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尘》旻辞

19、上山

　　进了院子后邱子休燃了几张魂符，进了自己的房间点燃灯火坐在床边发呆。白天睡的很饱，他现在也没什么睡意索性思付着回魂之后的事情。主要还是总觉得自己有些奇怪，那个荒诞的梦，山上那一刹那的熟悉，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但自己也不明白，只是本能的感觉不对劲。
　　他的魂魄犹如身上的衣服一般残破，怎么会做梦？梦里那个孩子又是谁？仔细回想，那孩子身上有种很奇异的熟悉感，而那孩子似乎也很熟悉自己，可是自己根本不认识什么小孩子。邱子休甩了甩脑袋，怎么开始和梦较真了。
　　邱子休不愿去想这么些事，看了看窗户，外面皎洁的月亮高高挂起洒落了一片明亮的辉光给昏暗的夜色染上一层淡薄的白霜，邱子休突然就想到了叶云起，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会在找自己吗？
　　算了，别找自己最好，就自己好好生活吧，有了修为灵力，再稍稍苦练一下身法然后抛下流光，给自己上个焕颜术，随便找个仙门，以他现在的实力说什么也能混个上卿，时间问题而已，不用跟着自己涉险……
　　“咚咚咚。”
　　三声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邱子休的思绪。谁？邱子休好奇，可能是镇长吧，清净被扰的邱子休有些烦，也懒得出声回应而是直接起身去开门，怎么这么烦人的人是个普通人呢？这要是是个修士邱子休非得废了他不可。
　　打开门，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映入邱子休眼帘，浓郁的辣香钻进邱子休鼻孔刺激着他的感官。看清来人，不是镇长，也不是家仆，倒真是个修士——那个九重天的弟子。
　　那人用红梨木托盘端来一碗正冒着热气的面，那面纱在氤氲的雾气里更显模糊，给人一种奇妙的神秘感。
　　“吃一点吧，我看你晚饭没吃多少，去借了厨房做的。”来人把托盘往邱子休面前一递，说道，“要是饿着的话不容易睡着。”
　　邱子休看着眼前的托盘还有这个弟子，毫不掩饰地仔细打量一番。
　　邱子休很不理解，堂堂一个九重天的高阶弟子，为什么要对自己几次三番的接近和示好？听着声音年龄应该有三十岁，难到认不出自己？如果认出来了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苏轻尘的亲信？如果是苏轻尘的亲信奉命前来应该会自报家门，原何到现在也只是示好？也不一定吧，毕竟苏轻尘有病，他的亲信多少沾点不正常吧。
　　尽管邱子休不太能理解，但犹豫再三还是接过托盘，不提倒好，一提他确实饿得有些难受了，加上眼前这碗面鲜辣的气味确实勾人食欲，见邱子休接过托盘，来人便准备离开。
　　“谢谢。”邱子休轻声说了一句，很轻很轻，语气也很淡很淡。也不管来人听到没有，转身进门，把托盘放到房间里的桌子上开始吃。
　　这面大抵是陈面，没有特别爽滑劲道，但这汤底却令人欲罢不能，香气四溢，香辣过瘾。堆码的浇头也很有讲究，牛肉软嫩多汁入口即化，香菇嚼劲十足，配上一颗色泽诱人的溏心蛋，青菜则是直接盖在面上的，全靠余温烫软，口感奇佳。整碗面特别好吃，或者说，特别对邱子休的口味。
　　邱子休的很慢，吃着吃着他忽然想起他和婉莹最初会成为朋友也是因为深夜的一碗面。婉莹是楚江母亲王氏捡来的孩子，虽是捡来的，但王氏对他一直特别好，乖巧可爱的她也很讨父亲喜欢。
　　只可惜她没有太高的修仙的天赋，但每日和着众多弟子一起修炼倒也自在。
　　他还记得那天他一早起来随叔父出去除妖，却破了戒律，回家便因此受罚，一直到晚上才回了自己院子。
　　机缘巧合错过了一整天的饭点，饥饿难耐之际那个自己一直懒得搭理的丫头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也不管自己反对硬是塞到自己手里，还盯着自己吃完……
　　大概是吃人嘴软，也可能是不想让一个小丫头太难看，但邱子休更多的还是觉得那天他是饿昏了头。反正那晚邱子休对婉莹态度稍有放缓，那丫头扯着他东聊西聊，从天上的月亮到水中的幻影，从漫山遍野的百花到梦里的人间繁华。
　　邱子休很惊人的发现这个女孩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很有见解很有理想和抱负，很有……很独特的魅力，之后邱子休开始不排斥与她相处，也不反感她随意上山，再到之后，两人成了最密不可分的知交挚友……
　　相识相交共形影，天人相隔却诛心。
　　可能是饿得失了神，邱子休的神识有些恍惚，这碗面的感觉太熟悉了——太熟悉！这何止是熟悉，简直就是婉莹当初煮的一样。可这又怎么可能？婉莹已经死了，这还是个男的，邱子休的思绪瞬间混乱，无数的想法源源不断的翻涌，又一点点地沉寂。
　　九重天的弟子，又是苏轻尘的亲信，大概是苏轻尘教的吧，毕竟当年他是最喜欢粘着婉莹要吃面的……
　　邱子休很慢地吃完了面，只留下一碗汤映着窗外的月亮，把皓月都染的红亮。
　　“吃完了？好吃吗？”那弟子直接走了进来，问道。
　　邱子休微微点了点头，既然是苏轻尘的亲信，他也不准备为难他了，对他自顾自的连门都不敲就进来的行为稍加容忍。
　　“坐一会了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算是感谢我给你做这一碗面怎么样？”那弟子商量着说，一边说一边把怀里抱着的一叠衣物放倒桌子上，“累了几天了，衣服又破又脏，换了吧，穿这一身，应该合身。”
　　邱子休连眼睛都懒得睁开，不知道这人怎么这么能粘人，这要是是苏轻尘的指示的话，那也太不是人了，指示别人一定要对自己怎样怎样什么的赤裸裸的就是在欺负人家，也是难为这个弟子了。
　　“嗯。”邱子休实在不想他继续这样粘着了，本来以为自己不搭理就能让他知难而退，但考虑到可能是苏轻尘的指示，知难而退是不可能了，变本加厉到可信一些，于是也就顺着他答应了。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这身衣服确实确实太破了，自己身上也隐隐有了一点很淡但很刺鼻的酸味。
　　“那行，水我已经烧着了，很快就好。你就在房间里洗吗？”
　　“你回去吧，我自己可以。”邱子休实在不想回答，也不敢让他继续问，生怕自己听到什么话一不小心就把人给撕了，
　　“你要是敢在我洗澡的时候进来，就别想活着见到苏轻尘了？”
　　那九重天的弟子明显怔了一下，然后似是轻笑了一声然后识趣的退了出去，只是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邱子休总感觉他笑得似乎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放肆了。
　　把房间的澡盆搬了出来，清洗了一下，邱子休直接用了张魂符使怨灵附身在了院子里的一棵柳树上，然后让树精用枝条把水提进房间，
　　邱子休试了试水温，然后坐进澡盆。几天的疲惫全都一扫而空，有点发烫的水刺激着身体每一寸皮肤，很烫但很舒服。等水稍微冷了一点，邱子休开始用角皂涂抹搓洗，很快洗完了澡，神清气爽的开始擦水穿衣服。
　　送来的这一套衣服大体是黑底暗金纹，连靴子也是，衣袍上还有金丝绣花，看起来价格不菲不过也只是常人所穿的衣物，并不是仙门中的纹绣了符文秘法的仙门弟子的衣物。除此以外还有一顶秘银发冠和琉璃佩环。发冠就算了，邱子休没这习惯，不过这佩环甚是好看，邱子休仔细配好，穿戴整齐，然后开始细细的擦拭头发。
　　忙活了不知多久，邱子休也渐渐有了困意，忙完之后连衣服都没脱，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邱子休这一觉直接睡到第二天辰时末午，起床整理了一下着装就出了门。说实话，这个地方阴气重也不是没原因，明明天色已经大亮了，但却只有一点点零碎斑驳的光影孤孤零零地散落到地上，其余大部分被林荫遮蔽。
　　不出所料的话，邱子休想着自己应该又完美的错过了饭点，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院子的石桌上摆了三叠菜，两碗饭。那名弟子正坐在凳子上百无聊赖的玩着手里的符纸，看到他出了门赶忙迎上来，“终于起来了，你昨晚睡的有多迟啊，来吃饭吧，给你留的，应该还没凉。”
　　邱子休不知道怎么说，其实他真的不太适应有人一直对自己好，一直照顾着自己，真的很不习惯，他不会与人相处，也从来没有与人相处，就像一匹独狼，尽管生来是群居动物，但一个人走的久了，也就不太习惯回到群落里。
　　可偏偏有这么一个人非要粘着你，扒拉不掉，而且带给你的除了方便和温暖，还有熟悉，邱子休莫名的觉得这种感觉很熟悉，像是自己经历过一样。
　　“快吃吧，看看合不合口味，不喜欢的话我再去煮面。”那名弟子说道，又把筷子递给邱子休。
　　“苏轻尘的亲信？”邱子休一边吃一边问道，“什么名字？”
　　那弟子瞪着眼愣了一下，半天没出声。
　　“我姓苏，名逸，字轻……倾尘。”半晌，那弟子回应道。
　　“若是不方便，你自不用回答。”邱子休淡淡地说，“那废物点心是很麻烦。”
　　邱子休好奇，既然是苏轻尘的亲信，姓苏是自然的。毕竟以苏轻尘性子来讲，不是本家子弟几乎是不可能成为亲信的，可这样的话为什么还要单独提出来呢？不过也是小事，邱子休没多在意，吃完饭说了声：“我去山上，你呢？”
　　“你是在邀请我吗？”苏逸有些惊喜的问道，“我当然跟着你呀。”
　　其实从话一说出口，邱子休就觉得有些唐突了，听到“邀请”更是有些尴尬，怎么就问出来了？邱子休后悔，有些丢人，于是干脆装作没听见，擦了擦嘴，连眼神都没有瞟苏逸一眼就自顾自的出去了。
　　“你等等我呀，我还要去给人把碗筷送过去呢！”见邱子休转身就走，苏逸也知道话说的太轻佻了，就算看破也不能说破，自尊病患者的脸可是比什么都贵的。
　　邱子休没有回应，但还是放慢了脚步。苏逸真的有些奇怪，像个小孩子似的，跟叶云起有些像，说话没没头没脑的。而且，他和叶云起一样，和他在一起总有一种很浓很浓的熟悉感，也很自在很安心，让他有一些……贪恋？
　　不不不……邱子休内心里把头摇成了拨浪鼓，立刻否决了这个可怕的想法，可能只是很好奇这种感觉吧，邱子休找了个理由。片刻，苏逸很快的追了上来，并没有像之前一样跟在邱子休身后五步的距离，而是走到了他旁边，转过头看着邱子休笑了一声也不说话，只是跟着一路走，一路走。
　　白天上山多少比晚上方便了不少，起码光线要好不少，晚上上山还不能燃火，全靠一点微弱的没有似的月光看路。可白天就好多了，虽然被树林遮蔽了不少阳光，但到底是正午，看路还是没有一丁点问题的。
　　邱子休和苏逸两人沿着山路一路向上，一直走到了山顶也没见着什么奇怪的地方。
　　这边群山环绕，山路弯延曲折从这座山拐到另一座山，又拐向了另一边，来来回回一点很是绕人。而且这不过一个小镇子，没什么大的人流流动上山的人也不多，这山路看着也不是特意修葺的，更像是日积月累被踩出来的。因为走的人不多路也不是很平坦明显，甚至好几段地方还残留着杂草和青苔。
　　不仅如此也不清楚到底是因为最近这地方下过雨还是因为植被茂密容易蓄水的原因，山路还略显湿滑，不少地方一脚踩上去鞋底便满是黏腻的黑黄的泥渍。
　　于邱子休而言这简直太折磨了，他这辈子都没走过这么难走的山路，一路走的很是艰难还有还几次差点在苏逸面前丢人。
　　正常来讲当地人可能只需要半个时辰就能走完的路邱子休却磕磕绊绊硬是走了一个多时辰，等两人到山顶的时候估摸着已经快到正午了。
　　好不容易到了山顶又累又烦的邱子休果断寻了块还算干净的青石坐下休息，苏逸原本也想靠过去挨着邱子休坐着休息会儿的，但只是刚抬脚就被邱子休一记冷戾的眼刀甩得露了怯，缩着头讪讪地另寻了个隔着邱慕好几步远的地方坐下了。
　　邱子休仔细回忆这这一路所看到的，渐渐觉得自己这次有些愚蠢了——山路那么阴湿泥泞，如果那白虎有走过的话肯定也会留下不少脚印，可实际上山路附近干干净净什么兽爪脚印都没有。虽然不排除这几天白虎没有出来活动的可能，但这种可能性实在小的可怜，毕竟那么大块头的东西进食该是比较频繁的，不该一直窝在自己的洞穴里。
　　不过问题也不大，本来他沿着山路上山就是为了碰碰运气，也没想过真的能在这种人常走的路上发现什么线索。主要的搜索还是要放在等会儿下山的时候，待会儿下山也不能沿着山路走，得往那树林茂密、灌木丛生的树林里去找。
　　“喝点水么。”
　　邱子休正计划着下山的事呢，突然一只精巧的水壶闯入了他的视线轻轻的晃了晃，随即苏逸的声音传来。
　　邱子休一愣，看了看面前的水壶又抬头瞟了苏逸一眼，最后像是懒得搭理苏逸似的眼眸又重新垂了下去。
　　“你那是什么眼神，这水壶是我今早市集上新买的还没有用过的，我的水壶是这个。”
　　像是读懂了邱子休无语且嫌弃的眼神似的，苏逸又从乾坤袖里掏出另一只灰黑的水壶在邱子休面前晃了晃，对于邱子休的嫌弃倒也不恼轻笑着把刚才那只水壶塞到了他手里。
　　邱子休接过水壶后又瞟了苏逸一眼，倒是也没说什么拧开盖子喝了几口，待到喝完放下水壶结果发现苏逸还杵在自己面前没有走，奇怪之下便问道：“还有事？”
　　“等你喝完把水壶给我，我替你带着。”
　　“……”邱子休沉默了片刻又把水壶挂到了腰间道，“我自己收着就好，没你家少爷那么金贵。”
　　也不知道这句话哪里好笑了，反正邱子休说完就看着苏逸猛地转身“扑哧”一声笑喷了，满口的水全喷在了旁边的灌木上。大概也是察觉到了自己行为的不妥，苏逸一边咳嗽一边掏出手帕擦拭一边道歉一边控制着自己的笑意，倒是……有些滑稽。
　　算了，懒得搭理他。邱子休忍着杀人分尸的冲动转过身兀自闭目养神，另一边的苏逸见了也安分下来打坐调息不再闹了。
　　两人休息了一会儿，途中顺便交流了一下等下搜索的细节问题，等到时间差不多了之后便起身往一旁的灌木丛里钻了进去，一边下山一边寻找着那白虎的踪迹。
　　两人隔着十来步的距离各自搜查着，一路下去不仅路更难走了，而且踪迹什么的也更难找了。这山上的灌木和杂草实在太多了，原本在前人走出的山路上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钻进了路旁几丈远的距离下山搜索便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寸步难行。
　　放眼望去半人多高的茂密的杂草灌木的几乎覆盖了所有的地方，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片碧绿苍翠的汪洋大海。两人几乎半截身子都没在杂草树丛里面，随着行走不断地摩擦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脚底下还不时被树根树丛绊一下踉跄几步。
　　除了行走不便以外还有就是遮挡视线，大量的灌丛挡住了大概离地三尺左右的视线，很难看清地上有没什么爪痕脚印或者其他痕迹。而且有些地方好几堆灌丛和树木挤在一起，万一里面有个什么洞穴什么的也容易被忽略，两人偶而还不得不上前拨开去看。
　　就这样忙活着，下山速度越发迟缓了。
　　这一路上看着周遭茂密的有些不想话的灌丛邱子休实在非常疑惑，按理来说，这里的树木不仅高大而且树冠也发达，底下树根盘根错节，顶上树冠遮天蔽日，这地面上这些灌木和杂草应该是没什么生存空间的才对，怎么长势和密度反而远超其他诸多地区？难道这些自己完全不认识的灌丛和杂草都是喜阴植被？甚至是被本地的阴气侵染后有一定变异的物种？
　　这么一想邱子休突然对这些东西来了兴趣，这地方阳光十分稀少，阴气无比浓重，除却煞气没有尸山凶煞以外，其余条件和尸山都很相似。那么这些植物应该和尸山的植物一样，也是阴气重的或者是染上了大量阴气的。尸山阴蚕吞吃了当地桑树后结出的丝经过炼制可以容纳魂魄，那这边的植物要是造成纸再用来制成符篆会不会能够让血符的威力进一步加强，甚至在某些方面比肩或超越魂符呢？
　　“怎么了？”看见邱子休走着走着突然蹲下去研究路边的杂草，苏逸好奇的问了一声：“你有事吗？”忘了身边还有个人，邱子休听到苏逸说的话反问一句，“你要不先去，我看看这些草。”
　　“算了，我等你吧，反正我是陪你来的。”苏逸一点单独行动的意思都没有，看见邱子休要停下捣鼓这些树丛他也干脆找了个稍微空旷一点的地方挥剑砍出一片空地直接坐下了，“累死了，这破地方怎么长这么多灌丛。”
　　邱子休懒得理会什么专程陪他来的，这人也是够无聊无耻的，来的时候说要帮镇上的人抓凶兽，到现在就成了陪他抓凶兽，苏轻尘身边的人就这么个样子？——算了，毕竟人自己就这个没皮没脸的样子。
　　邱子休端详着附近的植被，查探了一下阴气侵染的程度又取下数种不同的收进乾坤袖里，看了看四周确认差不多都拿到样本了这才起身继续赶路。大概是因为过于专心的原因，邱子休每次都没叫苏逸，每次都是苏逸自己注意着邱子休的动静，看见人起身离开了才连忙起身拍拍灰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