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尘》旻辞

22、旧事（二）

　　“这个是有些怪异，但——也还在接受范围之内，为什么就觉得是有鬼呢？”婉莹在听完小二的描述后微微思索了一下礼貌的笑着反问道。
　　方才那小二慌张的神情让邱子休和婉莹最后决定先看看这边的情况之后再回云梦泽，跟着店小二走了才知道不是客栈出了鬼，是镇子南边的张姓大户祠堂外面的古井出了异常——原本清澈的井水突然变得浑浊不堪，家里的佣人一连打上来好几桶水全都是浑水，不仅如此，井水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味儿——明明就是很寻常的现象。
　　“不是啊，二位仙君，这口井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几百年了从来没有出现过水浑浊的情况，这还是头一次，整口水井全浑了，这不可能是水鬼什么的吗？”那户主听了婉莹的话连忙解释，生怕两位转身就走，尤其是旁边那个白衣服的公子，看着就不像好说话的。
　　“井水浑浊而已。”邱子休的注意力压根儿没在这一圈人身上，满脑子都是那条黑龙，“过两日便不好。走了，莹。”
　　“你等等！太失礼了！”见邱子休转身就走，婉莹连忙阻止，“先在这边看看，我给少主传音了，稍后再回去——你回来！”眼见着邱子休根本没认真听自己说了什么，已经召出流光准备御剑回云梦泽了连忙伸手把人拽了下来。
　　一众人看的心惊胆寒的，可看邱子休那表情也没人敢上去讨个没趣儿，只好在心里默默地给婉莹加油，希望他拉的住的这位仙君。
　　“没事的，走了。”邱子休挣脱了手站定瞥了一眼那口井“没准只是快枯了。”
　　“这个……”婉莹犹豫起来，好像是说得通，今年有些干旱，井水有些许干枯而导致浑浊也很正常。想着转头问一众人，
　　“你们这边有一段时间没有下雨了吧，之前听客栈的人说有三四个月没见着雨了，是真的吗？”
　　“是好久没下雨了，不过应该不是，不是……那位仙君说的那样。”那户主站出来说着，看都不敢看邱子休一眼，“我们这边时常干旱，三年两头的就会滴水不见，我们家这口井是祖上传下来的，历年来只有旱季缺水时供镇子上的人取来救命急用，从来不会出现什么因为旱季没水而变浑浊的状况。”说完这段话那户主又飞快地瞟了邱子休一眼。
　　好嘛，自己随口胡诌的话被人一本正经有理有据地推翻，邱子休脸色不变可眼神却阴沉的快滴出血来了，吓得那户主赶忙退回一众人之间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被邱子休记恨去。
　　“小鬼！别乱动！”另一边一名穿着锦缎的男子一边喝叱一边几乎是快步扑上前去，一把提起一个在井口前打水玩的小孩子，然后对着一群围观的人厉声喝道，“谁家的小鬼，到处乱窜！能不能管好！”
　　“我家的。”见着围观群众的目光全都聚集在那个男子身上，准确来说是那男子提着的孩子身上，邱子休双手抱在胸前平静的注视着那位男子淡淡的应了一句。
　　“啊呀！对不住！对不住！无意冒犯小仙君！请恕罪，请恕罪！”听此一言，那男丁张牙舞爪的狠戾瞬间烟消云散，连忙恭恭敬敬地放下叶子扶稳站好，一边双手合十作揖一边连声道歉，“我是怕小孩子不小心摔下去，不曾想是位小仙君，无意冒犯！无意冒犯！……”
　　“叶子，过来。”邱子休懒得和他计较轻声唤了叶子。
　　“哥哥，水里面有股怪味儿，你来闻闻！”叶子脚一落地又往那水井窜去，非但没理会邱子休地招呼反而还回过头招呼邱子休也过去。
　　邱子休翻了个白眼，一边说着麻烦一边口是心非地迈开了自己金贵的双腿走了过去，想看看叶子到底是闻到了什么怪味儿。婉莹则走到一旁安抚那位男子，留下来的事情似乎就这么成了，经那孩子一通搅合邱子休终于还是留下来了。围观的一众人松了口气，都小心翼翼地远远观望着。
　　“怎么样，什么怪味儿？”婉莹安抚完那男子和一众人又上前问邱子休。
　　“死人味儿，也不对，死人、水鬼，可能还有凶兽皮毛。”邱子休极其嫌弃的皱着眉头，一贯没有表情的脸也终于绷不住了，一脸生无可恋的皱起了眉似乎是真的恶心到了。
　　确定？婉莹不信眉宇间满满的都是怀疑，死人可以理解，死人和水鬼就有点反常了，还有凶兽皮毛？这小小的一口井可能容下这么多邪祟？况且，如果有水鬼，怎么可能这家人打了这么多桶水，没人被水鬼拉下去？还有凶兽，有凶兽存在的话那这个小镇可能完好无损吗？
　　“不确定。”邱子休过了许久才缓过一口气似的，扇了扇鼻子，“没准更多，更杂。”
　　“别开玩笑！”看着邱子休满不在乎的平淡样子婉莹不禁加重了语气。
　　“认真的。至少有死了变成水鬼的人的腐臭，有股淡淡的血腥味，还有一股很难说的很杂乱的臭味。目前我不清楚来源，但真的很恶心。”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邱子休也收起了之前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稍稍严肃认真起来。
　　“先把这里封起来，回去再问问细节？”婉莹提议，“我给少主传个音，说我们这边遇到点状况，目前不回去了。”
　　“封起来吧，我来传音。你灵力不够充沛，留着防身。”
　　邱子休转身从乾坤袖中掏出一把符纸，和一盘朱砂递给婉莹，又给楚江传了个简短的音信。等传完音，婉莹已经借了清水把朱砂润开了。邱子休接过符纸朱砂，以手指为笔，龙飞凤舞，画出一小叠符纸，封在井口以及四周。保险起见有拿过一支笔沾了朱砂在整个井口四周花了一圈符文，干完这些事后便提起还在东张西望的叶子跟着众人回了大堂。
　　上了大堂，张家主人也没落在主坐，邀了邱子休上座未果便空了主座，自己也落在右手边的客座，邱子休带着叶子和婉莹坐到左边。其余有些地位的主要是有胆子的人则是跟着主人家坐在右边，只是再有胆子也没敢坐邱子休这边的人，一大群人基本也就站着听听。待到邱子休几人上了座，主人家的家谱和丫鬟上了茶和点心。
　　“外面该听到了，有脏东西。”邱子休懒得废话，“具体什么问题，还要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好好好！仙君有什么尽管问，我们大家知无不言。”
　　“你注意点，别太吓人！看给周围一圈人吓的！不知道的以为地痞恶霸上门了！”婉莹暗地里用手肘捅了捅邱子休低声道，“别太凶了。”
　　“我长这样怪我？要不你来问？”邱子休也委屈，人各有各的样子，他就这样子，人就怕他，他能怎么办。当然，他是不会承认自己冷着个脸吓人的。
　　“张主人，请问贵地近段时间有没有出什么异状？比如淹死了人什么。”听了邱子休的话，婉莹干脆自己问着，省得到时候传出去给云梦泽造成不好的影响到头来又惹得他们父子二人关系紧张。
　　“没有没有，我们镇子外面的那片湖泊虽然一直都是游玩的胜地，但正因为如此，大家伙都是成群结队的去，互相之间都有照应。况且我们这边您也看到了，河湖都多，都说靠水吃水，我们这的人水性都好，别说近段时间了，往上数多少年也都没几个淹死的人。”眼见是婉莹问话，邱子休在旁边闭着眼睛了似是在打盹，众人才稍稍松了口气，主人家说话底气也上来了，“其他的异状也没有什么，一切都很正常，今天这水井是第一桩怪事。”
　　“嗯，那既然贵地的人水性好，有没有可能外地人误入淹死或者——嗯，在贵地横死又被抛尸水中？”听了主人的话，婉莹考虑到另一种可能还是准备冒昧问一下，虽然就算有也不一定能得到真话。
　　“也没有，都知道死人会污染水源啊，自我爷爷那辈出现过一次抛尸河道的事情之后镇子上就自发组织了巡逻队，每五天就会对各个河道水道巡逻一次，每一旬都会驾船去湖里巡查一次。”这次答话的是坐在主人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粗布衣服渔夫的装扮，看着精壮干练。大约是察觉到了婉莹的目光又连忙解释，“我是巡逻队队长，这巡逻队开始是我爷爷组织的，后来到我父亲，现在又到我，每次巡逻都是我组织镇子上的人参与的。”
　　“谢谢。”婉莹礼貌地回以微笑，又问道“湖里面也会巡查？那么大一片湖？得耗费不少人力吧。”
　　“会的，因为湖里很多地方有投放不少的鱼苗，所以湖泊的巡视还算勤快，除了巡视平日还要注意水位，涝季还要疏通河道，所以湖泊应该没什么问题。”
　　这样么，那水鬼是哪里来的呢？婉莹这下有些不能理解了，总不能是凭空出来的，也不对，就算是湖泊河流淹死了人和这井水关系也不大，难不成是其他地方的死人落入了地下暗河流落至此？那也太巧了？
　　“子休，你怎么看？”婉莹拍了拍旁边的邱子休。
　　“首先，可能是幻灵，幻水之灵或者幻土之灵，在别处形成被驱赶出自己的领地，在寻找自己的领地的时候路过这里，落下了一具两具尸体或者水鬼。其次有什么水生凶兽的可能性很大，可能是途径这里，在别处袭击了人或者袭击了准备来这里的旅客，遇害的冤魂形成了水鬼。”邱子休端起茶浅浅喝了一口，继续说道，“这是比较好的情况，坏一点的就是以上两种可能性里，这里不是途径地而是终点站，只发生这一点怪事是因为他们刚来，还没来得及作乱。”
　　“啊，那仙君我们该怎么办？”听了邱子休这句话一众人瞬间慌了神，大堂之上议论四起，求救不断。
　　“大家不要慌，事情还没定论，这也就是种可能，不管有什么情况我们都会保护好大家的。”看到邱子休在一瞬间炸开的议论声中皱起眉婉莹立刻开始安抚焦躁地众人，目前来看邱子休生气比以上哪种可能都麻烦。
　　“我说，你们最好不要太吵，哥哥不喜欢周围太吵。要是吵得哥哥生气了，后果比什么都严重，要是哥哥没生气你们就一定会没事。”
　　婉莹温言软语的安抚并没有什么作用，倒是大堂之上响起的脆生生的童音让人醍醐灌顶，不少人都往邱子休那边瞟了一眼，看到了邱子休皱起的眉头，一时间全都噤若寒蝉。
　　“闭嘴，吃你的点心！”邱子休听了叶子的话又瞟了一眼四周满是惊恐的望着自己的众人，果断抄起一块点心就塞叶子嘴里。
　　“我，我还没说，说完！其实，还有一种，一种可能！”叶子手脚并用地试图拨开邱子休往嘴里塞的点心，并且继续高声说道。
　　“比如？”婉莹也很好奇叶子注意到了什么，相处许久她倒不像那些大人一样看不起孩子，相反她觉得叶子眼光独特，思路更加别具一格，有时候真比那些循规蹈矩的大人更有用。
　　“有没有可能这口井，外面的河流还有湖泊还有更外面的地方其实是相通的。”叶子得了空逃开邱子休的魔爪，说道，
　　“就是底下有很多个很大很大非常大的洞它们之间有联通在一起，然后上面才是土地，土地上面又是我们看得到的湖泊河流还有你们的水井。”
　　“你的意思是，地面之下有很大的空洞和某处是有水源相连的，这些东西是通过水下来的，或者有什么东西通过水下来了？”邱子休最先反应过来叶子讲的是什么意思，给众人解释了一下。
　　“这……不太可能吧。”张家主人觉得这有些荒唐，泥巴架在水上面那不化了吗？他们怎么可能站在这里？不过看之前的情况这个小孩子来头似乎不小，又不敢明着说他胡闹，咽了口口水还是觉得得委婉的说一下，“这地下应该是没那么大的洞穴的，不然修不起这么大的集镇。”
　　“你们这片湖有多深？你们的井有多深？”邱子休听了叶子的话没跟着主人否认，反问起了其他的问题。从他提出的问题来看，似乎是认同了这个小孩胡乱的猜测，但尽管如此也没人敢多问什么。
　　“湖的话湖心没测过，不过岸边向湖心数一里也就不到两丈深。”那位巡逻队长回答道，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这是今年年初测得，应该变化不大。”
　　“水井应该也有四五丈深。都是前人挖的时候测得，现在，现在要是仙君需要我立马派人再去测一下。”张家主人也立马接话回应。
　　“不用了，我有数了。”邱子休默默估了一下深度回了一句。
　　“你觉得叶子说的可能？”婉莹看邱子休这样子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
　　“不可否认。”邱子休没说死，但他确实怀疑。
　　毕竟以目前情况来看除了这种情况以外其余的都很难说通，而且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突生的异象很有可能就是受了黑龙复苏的影响。
　　毕竟是这么大一只凶兽，有复苏迹象的话其他邪祟也会有感应，有了感应面对这种庞然大物的再度出世那些盘踞的邪祟做出什么反应都不奇怪。想到这个，邱子休提了个建议，“你让大家先回去休息，我给他们每户分一张符纸，让他们回去贴在门上，有什么异常状况及时来找我，我得探探情况。”
　　“每户一张？这镇子少说也得有百余户人家，你灵力消耗跟得上？”婉莹听了邱子休的话不由担心起来，既然是贴在门上还只有一张，那必须是镇宅的符篆。
　　这种大符的灵力消耗和寻常符纸可不是一个层面的，以前修士镇宅多像刚才封井一样，贴许多符纸，相互支撑，减少灵力损耗，可现在符纸有限不能浪费，每户就只有一张，那邱子休这灵力耗费可太惊人了，简直不敢想象。
　　“没办法，谁叫你要趟这浑水。”邱子休故作无奈的摇了摇头，“既然趟了，还想什么轻轻松松。黑龙这种大凶兽复苏人间邪祟暴动很正常。这边又恰巧出了这种事，不可不防一手。”
　　婉莹略一思附果断拒绝，透支灵力对修士来说实在是风险太高了，更何况是邱子休这种本身金丹就有损的，“再想其他办法。或者左右也没什么事干脆直接先查，查出些端倪了再作打算——叶子来劝劝你哥哥！”
　　……
　　这边婉莹和邱子休小声正争得不可开交，另一边众人不知所以，如坐针毡。
　　“阿莹！子休！还不出来恭迎本少主！”
　　突然间，一声豪放爽朗的喊声打破了大堂之上的僵局，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揣着手急着进来与张家老爷贴耳低语。不等他们说完，一个一袭白衣，头顶银冠，衣袂飘飘的人影闪进了大堂之上。
　　来人身形本就高挑，在一袭白衣的映衬下更是显得十分孤高，恍然出现倒是有几分隐居高山的仙客姿态。只可惜他举手投足间总带着几分不拘一格的豪放，言辞间又带着几分年轻气盛的急躁轻狂，生生破坏了这飘然出尘的感觉。
　　眼见一个白衣男子突然闯进来，一众人都有些不知怎么才好，生怕厅堂上的蓝衣仙君怪罪他们随意放人进出。再一看那蓝衣仙君，果不其然，在听到那声音的一瞬间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也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不是十分愉快的嫌弃。
　　唯一高兴的大概也就只有婉莹了，一听到这个声音婉莹便是惊喜的抬头向门外望去，果不其然是苏轻尘！
　　“轻尘，你怎么来了！”眼见天降救兵，婉莹喜出望外。
　　“云梦泽七巡礼不是快开始了吗，我和哥哥便探望一下你和子休，顺便参观一下云梦泽的七巡礼。可谁知我们到了岳阳才得知你和邱子休遇到了麻烦暂时回不去了，又听闻当初楚宗主决战过的那条黑龙有复苏迹象，反正各大家族都往岳阳赶过来了，我们兄弟待在那边也没事，便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你们的。”
　　苏轻尘满面春风的与婉莹谈笑风声，絮絮叨叨地讲着，丝毫没对自己的不请自来感到分毫抱歉。更可恶的是，婉莹这个吃里爬外的家伙竟然熟视无睹，一点没有平时规束自己的样子，邱子休看的牙痒痒，原本就不怎么热络地表情变得更加阴冷。
　　“对了，那苏永昼少主呢？”婉莹突然想起了苏轻尘的哥哥，可却没见到苏永昼便问道。
　　“在门口呢，说什么主人家没请他进来，不应该自作主张地闯进别人家。明明都有人通报了，为什么不能进？迂腐。”苏轻尘倒是一点自觉都没有，还一本正经的嫌弃起了哥哥的教养。
　　“这不叫迂腐，叫礼仪教养！”
　　没等苏轻尘得意完，苏永昼已经让主人领进门来了，不偏不倚听到了苏轻尘这番话，毫无悬念的一折扇抽到苏轻尘头顶，疼的他龇牙咧嘴。一扇抽罢，苏永昼回身对着主人郑重地行了一礼，道，“不才九重天苏永昼，家弟顽劣不懂规矩，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哪里哪里，仙君言重了，言重了。”突如其来的正式的道歉反让主人不知所措，连连还了一个更大的礼。
　　说来其实也正常，寻常而言，修士对于普通百姓，邱子休的表现是最正常的——就是很寻常，很普通的态度。既不会过于彬彬有礼，也不至于太过骄纵肆意，对于寻常百姓的事情既不会太热情，也不会太冷淡。当然，寻常修士一般没有邱子休这样吓人，哪怕邱子休不是故意的。
　　其实婉莹的举止态度已算得上是很有礼貌给予了足够的尊重了，但像苏轻昼这般郑重的，真就他独一个。换任何一个人，别说是九重天这种大世家的少主了，哪怕只是个小门派的，都不可能还这么讲究，主人家这般诚惶诚恐猝不及防的状态倒是可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