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尘》旻辞

29、合作

　　一众黑衣人鱼贯而入，清一色的蒙头盖面从头黑到尾，手持的长剑出鞘三分，左腰还配有一柄短剑。一群人进了门又迅速分成两列排开，接着一位高大的黑衣人走了进来，虽然同样是一身黑衣，但却没有蒙面，看着三十来岁，长得——还算好看吧，棱角分明，带着几分刀削斧劈般的锋利，虽然眉角有一道细细的刀疤破坏了一定的美感。他右腰悬一柄上品的仙剑，左腰没有配短剑反是挂了一只碧玉的长笛。
　　“叶公子别来无恙啊。”黑衣人身后突然又冒出一个人，十七八岁的少年，同样是一身黑衣，不过这位倒没有穿那群人的潜行服，大袖飘飘，发冠高束，两条金黄的发带垂落下来，倒也不输三分飘逸，这就是荀勉了。
　　“还算安好，倒是荀宗主越发神气了。”叶云起微微行了一礼，算是给了荀勉一点面子，不过苏轻尘就没叶云起这么乖巧了，依然是正襟危坐看着荀勉。
　　“叶公子来得有些迟了，荀某在兰陵城可是等了些时日了，还以为公子不准备来了。”荀勉也没计较苏轻尘的行为，毕竟那日看见叶云起去偷流光，后来邱子休尸身不翼而飞，那这位应该就是邱子休了，如果是邱子休的话，这般态度到也不奇怪。
　　“路上耽搁了——这么看来，荀宗主是已经有主意了。”叶云起听了荀勉的话，倒也松了一口气，既然是早有打算又见了他们，那八九不离十就是接纳他们了。
　　“当然，荀某早说过，那句话永远作数。”荀勉没有绕弯子，继续说道，“既然这样……”
　　“这样是那样，我们可以说得清楚一些，免得以后徒生误会。”
　　邱子休在屏风后面听的有些不耐烦了，荀勉说话装腔作势拐弯抹角也就算了，毕竟上次也见识过，可叶云起这是什么鬼？说话也是不清不楚的跟着荀勉慢慢磨，这要磨到什么时候？于是索性干脆自己出来谈。
　　一见邱子休出来，一众黑衣人全都警戒起来，剑刃全部出鞘，蓄势待发，荀勉身边的那位也摸上了剑柄，低声喝问；“你是什么人？”
　　“哥……不是，他是邱子休啊？你们没听传闻吗？”叶云起连忙站出来阻止，一脸疑惑地看着荀勉，很不理解地问，“我以为宗主会知道一些事呢？”
　　“他是邱子休？”这下轮到兰陵城的人一头雾水了，“那这又是谁？”荀勉又指向苏轻尘，问道。
　　“额——一个朋友。”叶云起愣了一瞬还是随便敷衍一句。
　　“荀宗主，要不先让你的人——收敛一点？我和邱子休都不太喜欢被人用剑指着。”苏轻尘闷了半天也忍不住要插两句话了，他又不是邱子休，不说话会死的。
　　“你注意说话的语气，这里是兰陵城！”没等荀勉说话，他旁边那位近侍直接拔出本来没有出鞘的佩剑，指着苏轻尘和叶云起两人说道，“该有的尊卑，还是要有的。”
　　“这位应该是就是之前遇到的梅叔吧，看你年纪到也不小，怎么，难不成是灵力不够格，没能参加十年前的尸山围剿？”邱子休气定神闲地走到叶云起旁边毫不在意地伸手拨开了剑锋，无不嘲讽地笑道，“你总不会以为凭你这里外二百七十九人就能吓到我了？”
　　“哥哥，不是梅叔是卫叔！”叶云起拉了拉邱子休的衣角，小声地提醒邱子休。
　　“你……”卫叔又是惊讶又是气愤，惊得是邱子休竟然连外面有多少人都注意到了，气的是他还是这般目中无人，当然气归气，他还真没办法，因为——
　　“卫叔，把剑放下，都把剑放下！”荀勉拉住了卫叔，又对身边众人下了指示，接着对这邱子休几人笑道，“邱公子见谅，多有冒犯，是晚辈管教无方，失礼了。邱公子当真神人，竟把卫叔布置的人手猜的分毫不差，实在是厉害，不过叶公子，另一位黑衣公子看起来修为也颇为浑厚，不知又是何方神圣，可否介绍一二？”
　　荀勉也是聪明人，和邱子休硬碰硬可不是明智的选择，哪怕现在是在他兰陵城的地盘上，毕竟他现在虽有宗主之名威风八面却也四面楚歌，邱子休绝对是个值得尽全力拉拢的角色，再不济也至少不能交恶。
　　有了荀勉的指示，一众黑衣人也全部收了剑站好。卫叔依然是一副不爽的样子，但也收回了剑刃，气氛算是缓和下来了，邱子休和荀勉也都落了座，四个人各坐了一面，荀勉背对门口面对邱子休，叶云起一边给荀勉湛了茶，一边往邱子休那边靠了靠。
　　“邱公子方才问‘这样是哪样’，不知按邱公子的意思，应该是哪样？”荀勉笑着问道，“若是有什么要求和问题，都可以尽管提出来，兰陵城尽量满足。”这一句话又是对着三人说的，很明显荀勉想尽力拉拢三人。
　　“是这样的，眼下哥哥正在被各大仙门通缉，有些麻烦，想着先在兰陵城躲上一段时间，作为交换，我会为荀宗主稳固在兰陵城的位置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得了邱子休的眼神示意，叶羽也就把事情讲了出来。
　　“叶公子不准备加入我兰陵城？”荀勉有些惊讶地问。
　　“没有准备，自此前来只是说寻求合作。”叶云起如实回答，“毕竟兰陵城只是暂时藏身之地，也不便久留。”
　　“这……”荀勉表现得有些为难了，藏下邱子休可是件风险极大的事。
　　本来他是盘算着叶云起加入，邱子休无路可走也能加入，到时候再和各个仙门打打太极，只要邱子休不再犯什么事，也能有转圜余地。
　　最主要的是能有这两人的加入他的地位基本就能稳固下来，可现在几人只是暂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走，手底下那些有异心的旁支目前也不知道有没有动作，万一他们最近没安排动作，等叶云起与他们一走，那自己这边可就白白落了个污点，这买卖不太划算。
　　“叶公子这么做，我兰陵城不太划算。”荀勉就没得考虑，这就是赔本的买卖，接着也没继续拐弯抹角，直接把事情跟几人说清楚了。
　　“那荀宗主的意思是。”叶云起听了也觉得这买卖对兰陵城来说确实没什么好处，坏处倒是一大堆，一不小心弄得自己一身脏，到时候是洗也洗不清。
　　“我觉得叶公子还有两位真的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加入兰陵城的事情，这本来就是一件双赢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荀勉还在极力劝说叶云起加入。
　　“荀宗主，并非我们不想加入，而是是否加入要看您吃不吃得下，哥哥现在是百家公敌，兰陵城公然收留的话不怕惹祸上身？”叶云起干脆给荀勉挑明白了，省的继续这样纠缠，“我费尽心力才把哥哥拉回人间，肯定是要跟着哥哥的，况且现在我的佩剑是从云梦泽偷来的流光，依楚宗主上次的态度，留下我，兰陵城和云梦泽只怕都不好过。所以加入兰陵城的事宜，只怕是不太好办。”
　　“这个……倒也是。”荀勉左右想了想，也是这么个道理。
　　说是一定能保住邱子休，他确实没什么底；为了叶云起交恶云梦泽，这似乎也不太划算，楚江上次在云梦泽的态度他是看见了的，流光决不可能这么轻易放弃。
　　那这么看，确实没有什么招安的可能，至于旁边一直没说话的这位，十有八九就是上次云梦泽救走叶云起的，也不是善茬儿。
　　“那这样吧，就按叶公子说的合作，我兰陵城会尽最大努力保证几位能在兰陵城不被发现。但是呢，作为交换我这边有两个不太安分的旁支家主，可能要麻烦几位了。”荀勉想了想，既然留不住，那发挥一下剩余价值也好，那些个家主不动，他可以主动出击啊，反正这些不会是兰陵城的人。
　　“这是要借刀杀人？”
　　苏轻尘觉得他有必要出声提醒一下，叶云起那不太聪明的样子不知道能不能反应过来。至于邱子休，他估计邱子休就没认真听，“这要处理了兰陵城的某些旁支家主，万一宗主再一盆脏水泼过来，我们几个的境地可就越发危险了。”苏轻尘这话说的很有道理，但也很难听，卫叔听了又要发作，只是被荀勉拦下来了。
　　“这怎么会，几位要是有这样的疑虑，大可与荀某结缔血誓为证。”荀勉依然是毫不担心，坦诚的有些过分，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有什么其他打算。
　　可是能有什么打算？一旦结下血誓就绝对不能违背，不然会遭到反噬，灵力越强，反噬越严重，搞不好金丹会直接废掉。
　　如果不是反悔而是准备等三人解决掉那家主之后再杀人灭口？借刀杀人再杀人灭口确实是很常用的也非常实用的伎俩，只不过放在他们身上的话——不是三人托大，就荀勉还有那卫叔的实力，要解决掉他们三个真就是痴人说梦，几人也没有刻意掩饰自身的修为，荀勉应该能感受到他们大概的实力，怎么也不至于狂妄如此。
　　那要不是这些计谋，那确实是个不错的交易，除掉两位旁支，再趁机吞并，这样以来荀勉的位置也算是十分稳固了，剩下的事只是说慢慢提升自己的实力就好。
　　“几位？意下如何？”荀勉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回应，再度出声问道。
　　“暗杀是吗？兰陵城的手段确实有些意思，我们接受了，血誓什么的倒也不必。”没等苏轻尘和叶云起继续考虑，邱子休直接一口答应下来，在座数位无不惊叹。
　　“你在想什么？”苏轻尘直接就低吼出来了，“你以为暗杀一位旁支家主很简单吗？一不小心暴露了各大仙门立刻就能到，到时候你插翅也难逃！而且不立血誓到时候他反悔一盆脏水给你泼下来，你猜各大仙门会怎么做？”
　　“有什么关系？杀个把人真不是什么难事，暗杀不成直接血洗他府邸不就好了？再说，反正我也不甚干净，多一两盆脏水何妨？”邱子休是真的全然不在乎，“协议达成，劳烦把名字报上来吧。”
　　“邱公子当真痛快，好，这一位叫荀燊，是兰陵城本性的一位家主，他对我伯父的出走沾了点关系；另一位叫季怋，是位旁姓家主，自家父死后一直不太安分。就这两位了，劳烦几位了。”荀勉听了也爽快的答应下来，报了名字，又问道，“那几位是暂住我兰陵城府邸上还是另寻他处？”
　　“府邸上吧，询问情报方便些。”邱子休回答，“借一处偏僻点的，最好不要太吵。”
　　苏轻尘还想说什么，但被叶云起拉住了。商量完正事后荀勉要带几人回府，但邱子休拒绝了，说是有事，晚些自己上门去。荀勉识趣的没再打扰，领着众人回去了。
　　三人告别荀勉之后绕了几圈另寻了一处茶馆，要了个雅间，进去之后苏轻尘和邱子休各检查一番确定附近没有兰陵城的暗侍才放下心来。
　　“你怎么想的？”苏轻尘急得满屋子转，“你是不是嫌自己身上的事儿不够多？还惹这么个烂摊子？”
　　邱子休却全不在意，反正如他所说，在仙门百家眼里他本就不算干净，多一件坏事少一件坏事根本没有所谓。
　　更何况，兰陵城的季怋还欠了他一笔血债，根据当年邱子休的调查，季怋手里沾了婉莹的血，这笔帐，他得讨回来。而答应荀勉的要求无疑是最好的方法，名正言顺，无所顾忌。
　　邱子休的样子让苏轻尘有些无可奈何，从他的神情他便知道这无疑与婉莹相关，能让邱子休这么无所谓给人当刀使的，也就这么一个人了。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嘛。”两位好友相视一笑，邱子休的眼睛慢慢变得很深很深，像是深湖里的暗影，神秘却危险，而苏轻尘的眼眸则缓缓暗了下去，像是沉入了湖底。
　　苏轻尘还想劝，要是邱子休这辈子不再干什么坏事，上辈子的事毕竟已经死了一次了，还能转圜一下，可他要是还要继续为婉莹复仇，那可真的就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可是，劝得住吗？怎么可能劝得住，要是邱子休听劝，上辈子就不会是那个下场。婉莹这个人，对邱子休来说太重要了，两人的情谊之深厚，不是常人所能想象，而婉莹这个人对邱子休的重要性，也非同小可。
　　痛失知交挚友的痛苦和悲伤，在漫长的孤独与悔恨中已经酿成了一坛苦酒，可纵知苦涩，他邱子休也难以释手。
　　苏轻尘相信，在完成复仇之前，邱子休不会做出任何妥协，哪怕再复生一次、两次、千万次，直到将所有复仇的对象送入地狱。
　　“哥哥，真的不能放下吗？”叶云起突然发问，打破了这冰窖一般沉寂的画面，“婉莹姐姐或许并不希望，你手上沾染这么多……罪孽。”
　　“可是——我希望。”邱子休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个魔怔的笑，“我希望婉莹能活过来，她没如我的愿，所以我也不想在这件事上如他的愿。就是因为她太善良，所以才会……所以啊，她没能犯下的罪恶，就由我来为她背负好了……”
　　“行，如果这是你所想的，无论对错，我都绝对站在你这一边。上一次，没能冲破家里的封锁去尸山帮你，这一次，我绝对会站在你身边，直到永远。”苏轻尘像是放弃抵抗般笑了笑，突然站起来，拍了怕邱子休的肩膀，又朝他伸出了拳头。
　　“何必呢？”邱子休嘴上否认着，还是伸出拳头和苏轻尘碰在了一起，有些欣慰的笑了笑。
　　“好吧，我听哥哥的。”叶云起没办法，但这一次，自己已经有了足够的实力，无论如何，不会再让哥哥一个人孤独的死去了。
　　一边说着，叶云起一边也伸出了自己的手，却没有握拳去和邱子休苏轻尘碰在一起，反倒是张开手掌握住了邱子休的拳头。邱子休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居然能被叶云起完全握住，叶云起的手，比自己大了这么多吗？
　　“怎么你就爱搞特殊！”苏轻尘故作生气地拍了叶云起一下，下一刻三人都眉目舒缓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哥哥，这样和剩下的人一起好好的活下去，不好吗？
　　……
　　待到几人想起要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日落十分了，一轮红日远远地挂在天边，铺开了一层绚烂的云霞，整片天空尽是一片橘红像是一片盛开的金盏菊的花海，一只孤鸿掠过，扇动的翅膀似乎连云彩都给改变了形状。
　　三人在茶楼一直待到了酉时，眼看快要日落了才想起还要去兰陵城过夜，不对，是小住，考虑到兰陵城一贯善于培养暗卫，而且目前还不能完全确定合作一定有效，几人还是得先确定居住环境的安全，所以得早些去看看。
　　眼看着时间已经被浪费了太多了，今天也玩够了，三人没有慢慢的一边欣赏日落一边散步回去，而是在房檐瓦顶一路蜻蜓点水地飞掠过去。
　　值得一提的是，叶云起经过一个月的苦练，身法进步神速，虽然实战不知道怎么样，但就目前来看，竟然也跟得上邱子休和苏轻尘。
　　为了避免被兰陵城的守卫们误会，几人在距离其府邸两里外的地方就没再飞掠了，而是正常的走在大路上。兰陵城的仙府在兰陵城城东的山腰处，从山脚往上有一千多石阶要走，而且由于仙府的保护法阵的原因，没办法御剑上去。
　　三人来到山脚的大门处，立刻有侍卫上前拦住，要求出示通行令牌。叶云起一愣，看向身后两人，两人皆是摇了摇头。
　　很好，之前的玉令让店小二去交给荀勉了，后来见面荀勉也还没给他们新的，这怎么办？
　　“劳驾，能不能烦请通报一下，我们和荀宗主已经谈过了，近段会在贵地下榻。”叶云起只好上前看看能不能跟守卫交涉一下，让他们通报一声。
　　可谁知守卫根本不理会，反而像是赶小鸡似的挥手赶他们走：“去去去！没有令牌不能进去。”
　　兰陵城有两大特点，一是骄纵，二是戒备极强，本来还有些怀疑的叶云起这下算是相信了。
　　眼看着几个守卫上前想把三人赶出仙府范围，叶云起都有些不知所措，被赶着走了好几步也没动怒，可邱子休就没这好脾气了。
　　哦，不对，不止邱子休，还有苏轻尘，两个守卫还没碰到他们就被放翻在地，剩下的守卫看见两人动了手连忙拔剑围了上来，苏轻尘也很不客气拔剑横扫，一抹弧形剑气飞出，击退了一圈人，但不过瞬息之间它们又马上围了过来，层层叠叠水泄不通，看这架势，应该是经受过很严格的训练的。
　　在形成包围之后，不断有人提剑冲了上来，又被苏轻尘或踢或踹地给打回去。邱子休解踹翻最初两个想要动他的人之后便没再动手而是站到了苏轻尘身后，只是看着苏轻尘一个人应对四面来敌根本懒得动手，叶云起也没有帮苏轻尘的意思。这下苏轻尘还是感觉有些麻烦了，这些人都不是普通修士，修为都不低，这样上来他们是动了真格的，可他又不能真的杀了他们，只能采取击退的办法，可击退了一波另一拨又立刻围上来，没完没了了！
　　好在苏轻尘并没有坚持太久，因为有人收到通报赶下来了。一看到是叶云起几人连忙命令那些守卫停手，笑着迎了上来不断地道歉；“实在抱歉，手下的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几位多多包涵。”
　　“已经包涵了，不然都死完了，别废话了，带路吧。”苏轻尘一个人在坚持了这么久，心情很差，可也不能拿邱子休和叶云起撒气，这倒霉的侍卫也只好承受了苏轻尘满满的恶意。
　　“是是是，感激不尽，宗主已经在偏殿等候许久了，我这就带几位过去。”那侍卫连连道谢，一边训斥那几个守门的弟子一边陪着笑领了邱子休几人上了山，进了兰陵城的仙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