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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出师 ...

  •   明理他冷冷地说:“殿下这是要以我儿为质?恐怕过于高明了!”
      闹了个大误会,萧济一愣之后正色解释:“万万没有此意!烛南才华横溢,西境困顿多时,我想请烛南同去,共振边关。”
      明定的脸色稍稍缓了些,但依然绷着:“殿下与我儿相识?”
      萧济:“自然!此番怪我唐突,没有说清原委,惹得大人误会。”

      明理浸淫官场多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者屡见不鲜,当下微微一笑,只想赶紧把这个莫名其妙的北庭王打发走:“多谢殿下美意!臣年纪大了,西境艰难而烛南体弱,实在不忍与我儿远隔千里,还请殿□□谅臣的为父之心。”
      萧济:“烛南有经纬之才,大人不许他定国安邦,却要他做笼中之鸟,网中之鱼?”
      明理皮笑肉不笑:“臣只希望我儿能够无忧无虑,安享荣华。”说罢鼻观眼,眼观心,打定主意不再多说什么。

      “安享荣华?”萧济言辞切切,“朝堂瞬息万变,大人所谋之事更是无比凶险,父子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人想过没有,若是将来有什么万一,如何去保他的荣华?”
      明理倏地抬起眼,萧济的话精准地刺中了他心头的隐忧。
      “殿下是何意?”
      萧济:“烛南随我去西北之后,大人在政,烛南在军,不管将来如何,总是多一条退路。”
      “臣为何要相信殿下?”明理手指扣在一起,眉间是细细密密的思量。

      萧济:“请大人放心,只要我活着,一定护烛南周全。若我战死,也一定平安无虞地将他送回京城!”
      明理猛地一震,他能感觉到这位亲王所说并非虚言,但正是因为如此,震惊之余更多的则是诧异。
      明理问:“此事烛南知道吗?”
      萧济点点头:“我与烛南数次提起,只是烛南犹豫不决,应该是要顾及大人和太傅的意思。”
      明理不知道儿子跟这位北庭王究竟是什么关系,听起来两人颇为投缘,倒像是他横插一脚不让儿子去。

      明理一时间精神松懈下来,思绪开始跑偏,不由得悲上心头,觉得“儿大不由爹”真不愧是先贤留下的经典名句。
      萧济看明理总也不说话,心中难免忐忑:“大人?”
      明理迅速收拾了一地鸡毛的老父情怀,看萧济的心境从“城府深重的亲王”变成了“儿子的好友”,他挤出一点温和的笑意说:“烛南从小就很有主意,臣从不强求,此番也是看他自己的意思。若是他真心想去西北,就劳烦殿下多多照拂。只是无论是军还是政,臣都不希望烛南参与太深。”

      “我明白!”萧济抿了抿唇,“另外削藩一事大人尽可放心,本王不是两面三刀的小人,我曾答应烛南,削藩之事绝不会给大人和太傅横生枝节。”
      萧济正事说完,提起衣袍告辞,明理终于忍不住问:“殿下与我儿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听起来关系还很不错?
      萧济回头一笑,锋利的五官难得染了一丝柔和:“去年春天,烛南曾救我性命,助我于危难。”
      明理一路顶着满心的疑问,回到府里直奔樘樆别苑,想着要找儿子问个清楚。

      明定睡到日上三竿,胃口全无。槐序给他煮了一碗蜂蜜杏仁羹,他坐在廊下捧着慢慢喝,边喝边看二姑娘和点墨打架。
      明理一进别苑就看到明定这幅胸无大志的样子,牙疼之余对北庭王口中“才华横溢”“经纬之才”等评语产生了短暂的怀疑。
      “爹!”明定喝完最后一口杏仁羹,余光瞥到自家老爹一脸凝重地走过来,急忙撂下碗迎上去,“您怎么来了?”
      “今日北庭王来找我,说希望你与他一起去西北。” 明理看儿子的神色,眉头皱起,“怎么,北庭王没跟你说过?”
      “啊……不是,”明定扶着父亲在主位坐下,“提过,我没想好。”

      明理心中了然,他这个儿子一向干脆果决,从不拖泥带水,如果他不想去西北,早就一口回绝了,如今虽说是没想好,但心中一定也是有了方向。
      “说说你的想法。”
      明定收起嬉笑之色,侃侃言道:“父兄居于庙堂之高,登高而望远,看的是天下大事。只是这天下很大,边关疾苦,儿子不想做锦绣王榭的堂前燕,偏安一隅而不知居安思危。”

      他想去到寻常百姓家,让他们顿顿饱餐,有书读,有曲子听,就像京城百姓一样,富足安乐。作为世家大族,他们权力、财富、甚至名誉都有了,但是总不能因为自己穿暖了衣裳,就不去管那些快要冻死的人。
      生而为臣,达则兼济天下。这天下放逐于四海,是每一个百姓的天下。
      明理没有说话,许久之后,他站起来拍拍儿子的肩膀:“再想想吧!为父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
      明定重重点头:“儿子省得。”

      明理一只脚迈出院子,又收回来,到底没忍住好奇心问:“儿啊,你和北庭王的交情挺深?”
      “呃……”明定胡乱搪塞几句,“北庭王缺钱,儿子借了他一些救急。”
      明理心酸地走了,留下一阵凄凉的小风,满心都是“儿子不跟我说实话了”的悲伤。

      明定说要想想,那就是真的要再想想。于是乎三月初春,明二爷摒除杂念,迎着料峭的春寒,约着孔轻一起进山去摘野生琵琶。
      萧济中间派梁钧去请过一次明定,得到的回答是二爷出门踏青了。
      萧济:“他去了何处?”
      梁钧老老实实地重复季初的话:“或寻友,或游猎,或对弈,或抚琴,不知归期。”
      萧济咬咬牙:行!

      孔轻亦咬咬牙,带着一身圆肉爬高上低,简直苦不堪言。
      明二爷乐呵呵地说,要不是有他督促着,孔轻估计早长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圆球。
      新鲜的琵琶清甜多汁,咬下一口,再大的火气都消于无形。孔轻明定二人在山里住了十几日,方才一个背着一个盛满琵琶的箩筐,悠哉游哉地下了山。

      季初早早地在山下等着,顺便将北庭王到处找人的事情告诉自家二爷。
      “唔!”明定卸下背上满满当当的琵琶,拿出一个递给季初,“尝尝吧!”
      孔轻用肩膀撞了明定一下:“哎,你跟北庭王府什么时候扯上关系了?”
      “想知道?”明定斜睨了他一眼,“求我!”
      “……”孔轻瞪了一个大白眼,“我懒得问,但你注意分寸,那老道的话可还记得?”
      “知道了知道了!仲宣你简直比我爹还啰嗦!”明定不耐烦地打断他。
      箩筐里的枇杷黄澄澄得甚是喜人,明定略想了下对季初吩咐:“挑几个又大又圆的,给北庭王府送去。”

      琵琶送到时,萧济正在书房中描一幅丹青。
      他很久之前就想画,但迟迟未能落笔。画中人青袍缓带,于林中策马,衣袖迎风翻飞,飘逸如仙人。
      少年骋意气,骑马踏风流。
      “殿下!嗯……?呃……”

      梁钧抱着那一盒枇杷,在门前站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内心涌起惊涛骇浪,恨不得这时候瞎了才好。
      瞎了,也就认不出画中青年是明家二爷了!
      偏生自家殿下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旁若无人地继续描那丹青,满脸的淡然。
      “完了!”梁钧战战兢兢地想,“殿下不会把我灭口吧!”

      萧济极为专注,仿佛眼中只盛得下画中人。梁钧大气不敢出,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外做人形水果架。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萧济勾完最后一笔才开口:“什么事?”
      梁钧拖了拖怀里的食盒,目不斜视地说:“二爷送来的,说是去山里摘的枇杷,送来给殿下尝尝鲜!”
      萧济踱着步子走过来,伸手拿了一个,刚摘下来的枇杷梗还冒着山林中的草木气,一点不腻人。
      “殿下!”许宗平疾步跑来,盔甲冷硬,说出的话更如九天寒冬,“戍戎传来战报,临疆城被劫,西狄左大营兵马已行至九回关,陛下请殿下速去宣政殿议事!”
      那枚枇杷重重摔落在地,碎了一地的清甜。

      前线战局瞬息万变,西狄趁着萧济不在边关,接连突袭了边境三城,一时间西境烽火连天,百姓四散逃窜,一刻也耽误不得,皇帝命萧济速速整装,第二日便启程开拔。
      西狄在大战之后元气已伤,之后大大小小的摩擦都不痛不痒。如今他回京才一年时间不到,西狄竟敢连袭多地。

      萧济回到王府已是深夜,满是怒意,一双眼睛亮如寒星。
      那幅丹青尚置于书案上,一阵风从窗格的缝隙中溜了近来,带着冷意和春意卷起了尺幅,霎时间画中人的衣袖竟像是在飞舞。
      “我要见他一面!”萧济突然冒出这个念头,“我必须见他一面!”
      方才回到府里的人转身疾步而出,黑衣猎猎,转眼没于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琴声嗡鸣,若抛珠滚玉,高亢处又如银瓶乍破,扣人心弦,只是到了精彩处乍然而止,像是一叶扁舟顺流而下,正逍遥自在时发现已行至水穷之处。
      “殿下好记性,一次就记得路了。”
      萧济本想安静地听完一曲,没想到琴声乍停,下一刻明定掀开帘子出来,手里举着一盏豆油灯。

      灯火摇曳,明定的面容更显柔和,萧济立在廊下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琴声本是关乎风月,却突然带了金戈之音,必是将军亲临。”明定侧身请萧济进屋,笑着说,“我一个平民百姓,只认识殿下一位将军。”
      萧济翻墙而进,一路匆忙,额角已被汗水打湿。
      明定微微一愣,在他印象中,这位爷一直仪容整洁,除了第一次相遇,还从未这么不修边幅过。
      “出了什么事?”

      此时的萧济眉间紧紧蹙起,千钧皆压于肩头,只等将军一发。
      “西狄突袭,我明日就要启程去边疆,”萧济顿了一顿,看向明定眼底。
      明定一笑,端起茶盏:“以茶代酒,愿将军此行顺利,痛斩蛮夷,扬我国威!”
      萧济没有接那盏茶,他问:“西北自成天地,你可愿与我同去?”
      明定:“殿下还是为了此事而来?”

      “是!”萧济掷地有声,也许是怕被拒绝,萧济一席话说得飞快,“大丈夫生于世间,当安邦定国,为百姓谋天下之太平,为社稷立不世之功业,岂可日日游山玩水,醉生梦死地当个闲人?”
      明定打断他:“我怎么就不能当个闲人?”
      “你可以,”萧济盯着他,“但你甘心吗?”
      你说过朝堂之上朽木可为官,禽兽亦为臣。你说过父兄久居中枢,不知民间疾苦。
      通读兵法,经营谋略,怀大志,负奇才,却日日流连于山水之间无处施展,你真的甘心吗?

      明定轻轻一笑:“人生境遇本就如此,我没有不甘心。”
      萧济整个人绷得宛如弦上之箭:“没有不甘心?你方才说琴声里有金戈之声,其实哪里是琴音,分明是你心里藏了千军万马,自然琴声全是铁马金戈。”
      明定看向七弦琴,沉默不语。
      “你若真的甘心,那这是怎么回事?”萧济指着桌案上温度正好的两盏清茶,“难得是你大晚上睡不着,特意起来喝茶吗?”

      乌茶叶,青瓷底,野山泉,红玉汤。幽幽然浮出雾气,显然是精心准备,静待人来。
      茶汤的热气氤氲了双眼,明定抬起双眸,里面装了一个遥远的梦。
      萧济经不住这目光,错开眼去,满腹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磕巴着冒出一句:“就算你甘心,疾喑也不甘心。疾喑是一代神驹,应当驰骋于战场之上,岂能日日载你往返青楼风月之间?真是浪费!”
      “唔!有理!”明定轻笑一声,双目微微弯起。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坐在床前,对着大病初愈的自己说出“乱臣贼子,封侯拜相”四个字。
      父亲的眼里有心疼、有不忍、有痛惜,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
      明定看向萧济,平静的面容下语气隐隐有些抖:“殿下不怕我是乱臣贼子?”
      “大丈夫岂可受术士之言所累?”萧济扬眉,“我等着你封侯拜相!”

      这八个字曾重重地压在少年的脊梁之上,成为他不堪回首的记忆,但现在云烟散尽,往事清晰地浮现,却让他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
      世事岂能如意?生死亦难强求!

      明定淡淡地说:“若去西北,有些事务,殿下需听我一言。”
      萧济一怔,理所应当地说:“这是自然!”
      翻手覆手之间风云乍起,搅乱原本的平静。
      “既如此,封侯拜相就免了,”明定重新端起茶盏递给萧济,“只愿战争止息,苍天有情,佑我大周子民安乐无忧!”
      萧济一饮而尽:“你我共谋之!”

      明定目光幽幽,眉宇间山脉纵横,眸光中有火光跳动,将他读过的千万卷兵法诗书都焚为灰烬,他迟迟不动,隐而不发,世人皆当这灰烬已无复燃之望,直到萧济用灰烬做墨,替他写就一篇出师表。
      霎时惊觉,灰烬尚有余温,星星之火顷刻间已成燎原之势,而他无法拒绝。

      天荡荡以咏志,山巍巍以相迎,云皎皎以伴我,风清清以欢歌。天下何堪酬知己?且看前路,随我自在奔腾。一朝青云直上,必酬平生之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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