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十万斩阎罗》藏大千

78、拿捏

　　明定：“楚国在朝中有多少人？”
　　“比我们想象得多！”萧济正色道，“此番弹劾你的言官都是他的人，除此之外，六司之中，除了军机处还算干净外，其余五司之中都有楚国安插的人。”
　　“军机处戍戎旧部居多，都是曾经在西北边境跟着陛下出生入死的，想来问题不大。”明定犹豫了一下，道，“只是建稷省是重建过的，辞之亲自选的人，怎么会……”
　　“是这段时间才投到萧彧麾下的。”萧济面色沉重。

　　明定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这些人倒是十足的墙头草，见到萧彧手腕能力皆在辞之之上，就动了歪脑筋！陛下准备如何处置？”
　　如今万事俱备，脉络已清，萧济说：“与楚国同心同源者，不可留。趋炎附势、摇摆不定之徒，可论罪大小处置。”
　　明定笑道：“过犹不及，陛下圣明！”

　　“陛下”二字萧济每日都要听上百遍，只是这两个字从明定口中说出来，自是与别处听来的不同。萧济心尖微微一颤，回首看时，明定笑得两眼弯弯。
　　他见过明定很多模样，神气的、狡黠的、气定神闲的、痛彻心扉的，每种模样都烙在他心底，无法磨灭。这些年随着年纪渐长，经历得事情越来越多，生离死别之后，少年时心无旁骛的从容浅笑极少再出现在明定脸上。此刻突然看见，萧济百感交集，他倾身过去，将明定揽入怀中。

　　“怎么了？”明定微微侧首，伸手回报住萧济。萧济闭着眼埋头在明定颈侧，半晌闷声道：“让我抱一会嘛！”
　　明定失笑：“怎么比二姑娘还会撒娇？”
　　二姑娘颠颠地过来蹭明定的腿，尾巴翘的老高，细细地叫了一声。
　　萧济连头也没抬，两个指头一夹，捏着二姑娘的脖子把她丢到一边。

　　“哎！怎么还跟一只猫置气呢？”
　　萧济没松手，继续揽着明定的腰，闷闷地说：“我是跟你置气！”
　　“这话冤枉！”明定把下巴搁在萧济肩上，贴着他的耳朵说，“我哪敢气着咱们陛下？”
　　“那你答应我，一定好好的！”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什么都可以在意，这些藩国的糟心事反不了天，但我绝对不允许你再出一点事情。

　　明定愣了一瞬，萧济的身体有些紧绷。萧济一向待他很好，这半年更是好得半个字都没处挑。只是明定能感觉到，萧济或多或少在害怕什么，有时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担忧。
　　丁斯时曾说过，“寤寐”伤及肺腑筋骨，切不可忧思过度。但他无一日不反复思量，对此萧济从未说过半个字。国仇之上背着家恨，萧济知道无法劝，也劝不得。他将担心全都藏起来，默默地配合明定做好一切，只是偶尔也有藏不住的时候，情绪裂开细小的缝口，便让对方将其中深藏的惶恐看得一清二楚。

　　明定突然觉得愧疚。他从小自负，极少有这种情绪，但此时愧疚就是汹涌而来。明家的鲜血是他伤痛，又何尝不是萧济的伤痛？自己一昏迷就是三年，其中的日夜煎熬萧济又该向谁说？
　　“我答应你！”明定轻声道。萧济瞬间放松下来，他安静地抱了明定一会，松开手在明定鼻尖揪了一下。
　　“一言为定！”

　　定兴元年冬，天子借由”丞相贪腐”一案，令御史台秘查楚三公子萧彧，由点成线，一举揪出楚王党羽百余人，将楚王这些年在京中的布局一网打尽。
　　事情过后，明定依然端坐于群臣之首，天子对其荣宠更盛。众人一身冷汗之余，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天子和丞相联手做的一场戏，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不睦、忌惮，不过是为了迷惑楚三公子做出的假象。
　　“弹劾丞相？这是有多想不开啊！”徐让早就觉得不对劲。
　　梁钧点头附和道：“可不是嘛！有些人啊，脑袋在脖子上顶久了，就想摘一摘！”
　　两人对视一眼，互送了个心照不宣的小眼神。

　　一日大雪，季初早早地在宫门口等着，下朝后接到明定准备回府。踩上垫脚时停了一下。
　　“二爷，快些吧！今日风雪大，仔细沾了寒气！”季初催促。
　　明定弯腰进了马车，说：“去贡园。”
　　贡园是楚三公子萧彧在京的落脚之处。前段时间的楚党一案，萧彧虽然明面上不牵涉其中，但这事冲着谁来大家都心知肚明。一众心腹被处置后，萧彧就告假，长期在府养病，闭门不出。

　　季初犹豫着问：“二爷，咱们不回府吗？”
　　明定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手炉，闭着眼说：“先回府，把上次程将军带回来的老山参取了，再去贡园。”
　　季初不忿道：“楚三如今人人避之如蛇蝎，二爷愿意去看他，那是给他脸面！那山参可是陛下特意命程将军寻了给二爷的，怎么能便宜了他去！”

　　“哪里学来的小气毛病！”明定哭笑不得，”行走江湖两条，一是切忌撕破脸，别管私下斗得多么你死我活，见面的时候还得是千好万好，二是别打落水狗，落水狗淹不死，打他也是白打，回头狗再上岸咬你一口，得不偿失！”
　　季初不敢反驳，按照明定的意思做了，就是黑着一张脸，到了贡园的时候直让守卫看得一愣，不知道的还以为明丞相此番带了人来寻仇。
　　折梅直接引着明定去书房，长赢想跟着，被明定拦下，独自一人进了书房。

　　“寒舍鄙陋，怠慢丞相。”萧彧冷声道。
　　“贡园虽小，然移步易景。三公子风雅，何来怠慢一说？”明定八风不动。
　　“丞相说笑了！只是在下实在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丞相还敢来在下的地盘。”萧彧话锋一转，带了锋芒，“在下是该说丞相胆子大呢，还是该说丞相脸皮厚呢？！”
　　明定心下暗叹一声，才刚说了不要撕破脸，这个萧彧就开始拆台。话明白到这个份上，可怎么接着往下说？明定语气依然未起波澜：“做错事的又不是我，明某人为何不敢来？”

　　萧彧脸色变得铁青，压着嗓子道：“不是你？你敢说这一切不是你所为？我是想明白了，我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丞相捏在掌心的一条虫子，随时都会被捏死！”
　　“这话对也不对，”明定想了一下，安慰了一句，以免刺激过度，“虽然是我安排的，但三公子也不必妄自菲薄。”
　　“哈？”萧彧不可置信，“你竟然就这么承认了？！”
　　明定：“我为什么不能承认？”

　　萧彧有想过明定会顾左右而言其他，也想过明定会否认，却万万没想到明定竟然这么光明正大地承认，这句承认如同一个响亮的巴掌甩在他脸上，听在萧彧耳中的意思，无异于“我就是要杀你，你能怎样”。
　　“你怎能如此羞辱于我？”
　　“瞧三公子说的，我都要杀你了，怎么还不能羞辱你？”明定轻轻笑了，“不过我确实没想杀你。三公子信我，那刺客去是去了，不是没伤到您一根寒毛吗？”
　　“你……你……！”萧彧气得说不出话来。

　　明定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语重心长地说：“至于其他，明某人也没骗你。大小事务确是多由陛下亲理，并不过我这里。”
　　“可是陛下并不是不信你！”萧彧脸色清白，他后来都听别人说了，“分明是陛下体恤，担心你操劳太过。”
　　“冤枉！明某人何曾说过陛下不信我？”明定叹道，“三公子想象力丰富，这个明某也无可奈何啊！”
　　说来说去，就是你自己想多了，我可什么都没说！
　　三言两语，洞悉人心，杀人于无形。萧彧自知吃了闷亏，只得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再扯下去怕是真的要被气死，萧彧不耐地问：“不知丞相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明某想让三公子替我做事。”
　　一语毕，书房中落针可闻。萧彧盯着明定看了许久，突然笑了。
　　“丞相知道四年前明家的旧案，萧某在参与其中吗？”
　　明定声音沉下来：“三公子想说什么？是想说你向楚王献计，勾结王承，诬陷我父兄，再借由三藩兵力威慑朝廷，逼着他们杀了我父亲吗？！”

　　“你知道？”萧彧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你竟然……都知道！”
　　“事关父兄血债，桩桩件件，点点滴滴，我自然一清二楚！”
　　“如今我为鱼肉，这都是我的报应！罢了罢了！各为其主，我没什么好狡辩的……”萧彧看着明定冷笑道，“丞相不要兜圈子了，不妨说说真实来意吧！”
　　“明某方才已经说了。”

　　萧彧大笑：“丞相已然知晓当年明家惨案的真相，却还说要我替你做事，莫不是在说笑？”
　　“为何是说笑？”明定倚靠在椅子上，莫名带着居高临下的气势，“楚三公子如今还有别的退路吗？”
　　萧彧脸色一僵。明定开口说：“虽说那日的刺客是我派去的，但楚王妃早有除你之意，楚王对你不管不问，即便楚三公子真的死了，想比楚王也不会在意，三公子处境艰难啊！”

　　“那又如何？”萧彧强撑着说，“萧某只要远离楚国，王妃就无从下手，萧某再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从此远离纷争只做一富贵闲人又如何？”
　　“三公子，你做不了闲人！”明定又是感慨又是惋惜地说，“三公子这些年为楚王多有筹谋，楚王谋反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势必会株连到你的身上。”
　　“不管愿不愿意，你早已在纷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