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围日暮》原默藏

3、邂逅浅离

　　终于迎来了比赛的日子，一早起来，川流儿就着急忙慌的朝着渡庐前进。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师阁下，失敬失敬，今天走的这么匆忙，是不是怕捡不到市场里丢掉的烂菜叶呀，昨天，我们还看到你去讨要饭馆的剩饭呢，真是丢人至极，我是真不明白，水越老师到底哪根筋不对，竟然收了你做关门弟子，一个红头发的少年突然跳出来，挡在他的面前，流里流气的说道。
　　请你们让开。
　　好大的口气，谁给你的脸面，竟然敢这么给我说话。
　　众人准备围殴川流儿，川流儿也做好了防御，双方陷入了对峙。
　　在川流儿的记忆中，他已经记不清楚这是第几次被围堵，他身上永远都有一种孤冷的气质，这种气质让他卓然于众人，然而有时侯，又不免招人嫉恨，眼前的少年就是看他最不顺眼的一个。
　　他们的阶层并不凌驾于他之上，但是因为家境优越，往往骄横跋扈，特别是对待川流儿这样的人，更是以霸凌为乐。
　　对于这样的人而言，他们没有足够的心力去追求永恒的知识，也没有足够的品味去领略纯粹的艺术，彰显强权成为了他们唯一的爱好，因为这样的游戏，才能够勉强填满它们空洞而乏味的灵魂。
　　很多时候，川流儿身上都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他已经习惯了这种遭遇，但是无论一次还是无数次，他都不准备妥协。
　　他像一棵顽强的小草，经历再多的风急雨骤，一旦天空放晴，又会倔强的站立起来，再次面临到来的风吹雨打。
　　双方的混斗幼稚而激烈，川流儿瘦弱而灵活，虽然也会挨拳打脚踢，但是只要抓住机会，他就会狠狠回击。
　　但是毕竟寡不敌众，最后他被一个人从身后抱住，动弹不得。
　　红发少年脸上也挂了彩，他狠狠的挨了川流儿的几个拳头。看到川流儿被擒，他抹掉伤口渗出的血迹，准备狠狠教训他一顿。
　　川流儿怒目而视，不断的挣扎，伺机反击。
　　红发少年的拳头如暴风骤雨般落在他的身上，流落的鲜血迷住了他的眼睛，让他眼中的世界都变成一片赤红，几乎眩晕。
　　突然身后困住他的人大声惊呼后，松开了手，他瞬间失去支撑倒在了地上。
　　他抹开血迹，看到红发少年被一个瘦弱仿如枯骨的身影紧紧贴附在他身上，他的脸色扭曲在一起仿佛一个干缩的苹果，长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但是川流儿还是从他的口型读出了他的意思。
　　救我！救我。
　　他怎么了，那个是什么东西？
　　犹豫了片刻，川流儿还是拖着受伤的身体，想要把红发少年与那个东西分开。
　　真是个蠢货，刚才他那么对你，何必为了这种渣滓冒风险呢，一个悠悠的声音自角落里面传来。
　　谁在那里？
　　一个少女从阴影里出来。
　　他怎么了，那是什么东西？
　　这个东西叫做夜鬼，一旦被附着，就已经没救了，不过再等一会了，他身上的东西就归我了。
　　夜鬼？川流儿念叨着这个词语，很快他的意识就被一道闪电击中。
　　夜鬼，那个东西是来自于枯潮的夜鬼？
　　你说的没错，我劝你赶快离开这里，因为枯潮马上就要来了。
　　枯潮。。。要来了？
　　川流儿一时无法相信少女的话，在他的认知里面，他并没有听到任何官方的通文，关于夜鬼，关于枯潮。
　　就在他们说话的同时，夜鬼开始迅速的侵蚀红发少年。
　　它的舌器外露，在红发少年的后脑勺破开一个洞口，然后长长的舌线深入到他的身躯之中，将他的五脏六腑，血肉骨骼一块搅碎，然后像是汲水的鹳雀一样，贪婪的吮吸。
　　这种场面让川流儿的腹中翻腾，最后忍不住哇哇呕吐起来。
　　但是那个叫浅离的少女确实十分淡定，她一直盯着夜鬼，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川流儿吐完了胆囊里面最后一滴胆汁之后，夜鬼也把红发少年抽成了一堆真正的渣滓。
　　而他自己也变得圆滚滚的。
　　它的皮囊之下看上去没有骨骼，全部都是流动的液体，一点幽绿的光芒自其间透射而出。
　　果然有碎片，少女一声惊呼。
　　随后一声枪响，夜鬼重重的向后倒下。
　　少女手中多了一把冒着烟的枪，上面雕刻着繁复华美的纹理，在这个时代，这毫无疑问是一种十分稀有的武器。
　　击中夜鬼的子弹是特制的，击中目标后能够产生特殊的力场，夜鬼在力场的挤压之下，迅速的收缩，最后成为了一颗眼睛大小的晶球。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川流儿问道。
　　枪，很大的枪。
　　枪是什么？
　　一种武器，有了它，即使面对再多的人，我也不会像你刚才那样挨揍。
　　我是挨揍了不错，但是我是有反击的，你想必也看到了。
　　那是当然，不然我也懒得救你。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有枪?
　　废话，没有枪的话，我早就变得和那个渣滓一样了，还有功夫站在这里和你说话。
　　可是。。。川流儿欲言又止，眼睛望着少女手里的小圆球。
　　可是什么？子弹？其实那不是子弹，而是一种转化装置，可以帮我提取我想要的东西。
　　就是你口中的碎片？
　　没错，不过这个跟你没什么关系，还有，你废话真多，完全不像你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你别看我现在舞枪弄棒的，其实我平时还是很文静的，没事的时候，喜欢搞点文学创作，这次出来游历，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想看看这世间的风土人情，以便让我的作品更加深刻，更加感人。刚才你那挨揍的熊样，给了我一点点的灵感，我决定在自己的下一本书里，给你安排个角色干干。
　　川流儿望着少女，一脸呆滞的琢磨她的话。
　　真像个傻蛋，算了，临走我给你个忠告，枯潮来了，赶紧去逃命吧。
　　说着少女就迅速地消失在阴影之中，就像一开始她突然从阴影中出现一样。
　　对于少女的离开，川流儿不免有些失落，这种失落甚至冲淡了对于夜鬼的恐慌。
　　他愣了一会，突然想起来还有比赛，但是看时间，明显已经赶不上了。
　　他不准备着急忙慌得走了，而是慢慢的朝着渡庐晃去。
　　一直以来，他总觉得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断层，在某个时间段，他的记忆是完全空白的，他不记得自己是谁，来自哪里，去往何处，仿佛他的人生省略了某个段落，直接跳到了他的意识开始存在的那个瞬间。
　　他的生活是潦草而随意的，就像是他的名字一样。
　　他第一次被人发现是在无水川的岸边。
　　他从无水川的水中而来，因此得名川流儿。
　　这不像是一个人的名字，反而像是一种纪念，纪念他被人发现的地点，也纪念他的记忆所开始的地方。
　　发现他的人是一个中年人，将他带回了家中，收养了他一段时间。
　　期间，他帮中年人砍柴做饭，直到有一天，水越先生路过他们的住所，看到他之后，决定收他为弟子。
　　这样莫名其妙的遭遇，即便是现在也让他摸不清头脑，但是毫无疑问，那大概是他生命中最为幸运的时刻。
　　后来，他追随先生来到了渡庐。
　　渡庐中，并没有他所熟悉的人，他孤独而贫穷，只能靠着微博的救济度日。
　　唯一让他感觉到慰藉的事是成为水越先生的弟子，可以跟随着他学习各种营造知识。
　　幸运的是他对此很有天分，而水越也十分的珍惜他的天分，很快他就成为了弟子中的佼佼者。
　　这种天分，并没有让他的生活有多少的改观，因为在门阀林立的边城，他渺小的甚至比不过河底的一粒沙。
　　他唯一的乐趣就是不断的寻找灵感，然后借此练习先生传授给他的技艺，在一个虚幻而又狭小的空间里构建出来无数个复杂到不可思议的世界。
　　不过他所能创造的东西越是卓越，他的内心就越是躁动，这个时代，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缘，简单而又乏味，已经不需要这样有品位的技艺了。
　　在饥肠辘辘的时候，他曾经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要不要答应某个阔绰又猥琐的同学，按照他那浪荡无比的品味，为他构造出来一个裸女的雕像，以此来换取下个月的生活费。
　　最终他放弃了，因为学院的规定上，脖子以下的部位，是禁止描述的，况且，他也冒不起这个风险。倘若哪天水越先生自己有这样的要求，他倒是可以放手一试。
　　但是他觉得此生自己都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据说在某个遥远的时代，世界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可是绝地天通之后，时空维度的对撞打破了一切的运行轨迹，秩序被永永远远的废弃了。
　　一切都已经停止，被困在了一个死循环中，唯有混乱生生不息，仿佛一条衔尾蛇，不断地吞噬自己有不断的创造自己。
　　比如说，躺在傍晚的床上，伸出手掌，指尖缠绕的夜风可能来自于一百年前的同一个晚上。它会带走你的热量，然后将热量转化为其他的东西，继而对明天，或者一百年前的明天产生影响,甚至在你睡梦中所出现的乐曲，或许也并非是虚妄缥缈的，而是真的来自于某个空间里的的某个落魄乐师。
　　这个世界就在这种不同维度的不断渗透中，循环前进。
　　有点尴尬，而他要在这个尴尬的时代继续存活下去。
　　有一次他悲哀的对先生说，我的人生，是否也会像是大荒这样，平淡而有灰暗的继续下去？
　　那个时候，先生背对他，望向窗外的夕阳。
　　不，孩子，你的时代还未到来，不过，这个时代就像是夕阳一样，马上就会结束，耐心等待吧，不会很久的。
　　先生并没有向他解释这句话的意思，以至于让他感觉这不过是先生对他的宽慰。
　　他，这样一个卑微的人，何以能拥有属于自己的时代？
　　想到这里，他又沮丧的叹了口气。
　　远处突然涌起一片黑色的浓烟，然后警报声大作，空气中弥漫起来浓浓的焦灼气味。
　　着火了！好像是渡庐所在的地方。
　　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发足狂奔一路朝着浓烟奔去。
　　人，到处是人，顺流或者逆流，都被一种狂乱所浸染，或者诚如少女所言，这是乱世的前兆，枯潮要来了。
　　赶到渡庐之后，果然就是失火的地点，但是周围却没有任何救火的人。
　　他奋不顾身的冲入火堆，最后终于在禅屋找到了先生。
　　屋内到处是夜鬼和人的残骸，先生躺在地上，一节干枯的手臂，贯穿了他的胸膛。毫无疑问，正是夜鬼袭击了这里，然后引发了火灾。
　　他的脸色异乎寻常的苍白，已经奄奄一息了。
　　先生，坚持住，我救你出去。
　　川流儿想要抱起水越，奈何他的身躯实在瘦弱，尤其是他胸口的伤口，稍一动弹，便会血流如注。
　　不用了孩子，我逃不出去了。而且我本来就时日无多，遗憾的是，有些东西我没有办法再传授给你了，以后只能靠你自己顿悟了。你很聪明，我想你是能够有一番大成就的。
　　不，你再坚持一下，我一定能救你出去。
　　孩子，你听我说。这是很重要的事，你不要管我，从这里离开，去一个地方，那里有我珍藏的东西，我研究了半生，所获寥寥，假如你能继续我的研究，且有所得，那么我也不枉此生了。
　　他们总有一天会回来杀我，我也知道他们一定会杀了我，这是意料之中的死亡，但是我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们不会想得到，单单杀掉我是没有用处的，有些东西是杀不死的。你能来这里我实在太高兴了，本来我害怕赶不上，幸亏你来了，他们差一点就成功了。
　　他们是谁？
　　他们是一切的始作俑者，终有一天，你们会遇见的，不过不是现在，有些事，本来我想等你做好了准备再告诉，现在怕是来不及了，幸亏你及时赶到，不然我付诸一切的努力，可能有要化为乌有了，真是万幸，水越一边说话，一边咳嗽，嘴角鲜血直流。
　　你的话，我完全听不懂，不过，如果你能省省力气不说话，或许我可以带你离开这个地方，川流儿边说边把手臂放在水越的身后，以便让他感觉舒服一点。
　　不，孩子，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你听我说，我生来就非适格者，而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适格者，我毫不怀疑，有一天你会掌握我所不能掌握的力量，水越说着，呼吸越来越急促。
　　这句话，你说了不下十遍了，如果像你说的那样，我会有超能力，那么现在，我希望能救你，不希望你死，但是，我能吗?川流儿望着水越，明白他已经大限将至，心中猛然涌出一阵酸楚的无力感。
　　孩子，这个世界物质是守恒的，死亡不过是一场幻觉，所以啊你应该高兴一点，你是我最优秀的弟子，继承了我的衣钵，你已经做好了准备，一定要记得，找到那个地方，那里有我留给你的东西。
　　这是他最后的一句话，也是他的遗言，随后他周身泛起一片迷茫的白雾，慢慢消失不见了。
　　川流儿无暇多想这种另类而又怪异的死亡方式，对于他这样的一个孤独者而言，最后一点可以温暖他的东西也不复存在了。
　　他对你真的很好啊，而且似乎他很相信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而你的未来也会很特别。
　　川流儿身后突然传来了少女的声音，但是浸泡在浓重的悲伤中，他无暇回头。
　　他一直这么对我说，可能不过是在宽慰我。
　　但是，我愿意相信他的话，你么，感觉，真的有些特别，少女继续说道，看你的样子，肯定无处可去了，不如来做我的伙伴吧。
　　不，我还有个养父和姐姐，可不是无处可去，你不是已经离开了吗，为什么又回来了。
　　我是追着碎片的痕迹来到这里，和你只是偶遇。
　　又是碎片。。。
　　夜鬼似乎集结了相当的力量攻击了这里，我收集到的碎片甚至是往日的十几倍，很是奇怪。
　　我有个疑问，你收集碎片做什么。
　　制作鱼骨。
　　鱼骨是什么东西？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知道这个东西对我十分的重要，但是不会对其他的任何人造成伤害，刚才的问题你考虑的怎么样，愿不愿意做我的伙伴？
　　可是为什么你要选择我做你的伙伴。
　　因为我发现，只要在你停留的地方，夜鬼出现的数量就会特别的多，这样的话，我收集碎片的速度就会明显的加快。
　　真是个不幸的理由，川流儿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对大荒是不是很熟悉？
　　还可以，不过找到他让你去的地方，问题不大。
　　那好，那我有个要求，你要带我去先生所说的那个地方，我要去完成他交代我的事。
　　没问题。
　　还有一件事。
　　他的东西你不能动。
　　你这个人，真是没意思，看这个老头，也不像什么有钱的人，他的东西我还不一定稀罕呢。
　　那好，我同意做你的伙伴，不过出发之前，我要给家里送一个信。
　　什么信？
　　告诉他们多加小心，我完成先生交代的事，马上就去找他们。
　　那天是川流儿和浅离的第一次相遇，或许因为这样的相遇，在他最微末如尘埃的时候，太过温暖，也太过耀眼，以至于在很多年后，当浅离和川流儿刀刃相向的时候，初次相遇的场景总是让他唏嘘不断。
　　特别是后来他再度问了浅离一个问题。
　　为什么你会选择我来做你的伙伴。
　　因为我已经观察了你很久很久，你不知道，你以为的初遇，其实对我而言不过是重逢，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和你一样，也是一个常常会孤独的人。