是选择了第二种封口，不准备杀了他们灭口，而且这个解释也确实如了他的意，便一齐肯定。
　　“既然是这样啊，当真不幸，但诸位还需节哀顺变，无论是永济百姓，还是兰陵城一脉都离不开诸位，还望诸位振作。”叶云起听了答案也是很满意，反正看了看邱子休，邱子休没意见他就满意，“既然疑惑解开，那我二人就不打扰了，不过希望诸位记住且只是记住今天看到的事。”
　　最后一句话基本就是警告了，意思很明显，说了不该说的话，你们城主就是下场，而且保证没人拦得住。
　　“是是是！两位仙君慢走，慢走。”一众人像是得了解脱般，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了。
　　“哥哥，走了。”叶云起解决完这边的事，看向邱子休，顺手提起季怋准备回去。
　　“不急。”邱子休显然还有什么事似的，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很好，众人才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这位叶姓公子确实还算和善，也还好说话，只是这两人之中做主的似乎都是邱子休。他们高兴得似乎太早了，这个传闻中的邱子休，似乎才是他们要解决的大麻烦。
　　“哥哥？”瞬间不放心的不只是这些修士，还有叶云起。他们这些修士之所以觉得叶云起和善好说话是因为叶云起真的不希望邱子休对这些无辜的修士下杀手，所以基本都是帮着他们的。但此刻目的明明都已经达到了，封口的事也做好了，邱子休却此刻停下说不急，叶云起是真的担心邱子休起了杀心。但如果邱子休执意要杀了这些人的话，叶云起也只能听邱子休的，而且他也绝对会听邱子休的，尽管有千百个不愿意。
　　“林暮星？是叫这个名字吧。左右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愿意跟我走吗？”邱子休知道叶云起想的是些什么，也知道叶云起肯定想错了，所以根本没有理会，而是对着站在他们两人和那群修士之间的林纹微微一笑。
　　“哥哥！”如果说之前是担心，现在就什么担心都没有了，满满的嫉妒眼红和嫉妒眼红。甚至还有些委屈，他当然知道邱子休为什么要带走林纹，可是在邱子休这句话说出口之前，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这就要被邱子休带走了！而且“愿意跟我走吗”这话说的！尽管知道邱子休不是那个意思，但是他还是好气！好气！好气！
　　？？？？？
　　林纹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搞懵了。叶云起能想到邱子休为什么要带他走，可林纹想不到啊！就算想到了，除了叶云起这种特别了解邱子休行事作风的其他人也根本不敢相信好吧。所以在林纹的认知中他一定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不该做的？他想起来了，自己今天泼了一壶热茶在叶云起身上，尽管叶云起没说什么，但他对邱子休的称呼，再看这相处的气氛神态，这个叶云起一定和邱子休关系极好，所以尽管叶云起不找自己算帐，邱子休也会帮他出头。
　　完了完了完了！林纹现在是欲哭无泪，其他人基本是保住了，可自己却没逃过这一劫，他在永济平日里一直受欺压，除了端茶送水没学到什么也就算了，现在还把命搭上了！还问我愿意吗？我能说不愿意吗？我说了你会同意吗？
　　可是木已成舟，又岂是他能改变的？为了能让自己死得稍微体面一点，林纹还是决定跟邱子休走，起码不能让其他人看到自己凄惨的死状。其余人大抵也都是这么想的，都觉得林纹凶多吉少，不少人都露出了同情的眼光。
　　心如死灰之下林纹点了点头，恭恭敬敬、安安分分地往前走了两垂手侍立在了邱子休身侧。
　　“哥哥！”叶云起不高兴了！他狠狠地瞪了林纹一眼，因为气在心头，妒火攻心，所以根本没看到林纹的表情，虽然看到了也不会有多大的安慰。
　　“行，把灵山新雨带上。”邱子休虽然细心，但这细心可不是随便个什么人就配拥有的，至少不会分给一个茶壶。对，林纹对他来说就是一个茶壶。所以根本没辨别出林纹丰富的心理活动。见他答应了，吩咐一声便要走，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补上一句，“其他的好茶也都带上。”
　　林纹听闻一愣，有些奇怪的想法，带完全不敢相信，只当是邱子休准备榨干自己最后一点剩余价值，废物利用罢了。唉，很快就不是废物，是死物了。林纹认命地去拿季怋珍藏的茶叶了。
　　只是拿了些茶叶的功夫，之前乌泱泱的一片人已经全部走干净了，只剩下邱子休叶云起还有死狗般躺在地上的季怋。
　　“来了，那走吧。”邱子休见林纹背了个包袱来了，便说道。然后召出了鬼魇□□了上去，叶云起提起季怋也骑了上去，不过因为多带了个人，空间就有些不太够了，不过为了能继续抱着邱子休，叶云起忍着不方便依旧没下去。
　　“那个——我怎么办？”林纹弱弱地开口问道，鬼魇虎他是知道的，跑起来速度极快，他肯定是跟不上的。
　　“你不会御剑吗？”邱子休反问。
　　“我灵力不够，御不了剑。”林纹低着头没有些难为情，“你们要是想杀我就在这里动手吧，看在那两壶灵山新雨的份上，就别带回去慢慢杀了。”
　　邱子休：“……”
　　叶云起：“……”
　　这下无语的是两人，看着林纹好半天，邱子休才翻着白眼否定了林纹。
　　林纹也疑惑着，正欲发问可一对上邱子休的目光，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只是默默地低着头站着，听候发落。
　　邱子休忍了半天又想起来，他没法御剑，那怎么办？走回去？三十多里路，他可没病。租辆马车？也太慢了，白天人多，不方便。
　　“云起，你自己御剑，林纹，你过来与我骑虎。”邱子休想了想，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虽然不太能接受这种不太熟的人和自己骑虎，但是看在灵山新雨的份上，而且林纹长得还算好看，收拾得也还算整洁，并不会引起他太多的不适的情况下，勉强委屈一下自己吧。
　　“不行！你不准骑虎！你跟着我！我御剑载你！”谁知叶云起突然喊道。
　　邱子休和林纹都是一脸的莫名其妙，林纹除了莫名其妙还多了些害怕。
　　“那要我提着这家伙吗？”邱子休反问，这家伙指的自然是脏兮兮的季怋。
　　“我提着！”叶云起的语气还是有一点冲，但更多的还是委屈巴巴的。
　　“算了，让鬼魇虎叼着吧，反正我估计他也没什么能交代的，死了就死了，没死就再玩玩。”邱子休听了叶云起的话还是觉得太委屈他了，毕竟流光是一柄轻剑，载三个人还是有些勉强了，叶云起压力会很大，这和灵力修为无关。邱子休觉得自己这样做，总归不算太欺负人了边说道，”别委屈了。”
　　“我没有。”叶云起还是嘴硬，虽然这句“别委屈了”让他觉得有些暖，但嫉妒就是嫉妒，尤其是邱子休还准备邀他同乘，但再委屈邱子休做出这样的让步他也没办法再说什么。
　　“那个……我再问一句，你们确定要让鬼魇虎在光天化日之下叼着个人赶路吗？”林纹突然问道。
　　两人瞬间反应过来，早就天明了，现在赶路确实有些张扬了。于是邱子休果断决定先住个店，晚上再行动。想着，便让林纹回去找了个麻袋把季怋装了进去，然后一挥手转身上街找地去投宿了。
　　远处天际已是旭日东升，又到了忙碌的时间了，尽管天色还早但永济城街上已经有了不少行人了，街两旁的摊贩也早就准备好了各自的商品，整个街上都是一片热闹与繁忙的景象。
　　邱子休随意选了一家看起来还算不错的客栈带着叶云起和林纹进去了。这间客栈的装修其实与以兰陵城、幽都府为核心的一整块北边地域的一贯的奢华华丽的风格格格不入。这间客栈最大的特色就是朴实淡雅，倒偏向于荆楚和青枫那一片的风格。大抵是这个原因，所以这家客栈客人并不算多，而且大多是南方人。顶楼人更少，正好应了邱子休几人的需要。
　　只是邱子休也不知道叶云起到底怎么了，一直在闹别扭。平时一直粘在自己身边，今天倒反常地跟着那个林纹，也不知道是不是看上人家了。邱子休心里有些纳闷，他倒是不清楚叶云起到底喜欢男子还是女子，仙门之中确实有不少喜好男风，但寻常人家应该不多，但也有例外不是。他比较在意的还是如果叶云起真的喜欢上了林纹那他到底会不会答应呢？
　　嘶——管他那么多，这与他何干呢，这是林纹该思考的吧。邱子休懒得思虑那么多，如今叶云起不来烦他正好，聒噪了这么些月终于落得清静。领了两人进了客栈，犹豫几秒之后邱子休还是象征性的要了顶楼的三间上房，但付了银两便独自跟着小二上了楼，算是体贴的给叶云起留下了单独和林纹相处的空间随他自己是拉着林纹去一间房还是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