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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四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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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声…远到无法分辨来自何处的钟声,叩动一室的空气。
“该出发了,再不走就赶不上火车了。”
“小玥,小希,在舅舅家要乖噢,不要给人家添麻烦知道吗?妈妈…妈妈很快会回来…”女人的声音听来很苦。
是妈妈…
“小希,爸爸妈妈不是不要我们,把我们留在这里他们也不好受,唉,你就忍耐一下吧,等姐姐上了高中就去打工,到时候我们就回自己家里,”未脱稚气的女孩声音,停顿片刻,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他们,有不得不做的工作啊,结果,我和你还是输给了工作…”从理智的安抚转变为比我更变本加厉的抱怨,变化过程只用了半分钟。
明明自己也只是个刚上初中一年纪的小孩而已,姐姐,我差点忘了,我几乎是一直生活在你的羽翼之下,父母的离世给我的伤害其实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严重,姐姐,我能不能保护你呢?就像你一直做的那样…我们,是不是可以不用再抱在一起哭了呢?
“姐。”
姐姐身着纯白婚纱的婀娜身影如同渐渐远去的钟声一样缥缈,仿佛触手可及,又似相隔千里。
“姐,你想去哪里?”我无声地问,我确实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姐姐没有回答,我却睁开了眼睛。
是梦吗?
一时之间,我对自己身在何种时间空间竟全无概念,但也毫无惧意,只顾直愣愣地注视着极高的天花板,是了,这一定不是我那凌乱的小屋。有风轻轻抚上脸颊,揉着海的味道,我回头看向窗外,太阳已高高挂在天上,只不过天空还不够澄蓝,似乎还留有一丝未散的薄雾。
“千…”我脱口而出,未经大脑,身体率先回忆出了这个名字和与之相关的感触,关于昨夜…在情欲煎熬下翻滚挣扎的我和他,他那被笨拙的我用锐利的欲望之牙撕开的身体,在他柔软美妙的体内穿透掠夺的我,被惊涛骇浪般的强烈快感冲走了全部理智,契合度惊人的我们不止一次地攀上了销魂的巅峰,进入睡眠前的最后一个姿势仍是四肢纠缠的饥渴契合,仿佛贪婪到希望在梦中也能互相索取…
我猛地坐了起来,身边并没有人。
薄毯滑至腰间,我能感到自己如今不着寸缕的状态。脸孔微微发烫地弯身捡起丢在地上的睡衣。
“千,你在吗?”稍微披上衣服后,我大声叫他。
“在。”千从天而降般出现在卧室门口,光着脚,宽大的白色衬衣加长裤,头发半干,看上去是刚结束淋浴的样子。
没想到他会神速出现,还未准备好的我有点羞于与他视线相触。
走到我的床边,千微微笑着注视我,我的神经被他若无其事的样子松弛,也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未干透的黑发亮得仿佛上好绸缎,润泽的皮肤,同新生的太阳一般纤尘不染。
“你可真早。”望着他纯净的表情,突然,一股强烈的幸福感劈头盖脸而来,我恨不得揪住时光的尾巴,让一切停在这一点,我们的清晨,充满温情的对视之中。
千在床畔坐下,目光不曾流转,像是和我初次见面,目光近似贪婪。我仿佛又见到了那深处的光点,“千…”我呼唤着他,微笑以很慢的速度升上嘴角,我想说那三个字,尽管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刚张口,千用手指封住了它,像早就预料到了我的台词。身体向我靠拢,微凉的唇触碰了一下我的鼻尖,甜美亲昵的吻。
“果然不一样了,昨晚以后,”千颔首瞥瞥我,露出吃惊的表情,“成了男人,所以连胸毛都长出来了吗?”
“啊,怎么会?”我的声音都走了调,低头去看。
我怎么会相信…好笑地抬头看他,他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啊,多半不好意思地缩回去了…,去冲个澡吧,我做好早餐了,还有很棒的咖啡。“千一脸得逞了的坏笑,想借机逃开我伸向他的手掌。
但我还是抱住了他,紧到连我自己都呼吸不畅的拥抱,千的香味一个劲地钻入我的每条血管,我不舍得放手,仿佛天际的甘泉之于干渴濒死的旅人。
草草洗了个澡,大腿内侧微妙的粘腻感让我的心跳又跳乱了几拍,但那实在只是微不足道的兴奋。
打算刮胡子的时候,千推门走了进来,站到我身边。
光洁的镜中完好地映出我和他。差了几公分的高度,都是随便披着衬衣的样子,头发也同样半干不湿,只是我湿发的造型有欠自然,完全没有他的哪怕百分之一的味道。
是种危险的性感味道吧?同他母亲如出一辙,尽管他也许并不高兴我这样想。特别是当我凝视镜中他的影像时,那幽黑不见底的眸子像是拥有着把人拉入其中的力量。我们安静地站着,隔着镜子对视,有丝缕难以分辨的物体穿梭其中作为连接。对我来说,那是已然产生无计消除的迷恋。那他呢?我在他心中是怎样的角色呢?难道真的只是个“不太讨厌的男人”吗?我兴起了追问的念头。
千在其时垂下眼睛,先退后一步,我跟着躲开自己瞬间茫然的视线,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才好。
一只很是温柔的手抱住一团同样温柔的泡沫落在我的面颊,清凉的感觉。千一点一点认真把剃须泡涂到我的脸上,歪着头看我滑稽的样子,仿佛视线中的我是个唇边粘着奶油的孩子。
“所以说,找同性作恋人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千摆弄着手中的刮胡刀,“至少我不会让你看上去像被猫抓过…”
我笑了,一把握住他在我面前比划的手,“我带你一起。”沉声说着,带动他的手在我脸上游弋,逆刮时,刀片拉扯着皮肤,程度刚好的紧绷,须根被轻易斩断时那突然摆脱□□的快意让我第一次对这至少每两天必做一次的事产生了浓厚的新鲜感。
动作再慢,走过一遍也不过几分钟而已,千率先松开了手,目光胶着在自己光着的脚上,“再也不会有人这么做了,对不对?”他问,但听语气,句末似乎没有问号存在。
“当然不会。”我搁下手中的东西,环抱住他的肩膀,低声地回答。
吃过千做的简单早餐,不过八点多,我们收拾停当后就退房离开了旅馆。
本来还想在岛上四处转转,但因为我和他都没有摩托驾照,而依靠步行的话显然时间仓促。千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也是,如果他想故地重游,想必随时拔腿就可以来到这里,但我也只是想一睹昨晚在露台上见到的教堂白天的模样,要求不高的两人默契地选择了徒步。我有点担心千的身体,但他一再表示不碍事,我也不再多说,以免坏了兴致。
岛上气氛十分悠闲,随处可见洁□□致的小屋,教堂数量多的惊人,且都极具美感,蓝色圆顶亮的耀眼,白墙也好似雪般折射着阳光。
悠然地往商店街聚集的街道走去,街道曲折如迷宫,阳光连同阴影穿梭于巷弄之间,营造出迷人的光影效果。一路走来,发现沿途以纪念品店居多,橱窗里陈列着精巧可爱的艺术品,可惜店铺大多尚未开门,千偶尔会停下脚步,认真端详风格各异的店招,有时会回头冲我一笑,以吸引我同去观赏。
我们都不怎么说话,跟他在一起久了,我也学会了享受沉默。
直到走到一条向下的小径旁,眼前突然出现了海面,海湾那边就像有人在轻轻拉扯床单般,荡出迷人的波纹,清澈见底的单纯蓝色,纯粹的视觉幻象美到了震撼人心的地步。
“从这儿走下去吧。”千提议道。
“好。”我欣然应允。
脚下湿漉漉的,明明没有下过雨啊,我轻轻咦了一声,千突然笑出声来。
“是驴,”千瞥瞥我,“这里的主要交通工具。如果不每天冲洗一下街道,估计会发生很多尴尬事,明白?”
我也笑了,自然地握住他的手,穿行在人流渐多的路上。
千小声哼起了歌,是法语的,歌词自然是完全不懂,但那旋律简单悠扬,给人一种莫名清澈的无邪感觉,我留神听着,随着歌曲渐入高潮,某种让我黯然的情绪却一点一滴地落在心上,郁结其中,听到最后眼前竟是一片白茫茫的绝望。
“千,这是什么歌?”我问,握他的手加了一分力量。
千停下步子,在人群中与我对视。海风吹起了他的头发,眼睛被额发挡住,我伸手去拨,却感到了他不自然地绷直。
“是在法国的时候听到的,怎么,你完全想不起来吗?登船宴会上放过,我们在医疗室遇见的时候我也唱过…”千将目光转向看似咫尺的海,淡淡道。
“哦,对了,确实听过。我对这方面非常缺乏自信,音乐之类的…”我脑袋里的触须突然抓住了那个似曾相识的旋律,啊,没错,是听过不止一次了。
稍微抱歉地笑笑,想再继续讨伐下自己的记忆,千却突然转过了脸,匆匆在我面颊落下一吻,轻而草率,“如果不记得,就不要勉强自己想起来了。有些东西还是不要留存下来比较好。”
“但,不是已经出了唱片了吗?”我无法理解地问。
“是啊,这才是最麻烦的事情…任何东西一旦成型,就…不容易丢弃了…”千笔直站着,衣袂飘飘,那和歌声一样绝望的眼神仿佛清晰地烙在了我的脸上。
当时的我,竟然没有感觉出他身上荡漾着的死的气息,或者说,我已有隐约的察觉,但只是不愿提及不想诉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