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肺腑 ...

  •   明定随意坐在贵妃榻上,头发半束,随便披了一件外袍,看起来懒散得很,像是睡梦中被吵醒的模样。
      书案上放着一碗杏仁茶,热腾腾地冒着白雾,浮起丝丝杏仁和牛乳混杂的香气。
      明定将二姑娘揣在怀里,胡乱呼噜了几把毛,对萧济比了个“请坐”的手势。
      萧济一动没动,清冷冷地看着眼前人。
      “……”
      明定抽抽鼻子,有些尴尬地瞅了季初一眼,意思很明显:“你办的什么破事!”
      季初哪里敢在这么诡异的氛围中多留,他在心里对自家主子说了句“自求多福”,麻溜儿地告辞跑了。

      明定两指捏着二姑娘的后颈把她拎起来,指着鼻尖佯骂:“都怪你这个坏东西!”
      二姑娘冤得恨,蹬着腿嗷嗷乱叫,“蹭”地脱离魔爪,也跑了。
      明定没那么容易能跑,他硬着头皮把这倒霉催的事情想了一遍,越想越觉得自己占理。
      他不就是瞒着萧济暗自助他查刺杀一案吗!出钱出力,又没做什么坏事!思索一番之后,明定觉得萧济这邪火发得理不直气不壮,当下鼓起勇气抬头,一对上萧济阴沉沉的目光,又熄火了。

      屋里清风徐徐,没点熏香也未烧火炉,但萧济就是觉得闷,像被人塞了满口辣椒,又接着灌了一碗糖水,一时间复杂滋味全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明定干巴巴地开口:“殿下好眼力,这么久了还认得出二姑娘。”
      萧济顾不上“二姑娘”这个傻不愣登的名字,他冷冷地说:“我就算瞎了,鼻子也还闻得到。”
      这人周身被那串檀木珠子腌入味了,到哪里都是一股冷香。
      明定讪讪地摸摸鼻子:“看样下次要换个熏香了。”

      “为什么?”萧济直勾勾地盯着明定。
      明定玩笑道:“殿下也知道,我不入仕途,年纪大了总要有些产业傍身,才不至于落得个晚景凄凉、无人问津的地步。这事我父兄皆不知情,还请殿下守口如瓶。”
      “我不至于到国公和太傅面前多嘴,二公子尽可放心,方才我也不是问这个,”不知道是不是听到连明定的家人都对此不知情,萧济的脸色和缓了些,他没理会明定的顾左右而言他,语气还是硬邦邦的,“你为什么要帮我?”
      “这个嘛,”明定换了副正经模样,一脸正色地说,“殿下花容月貌,在下怜香惜玉。”
      萧济:“……”

      北庭王的脸色再次黑成了烧焦的锅底。
      明定逗完一句见好就收,拿出给二姑娘顺毛的语气说:“我不帮殿下,难道去帮王承和乐庭那俩饭桶吗?”
      可惜北庭王无毛可顺,脸色自然也没有变好,他想起另一桩事:“之前谢府上那一支箭镞,也是二公子遣人送去的吗?”
      这人正常的时候唤他“阿定”,心情好的时候能调侃一声“二爷”,现在就只有冷冰冰的“二公子”。
      “是。”明定干脆地承认。
      萧济:“所以你那个时候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明定不答,眼中多了些捉摸不透的情绪,“怎么,殿下不信我?”
      “当然不是!”萧济断然否认,他紧盯着明定,想从那双无时无刻都含着从容笑意的眸子里看出点什么,“我要知道缘由。”

      你为何帮我?为何知道我的身份却佯装不知?为何不让我你知道是你在帮我?
      明定迎着烛火将那张二十万两的银票捏在手中,朱红色的天宝阁大印在烛光中显露出更多的纹路,密密麻麻爬满了整张银票,乍一看倒像是纵横交错的血泪。
      “我原本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既然殿下不安心,我便告诉殿下。”明定褪下腕上的佛珠把玩,紫檀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原因有三。”
      “愿闻其详。”

      “方才我说‘怜香惜玉’并非虚言”明定瞥了一眼萧济的脸色,见他没有因为这话恼火才继续说下去,“殿下是当世豪杰,少年英雄,十五岁孤身率军平乱,威名赫赫,明定虽居山野,但殿下威名多有所闻,心中敬服不已。现如今殿下遭奸人背刺,陷两难之境,明某自当相助,这是其一。”
      这话轻缓地从明定嘴里说出来,熨帖地合进了萧济心里,他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其二,当今朝堂,朽木可为官,禽兽亦为臣。争来斗去,不过都是为了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利益。殿下在边关苦守八年,其中艰辛一言难尽,乍一回京便遭宵小所害,明某不忍袖手旁观。”明定低垂了眼睫,掩住其中情绪,“王承只顾着要兵权,却没考虑乐庭是不是那块料。镇守边关岂是儿戏?若是没有殿下,怕是要烽火再起,生灵涂炭!”

      “最后一点,”明定放下佛珠,像是放下了清净无为,带了点红尘祈求,“殿下可知,圣上有意推行削藩之策?”
      萧济一顿,知道明定说到关键之处,亦抬眸看向他:“有所耳闻。”
      明定点点头,从案头取了四颗棋子:“七家之中,够得上削藩的只有这四家,齐楚赵卫,皆为皇室宗亲。”
      萧济看时,这四颗棋子摆在西北、东、东南、南四个方向。
      明定指向西北:“殿下久居戍戎城,掌管西境十九州,封北庭王,朝廷镇北大将军,兵权无人可比,加之殿下又是陛下亲弟,若是要削藩,齐国首当其冲。”

      萧济的脸上看不出情绪:“我并无丝毫不敬之心。”
      “殿下为人,当然如此。”明定轻声说,“齐国地处西北,苦寒而闭塞,长久受战乱之扰,虽地广辽阔,但却是四家中最为不易的一家。殿下手中除了兵权,也无其他可以倚靠。”
      这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就是那个意思:虽然齐国地方大,但是最穷的,除了有兵,其他的啥都没有。
      萧济摸摸鼻子,有点扎心。

      “殿下对陛下敬重拥戴之意,自然无人可置喙。只是楚国谋反之心益显,赵国紧随其后,卫国在南部虎视眈眈。政策不达藩国,百姓日益闭塞,很多地方只知藩王,不知朝廷,若是不加制衡,待其势力愈加庞大,则大周危矣!”
      明定不自觉地捏住衣袖,平日里总是挂着笑的脸难得有几分郑重:“我父兄推行削藩之事,并非为一己私欲,而是为天下安定,使政令达于四方,恩泽布于天下。古往今来推行此法者,未有几人得以善终。此路实在艰难,明定相助殿下,是知殿下高义,不是小人之流。”
      “将来我父兄所为,难免会有损王爷权财,只是殷殷护国之心,天地可鉴。还望来日的削藩路上,我父兄在殿下这里,莫要再多添坎坷。”明定执起茶盏,一饮而尽,“明定在此以茶代酒,先行拜谢!”

      萧济心怀猛地震动,一时难以开口。他看向明定,严肃神色早已隐去,恢复了平日里散漫的样子。
      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初遇时只觉他是个心怀善念的公子哥。后来觉得他潇洒风趣,颇有名士之风。现在只觉此人智计深远,绝顶聪明。
      他救自己于水火,为父兄筹谋于未然,桩桩件件,不显山不漏水,却早已环环相扣。
      你知道有些事情是他有意为之,但却无法生气,因为其中情意真切,做不了假。
      朋友之谊,父兄之情,家国之义,在此事中合为一体,令萧济无法拒绝。
      甚至在听完这席话后,连他胸中那点气闷都无处安放了。他的思绪开始飘远,回到了五六年前大战初捷、西北至贫的时候。

      萧济喉间上下滚动,一个念头疯狂地冒出来,他反复思量,突然发问:“你之前有没有去过戍戎?”
      明定愣了一愣:“去过,怎么?”
      “何时去的?”
      “大约五年前?”明定打了个哈欠,不经意地说,“我游历途径西北,但当时西北境况堪忧,没有多作停留就离开了。”
      萧济在他说“去过”时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却在下一刻又猛地跌落到地上。
      “我在想什么!”萧济摇摇头,把近乎荒谬的想法驱赶走。
      见萧济神色有异,明定开口道:“我此次相助,殿下不必太过挂怀。王承与我父多有龃龉,数次加害,老父可忍,我却难以释怀,此举亦是为我父出一口恶气,除去对手之爪牙。”
      萧济:“二公子家大业大,令人大开眼界!”
      明定摸摸鼻子:“小本生意,不值一提!”
      “……”

      明定有意岔开这个话题:“殿下动作无需太快,可稍等几月,待到明年腊月,择一人上书天子,奏明乐庭种种劣迹。”
      年关多事,想必又能抓到一些乐庭的把柄。
      萧济眉间拧了个川字:“只是朝中无人,不知谁可上此弹劾奏章?”
      明定早有准备:“御史台姜约,官六品,为人清正,最不喜藏污纳垢之事,殿下可用。”
      “是明老大人的学生?” 萧济回京已半载,尚不知御史台有这么一号人物。

      “别叫我爹老大人,他听见要跟你急。”明定及时提醒,他老爹自负玉树临风,即使现在年纪大了,也风度翩翩,跟“老”扯不上半点关系。但是鉴于明岐已入朝为官,众官员为了区分两位明大人,便会自觉称呼明理为“明老大人”,明老爹为此非常烦闷。
      “读书人千千万,但是最后能读出来做官的却极少。这些落第秀才的文章放在肚子里也是浪费。父亲早年间在江南设过书院,请这些老学究来给贫寒人家读不起书的孩子上课。这个姜约,就是从书院出来的。”
      萧济听到此处,心中已风起云涌起了大波澜。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