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4、第 34 章 ...
-
一层秋雨一层凉。
昨夜下了一宿的雨,今天的秋意便浓稠了许多。
电视台前转角的树下,停着一台黑色的轿车。为了避免引起注意,被跟车,慕望秋总会多做一些安排。特别是,可能会牵扯到时林晚身上时。
直播开始许久,慕望秋坐在驾驶座上,弯曲着一只手,撑在车窗上。他的眼眸,续了一场雨幕,似乎是想将混沌杂乱的思绪化开。
他想起时林晚的欲言又止,每每谈及网上关于他的恶语、诽谤,她无意中流露的惋惜和愤慨。虽然很轻,很淡,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她逃走的记忆太过深刻,刀刮刻骨,让他不敢轻易去相信,这个人对自己,是否有那么一丝的柔软。
壁崖悬草,脆弱松动。当他从深渊一步步往上爬时,轻易不敢去抓住它们。这株草,是稳住身形的梯子,还是一扯就松的障眼法,谁能知道呢?
可时至今日,他后悔了。
这支《李牧之死》,分明是时林晚为他而作的辩白。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所有人,慕望秋不是传闻中的那种人。
他其实本不在乎,不在意这些人怎么在他身上泼脏水。被忽视,被中伤,类似的经历太多,早就习以为常,更何况这次,比起去处理这些问题,他有其他要紧的事情。
可是,却有一个人,她用心去思你所思,去疼你所疼。
而当这个人,还是自己所爱之人时,这种幸福的感觉,又何止千倍万倍。
如果,他早的时候,再大胆一点,没有错过时林晚对自己的怜惜,是不是,现在,他就能拥抱着她了呢?
十位选手的作品都表演完毕了,评委们却迟迟没有打分。
慕望秋隐隐察觉了不对劲,在导演想拍摄评委席发生的争吵前,联系赵秘书,及时处理了。
夏连溪那段婊得一气的采访,慕望秋直接没看,而是开了小屏幕,仔细再看了一遍时林晚的那场表演。
刚才幸福的感觉冲击太大,麻痹了慕望秋的神经,而这次,却让他发现了端倪。
单从舞蹈本身而言,这场表演,绝对是第一。
可是,如果细品,会发现,时林晚的情绪不对。
她的舞蹈,仅仅只是靠肌肉记忆,像是一道舞台上的完形填空,将每一个动作做到设计好的位置。
时林晚太过优秀,她的舞台是完整的。可是,舞台的灵魂,是空的。
周沫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时林晚的问题,当镜头照在她的脸上,慕望秋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眼中的迷茫和无措。
慕望秋的心一下就揪紧了。
周沫说的是对的。
而时林晚这样的问题,并非是这场表演才出现的。
他想起了时林晚常常挂在嘴角的笑。
那,常常让人觉得不合时宜的弧度。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电视台出来,寒秋的夜色,将时林晚瞬间笼罩。
还是逃不过啊,这样的评价。
可她该怎么办呢?
少年时,无论老师,还是家中长辈,还没“校园霸凌”的概念,注重的都是学生的成绩。时林晚遇到的事,听到的话,都被大人们简单粗暴的认为是同学之间的矛盾,或者无伤大雅的恶作剧。
从小,时林晚被教得太乖。守规矩的孩子,在不守规矩的人面前,就这样被轻易拿捏。
当时林晚渐渐意识到,自己遭遇的是什么后,意识到,这将是无止境的羞辱和折磨后,她开始了反抗。
可霸凌者惯于伪装,心智早熟,总能在和老师们的博弈中,轻轻巧巧找到一个平衡点,将这场霸凌,伪装成互殴。
不知不觉,大人们,变成了帮凶。
时林晚失望至极,只能用自己的软绵绵的拳头,去保护自己。就算这一切,收效甚微。
她只能一边拧起拳头,回应羞辱,一边堵塞耳朵和心神,保护自己敏感脆弱的青春期。
她的努力,让自己可以永永远远地远离那群垃圾。舞蹈变成了救赎,让她站在了无数人不能企及的高度。而她,也终于有机会去追寻属于自己的人生。
只是,彼时的她,还没发现,自己缺失了重要的羽翼。
当刻意制作的钝感力,将她的情绪一点点剥离后,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失去了一个正常人的情绪。
“一个残破的舞者,怎么可能走上高台呢?”
“如果,你找不到真实的情感,你这辈子,飞不上高台。”
这一刻,周沫的声音,和上一世国家歌舞剧院团长的声音贴合在了一起。
时林晚做过很多尝试,可结果,她仍旧是分不清,自己和常人有什么区别。
她像是一个机器人,只能模仿,却不会感受,也不会有属于自己的真实表达。
时林晚移动麻木的双脚,往公交车站走去。
临近冬季,呼出的气,凝出白雾的形状,让一切都变得恍惚起来。
一辆车缓缓停在她的前方,时林晚脚步顿住,却没有任何惊讶。
慕望秋从车上下来,为她打开了另一边的车门。
谢静又去旅游了。回家的路上,时林晚接到了她的电话,絮絮叨叨地关心,和明显护短的鼓励,让时林晚眉眼稍霁。
透过后视镜,慕望秋将这抹笑意收进眼底。
进了家门,沉默了一路的男人,将外套脱下,一边挽起袖子,一边往厨房走。
“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做饭。”
时林晚“嗯”了一声,往浴室走去。
半晌,慕望秋才从她方才的神色中收回心神,转过头来,洗手做饭。
一顿饭,吃得沉默,又有些莫名的尴尬。
想到慕望秋为自己做了这些事,无论出发点是什么,时林晚也应该道谢的。于是,吃完饭后,她主动提出要洗碗。
慕望秋一只手压住了她的动作,弯下腰去看她的脸。
“不想笑,就别笑。”慕望秋的脸,天然就有让人迷失正确判断的能力。被他这样认真地注视,时林晚差一点,就要收起自己的伪装。
她的心头猛然一跳,回过神来,“你在说什么?”
“好了,别打搅我做事。”
她抖了抖手,像是驱赶慕望秋一样。可当她抬起碗的时候,慕望秋将东西抢了过去,转身带进厨房。
时林晚僵在原地。
她陷入了迷惘。在她观察的情况中,没有出现过这样的,那她该怎么做?
还有,慕望秋刚刚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慕望秋很快将东西收拾好,看到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刚刚洗完的头发,还在滴水。
他忽然想起那天,他忽然回家撞见时林晚时,她裹着浴巾,头发上的水,顺着她的肌肤,晕在两人相贴的地方。
这个场景的秾艳靡丽,让慕望秋的喉头微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
他从柜子里拿出吹风机,插上电后,拍了拍沙发,示意时林晚坐过去。
“把头发吹干。”
就像是接到了新的指令,解锁了相应的场景,时林晚又挂上笑,摆着双手,“不用不用,谢谢。我自己能做。”
在这之前,慕望秋可能还会以为这只是疏远和客套,可现在,他清楚地知道,这是什么。
“过来。”
慕望秋起身,想拉住时林晚。
时林晚已经怀疑慕望秋是不是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可现在这样,似乎根本不用怀疑了。
她下意识想避开,脚步错乱,一下绊到身后的椅子。一双坚实的臂膀将她不稳的身形扶住,慕望秋身上特有的气息,再一次将时林晚包裹起来。
“小心。”
时林晚心如擂鼓,表情更僵硬了。
怀中温香软玉,慕望秋还是第一次抱她。一时之间,有些舍不得放开手。
时林晚反应过来,声音严肃:“你搞什么鬼?”
却在颤抖。
他太危险了,戳破了她,还精准无误的,像剥鸡蛋那样,将她的外壳一片一片撕扯下来。
她浑身不自然地发着抖,明明已经被彻底打开,却还是固执又倔强地将那些被打破的伪装碎片,贴在自己的脸上。
再一次,时林晚推开了慕望秋,“你能不能别管我。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我不需要。”
慕望秋缓缓吐出一口气,闭上眼,轻笑一声。
“好心?我看起来像是好心吗?”
时林晚害怕他把已经明了的事情完全戳破,急于撇清所有的关系。“我不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
说着,又像是自我肯定一样,稍显神经质地重复道:“是的,你自己的想法,我又怎么知道呢?”
房间的空气瞬间凝滞。
慕望秋嘴唇颤动,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话来。
-
节目组很快敲定了第二期Keep pace的录制,在这之前,又到了换队友的环节。
十强积分赛结果出来了,再加上第一期Keep pace的排名,时林晚和慕望秋拥有第一选择权。
这次选择是明牌,仍然是双向选择。
时林晚自然想避免选到慕望秋,可当所有人一圈选下来,时林晚还是不可避免的,和慕望秋结团了。
时林晚:……
昨天被敲打了一天的导演,已经深刻意识到,慕望秋是不能惹的。自然把慕望秋的选择权放在了时林晚之上,还美其名曰“作为嘉宾的客人先选。”
于是,慕望秋拒绝了所有选手,唯一选了时林晚。
以前在衡水系统的淫威下监控他的学习,现在在电视台搞事的方案下训练他跳舞。
这可太悲催了。
对这个结果非常不满的,除了时林晚,还有一个就是姚雪薇。
从房间出来,身心俱疲的时林晚,看到姚雪薇过来,直觉她狗嘴吐不出象牙,便快步离开了。
姚雪薇被她甩在身后,正憋着一肚子气,就看到她被另一个人拦了下来。
是左景。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
自从那晚两人从剧场出来,遇到慕望秋以后,时林晚已经几天没见到左景了。
她对左景有些抱歉,毕竟那天慕望秋的行为,原因在她。
“抱歉,那天你没着凉吧?”时林晚还记着他的大衣的事情。
左景镜片下的眼睛闪过一丝笑意,似乎没想到她会关心自己的身体。
“没有。如果因为把衣服给你,我就生病了的话,那这个行为的出发点不就变质了吗?”
时林晚觉得他这个思路还蛮有趣,不禁莞尔。“有道理。”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他……把衣服还给你了吗?”
说到这个,左景的笑容有些苦涩。
“还了。”
不仅还了,还换了。
虽然知道时林晚和慕望秋认识,是有些震惊,尤其是察觉了慕望秋对时林晚的心思后,他更是有些危机感。但从今天的队友选择来看,时林晚对慕望秋一点想法都没有,倒是让左景心中有了些胜算。
“那就好。”时林晚点头。她是没想到,慕望秋居然能做出把人衣服带走的事情。
“真可惜,这一期不能和你再当队友了。”
说起这个,时林晚也颇为头疼。和左景当队友,远比和慕望秋一队好得多。
“时小姐,就算不是队友,我们还能保持联系吗?”
左景直截了当的提出自己的期许。成年人的社交,就算暂时没有感情,看在两人曾经是队友,以及身后多多少少的关系上,这样的要求,一般不会被拒绝。
时林晚顺势正要答应。
谁知,她的话还没说出来,就有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不能。”
时林晚蓦然有种被看穿的局促,看向声音来处。
因为和导演有话要说,慕望秋稍微晚了一步。意料中的,时林晚确实没等他。
可是,当他追出来时,居然看到左景又缠上了时林晚,而时林晚,竟然笑了。
不是昨晚那样,刻意至极,就像计算好每一种情况,需要什么表情的笑容,而是发自真心的,自然而然的,微笑。
好美。
可是,这样的笑容,不是给他的。
慕望秋逆光走来,眼中淬着嫉妒和不甘。
明明,他一再压抑着自己的感情。时林晚不想听,他就不敢说。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男人,他想要什么,他就能说,他的感情,他的欲/望,可以在时林晚的面前毫无障碍地流露。而且,能得到时林晚真诚的回应。
太可悲了。
像是要佐证这一点,左景推了推眼镜,这副精英的面孔,和对待每一个商场上的对手那样,礼貌又坚定地指出对方的问题。
“慕先生,你好像无权代替时小姐做任何决定吧……”
他微微压低声音,眉毛上挑——就像那晚的慕望秋那样。
他接着说道:“就算,你是时小姐的弟弟。”
“弟弟”两个字,他刻意顿了顿,就像是强调一样。
慕望秋平静地看着他的挑衅,冷冷回道:“原来普尔德公司的精英,在面对一些重要的事情时,也会不提前调查清楚啊。”
左景静静看着他。
慕望秋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对时林晚说:“姐姐,走吧,你不是要去剧院排练吗?”
时林晚知道,他们不能在这里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左景还好说,慕望秋完全不可控,于是,就算时林晚再不愿意,也只能暂时答应了慕望秋的提议。
因为是录制,今天是陈泰开车,晓宏也在。
车上,慕望秋和时林晚仍旧沉默着。
陈泰和晓宏也不知道两人发生了什么,自从那晚时林晚忽然下车后,总觉得慕望秋整个人都被一层低密伤感的气压笼罩。
陈泰心中默默叹气,认真开车。
可才过了一会儿,陈泰发现,后面有车跟着。
“小慕,怎么办?”
慕望秋观察了一会儿车后的摄像头,问时林晚:“暂时不能去剧院了,可以吗?”
时林晚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打电话给剧院那边请了假。
慕望秋指挥着,几人很快就摆脱了跟踪。
陈泰将车开到一栋楼的地下停车场,几人下来换车。
“时小姐?”
声音有些熟悉,时林晚转过头去,居然是左景。
慕望秋的脸霎时就黑了。
“你们不是要去剧院吗?怎么……”私家车上锁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停车场,将左景怀疑的声音衬得有些细微。
时林晚怕他误会自己骗他,赶紧解释:“我们遇到点状况,所以来处理一下。”
“状况?”左景上前几步,语气中透着明显的担忧。
时林晚正要说什么,慕望秋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姐姐,该走了。”
语气恭敬,却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