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春寒（重生）》绿扇

4、傅家母子

　　傅氏往上数几十年，也称得上是世家大族，不过到他祖父时，因其人不善逢迎，又好饮酒狎妓，没多少年便败光了家财，傅氏一门自此没落。

　　傅宣年幼丧父，由母亲孙氏拉扯长大。

　　傅父并未留下多少田地钱财，孙氏一个寡母，却养出个进士，实在很有本事。对此，李仙韫是钦佩的。

　　然而孙氏本人知识浅薄，言语粗俗，这就很头疼了。

　　初次相见，孙氏挑菜似的将李仙韫打量了一圈，挑剔地摇头，说：“太瘦了些，屁股也小，只怕是生不出儿子来。”

　　上一世，邑江宴后，孙氏再度登门。

　　李仙韫本以为自己宴上对傅宣多有照拂，孙氏会高兴，夸她两句。

　　谁知，孙氏见着她，劈头盖脸便是一顿臭骂，“是个公主还真就作威作福，你把我儿风头全给抢了！如今外边人都说，我儿是靠你才中的进士，我呸！”

　　最后那一口浓痰，就吐在李仙韫的脚前三寸。

　　她被所有人宠着长大，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当天，她怒气冲冲地去找傅宣，他却只笑着：“她是喜欢你这个儿媳，才没把你当外人。要是她跟其他人一样，对你毕恭毕敬的，那还算什么婆媳？”

　　李仙韫脱口而出：“你把我当傻瓜糊弄呢？”

　　傅宣瞟她一眼，“你这都觉得我是在糊弄你。那是不是以后就别往来了？”

　　李仙韫愣住了。她不是这个意思呀。

　　他冷笑一声，“我出身卑微，你说的喜欢我，说白了不过就是施舍。母亲给你气受，我又糊弄你。多委屈。我带着我的母亲离开岐都，你说好不好？”最后一句看似商量，实则语调异常冷漠。

　　李仙韫立刻慌了神，忙一把拽住了他，软着声恳求：“是我错了，你不要生气。”

　　她不敢再抱怨一句。

　　之后面对孙氏，李仙韫更为敬重小心，不仅免去一切礼数，更是帮着置办田产家业。

　　孙氏愈发放肆，尚未成亲时便以婆母自居，心安理得享受着李仙韫带来的一切好处，端起了婆母的架子，时常教训她的不是，更有甚者，敢令李仙韫当众罚跪。

　　“想来这位老夫人，是听说了邑江宴上之事，急着要来质问殿下。”珠璎嗓音微沉，一针见血。

　　她观察着李仙韫的神色，劝道：“殿下，您实在不能待她太好。”

　　上一世，类似的话珠璎不是没说过，那时她却只怪珠璎多嘴，担心坏了她与傅宣的感情。

　　这会儿，李仙韫含笑点头：“我明白。”

　　珠璎见她无半分愠色，喜得更进一步：“那奴婢派人将她请出去？”

　　这回，李仙韫却摇了头，“小事一桩，哪里用得着你去。”

　　珠璎一顿。

　　李仙韫对内侍道：“你去将人请去偏殿，茶水点心也都备上。就说我马上到。”

　　内侍道是。

　　珠璎垂首，拧起了眉。看来，殿下心中仍是放不下那姓傅的，邑江宴上所言不过一时意气，对待傅家母亲，她仍是如此恭敬。可殿下方才说“我明白”，她究竟是明白什么了呢？

　　尹太医出来时面有倦色。

　　李仙韫看看他身后，“他人呢？”

　　“地上坐着，不肯出来。”尹太医道。

　　边上宝络小声地说：“殿下，他一定不想你看见他狼狈的模样……”

　　李仙韫点一点头，少年么，总是好面子的。见尹太医满手血污，她又询问：“情况如何？”

　　“现下血已止住，没什么大碍，只是他眼球整个缺失，老臣也无力回天。今后他只剩下一只眼睛了。”

　　李仙韫心觉可惜极了，问：“他眼睛究竟是因何而伤的？”

　　尹太医如实道：“并非外力所致。”

　　“难不成是献祭的？”宝络大胆发言。

　　李仙韫忽而侧目：“献祭？”

　　宝络故作高深：“是呀！奴婢听说西南有巫医，可向他们献出宝贵之物，以换夙愿得偿……”

　　尹太医笑道：“此乃怪力乱神之说，不可轻信。”

　　李仙韫却信得不能再信。

　　她都已琢磨起来，季不澍献祭他的左眼，是为了什么呢？

　　要不她也去试试，把傅宣的两只眼睛都献祭了，换他不得好死。转念一想，要的是宝贵之物，可傅宣顶多算个废物，只怕是没什么用。

　　李仙韫不住惋惜。

　　“殿下，殿下！”原先那内侍又折回来，比上次更显急切。

　　他叉手行礼，同时喘了口气，道：“傅郎君到了！”

　　一听傅宣到了，珠璎、宝络，乃至尹太医的脸色都细微变化。

　　李仙韫先问：“傅老夫人你可安置好了？”

　　内侍应声：“正如殿下所安排的，请去偏殿了。”

　　李仙韫很是满意，“好。”

　　她将另两个内侍招到跟前，道：“你们二人，将季不澍挪回房去，为他换身干净衣裳。这两日的差事且放一放，多照料他。若办事得当，自是有赏。”

　　二人皆是喜形于色。

　　“李仙韫！”

　　这厢才安排好，身后便传来了分明的低沉嗓音。

　　傅宣大步而来，锋利下颌线绷直了，剑眉拧成一团，怒意凛然。

　　李仙韫看他步步逼近，想着过去她竟爱傅宣至此，连内廷都特许他任意进出，他甚至敢直呼她的大名。

　　“你今天什么意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故意要给我难堪？”傅宣眼眸森然，盯紧了她，神情极度不善。

　　珠璎当即冷下脸呵斥：“公主尊前，岂容你放肆！”

　　傅宣原本就心烦意乱，不免迁怒于她：“我和公主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下人来管？”

　　“她怎么不能管？”李仙韫忽而出声。

　　傅宣以为是他听错了，“你说什么？”

　　李仙韫扬起脸，“珠璎不是下人，而是我的女官。以官阶论，乃正五品。你虽考中进士，却尚未授予官职。你倒是说一说，这儿谁地位最下等？”

　　珠璎呆了瞬。她从未想过，殿下会为她说话，尤其是在傅宣面前袒护她。

　　傅宣也是一愣，半晌，切齿道：“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李仙韫真的想一脚把他踹到地上，用力地抽上两巴掌，以前？以前没碰上我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啃树皮呢！什么狗东西，也配和我提以前？

　　可她是公主，她得保持优雅。

　　李仙韫闭了闭眼，努力忍下发疯的冲动，“我为什么不高兴，你心里清楚。”

　　“我清楚？”傅宣皱着眉头。

　　李仙韫却没再说话，迈开步子便走。

　　傅宣跟上去。然而没走几步，他直觉感到后背传来森森寒意，像被暗处猛兽盯上。

　　他转过头，却什么人也没见到。

　　“你的母亲说话实在难听，这世上从没有人敢对我这么无礼。”李仙韫再度开口。

　　傅宣又转向了李仙韫，神色几番变换，道：“她是喜欢你这个儿媳，才没把你当外人。要是她跟其他人一样，对你毕恭毕敬的，那还算什么婆媳？”

　　与上一世一模一样的话。

　　李仙韫深深看他一眼，嘴角浮起冷笑：“怎么就不是外人了？婆媳？你我连婚约都没有，全靠我的喜欢罢了。”

　　傅宣一怔。

　　“你身份低微，原本就配不上我，”李仙韫收回目光，“何况你有这么个母亲，难登大雅之堂不说，对我如此无礼，几乎将我对你仅存的感情都要消磨干净了。”

　　她语气沉下来些，道：“所以，今日过后，你不必再来找我了。”

　　傅宣的脸上升起一抹不可思议。

　　一般来说，这是他会搬出来的说辞，用分手吓唬她，逼她让步，把她拿捏得死死的。怎么是她开口在先？

　　傅宣打量着她的神情，一时拿不准她的想法。

　　“今日我在邑江宴上所言，也是发自真心。你应当知晓，我这个人，喜欢的话那就真的喜欢，可一旦恼了，也是真能狠得下心。你母亲缘故，我眼下确实恼了你，”李仙韫道，“今后你若再来烦我，你的这双眼睛必定是保不住了。”

　　她语气很冷，眉眼之间没剩下半点温情。

　　傅宣心下难得地蔓延开些许危机感。

　　殿试之后，就是册封官职，他这个壳子没家世，也没路子，要是李仙韫真和他断了，他再有本事，仕途也是走不通的。

　　他喉结上下滚动，声调终是软和下来，“仙韫，我不想你误会我。”

　　廊道之上，李仙韫停下来。再过去，就是偏殿了。

　　“是不是误会，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她站定，微微地侧过身，“傅宣，今日你最好对我说清楚对待你母亲的态度。”

　　傅宣叹了口气，“对于我而言，母亲肯定比不上你。”

　　李仙韫挑眉。

　　傅宣眉目低顺，柔声哄着：“她早就浑身伤病，时不时就要发作，吃什么药都好不了。我们两情长久，她却还能活几年？”

　　李仙韫听着，忽地笑了。她似乎很是开心，依约都漫出了笑声。

　　见她如此，傅宣也跟着扬起唇角，哄小女孩么，小菜一碟。

　　谁料，他话说完没多久，便听到了粗声斥骂：“好个没心肝的孽障！”

　　傅宣猛地一愣，万万没想到孙氏会在这儿。

　　他扭过头，孙氏怒气冲冲大步走来，她生活在市井之中，练就了一副铁打的嗓门，此刻正在气头上，一开口更是响如震雷：“早知你是这么个没良心的，当年我就该把你塞进便桶里溺死！省得脏了我的眼、污了我的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